曲燕是長輩,四十多歲的人,對一個小女孩這么求,不說這件跟夏耳有沒有關,光是這個態(tài)度,她就不能不幫。
夏耳抿唇,說:“陳歲肯定還是更聽你們的話,你們是他的家人,他心里知道的。阿姨你別著急,雖然我也不確定陳歲到底在哪兒,但是,我會去幫你找的。”
曲燕會心一笑,嘆了一聲:“有你答應阿姨,阿姨就放心了,你能勸他回來就勸他回來,別再跟你叔叔生氣了。”
“知道啦阿姨,我會的。”
得到夏耳肯定的回答,曲燕這才松了口氣,說:“那阿姨就先回去了,不管有沒有消息,記得都告訴阿姨一聲。”
曲燕走后,夏耳回到小屋里,心里想著她剛才說的話。
陳歲跟家里發(fā)生了矛盾,陳歲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夏耳聽著廚房里的炒菜聲,她的爸媽每天都給她做她愛吃的飯菜。那陳歲呢?
曲燕說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回家吃飯了,他本來就不好好吃飯,當她享受著家庭的溫馨時,他會不會一個人在某個地方,吃他從小到大吃過無數(shù)次的泡面?
夏耳的心里忽然有些難受,即使聞著廚房里飯菜的香味,也引起不了她的食欲。
外面的天還沒黑,太陽已經(jīng)開始落山了,夏耳又坐了一會兒,半晌,她站起來,到廚房門口說了一聲:“媽媽,我出去一下。”
“都要吃飯了,怎么這時候出去?”徐鳳琴微微抱怨。
夏耳說:“陳阿姨找我。”
“哦,對,剛才看到她來了,我這離不開火,顧著炒菜就忘了。你曲姨來咱家是什么事兒啊?”
夏耳就把陳歲的事說了一下。
徐鳳琴聽著呀了一聲,說:“老陳可真是的,跟孩子也不會好好說話。你快去找找,陳歲要是不樂意回家,你就帶回家來,讓孩子待外邊哪兒行。”
夏耳心中溫暖,不由得微笑:“謝謝媽媽。”
從家里出來,夏耳站在路上,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陳歲平時的話,跟小樂的交情比較好,她第一個反應是去小樂家里。
她平時很少跟鎮(zhèn)上同齡人玩兒,這會兒到了他家,小樂媽正往屋里端菜,看到夏耳進來,“哎呀”一聲:“夏耳來啦?找我們家樂兒嗎?吃飯沒呢,沒吃進來吃一口?”
夏耳連忙擺手:“不吃啦,我來找小樂的,想……想問下作業(yè)。”
小樂媽一聽是學習上的事兒,回頭把兒子喊出來,小樂從屋里出來,看見夏耳都愣了,說:“我沒聽錯吧,你來問我作業(yè)?咱倆都不是一個班的。”
夏耳把小樂拉到一邊,小聲問他:“你知不知道陳歲在哪兒。”
“他不在家?”
夏耳搖頭:“所以來問你,他可能會去什么地方。”
小樂撓頭,說:“我們一般離家出走,一般都往網(wǎng)吧跑,但你要說他去哪兒,網(wǎng)吧?游戲廳?或者去了哪個同學家?都有可能。不過你也別著急,陳歲兜里有錢,他就是離家出走一年都不會餓死,都那么大的人了。”
夏耳聽他這么說,就知道他不了解陳歲的性格,沒說什么,謝過小樂就走了。
陳歲性格偏激,戾氣又重,如果他能夠心平氣和離家出走,確實沒什么好擔心,問題就是,陳歲并不是一個,能夠自我排解戾氣的人。
夏耳很怕他會一時沖動,就做一些什么不理智的事。
她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人,到了熱鬧街區(qū),看到一家牌子很亮的網(wǎng)吧。
雖然不覺得陳歲會在里面,但她還是進去找了找。
不是第一次進網(wǎng)吧,但每一次進網(wǎng)吧都需要鼓起勇氣,擔心里面會有認識她的人,也會害怕那些不認識的人。
網(wǎng)管一看到她,把她叫住,上下掃她,問:“有身份證嗎,妹妹?”
夏耳紅著臉,小聲說:“我找人。”
她進去看了一圈,烏煙瘴氣的環(huán)境下,電腦屏幕上反射著刺眼的光,就算戴著耳機也能聽到的吵雜音樂,跟猛烈敲擊鍵盤的聲音混在一起。
她挨個座位掃,可又不敢多看,走馬觀花一樣掃完兩層,沒發(fā)現(xiàn)陳歲的身影,就下去了。
網(wǎng)管見她下來,還問她:“找到人了嗎,妹妹?”
夏耳搖頭。
網(wǎng)管說:“要不你加我qq,把你要找的人名字告訴我,他要是來我這兒上網(wǎng),我就告訴你,怎么樣?”
夏耳不想隨便加陌生人,搖搖頭拒絕了:“不用,他也是未成年。”
她走了幾個網(wǎng)吧,內(nèi)心是絕望的,明知道陳歲不在里面,可她還是要進去找。
從第五家網(wǎng)吧出來時,天已經(jīng)有些暗了,夏耳茫然地站在路邊,心里焦急又無措。
她看著街道上過往的車輛,在心中想著,陳歲平時喜歡打籃球,但并沒有合適的場地能給他整天打籃球,除此之外呢?這個時間,他會在干什么?
她認真回憶了很久,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
不知為何,她很確信,陳歲就會在那。
夏耳打起精神,一直往東邊走,走了大概十分鐘,看到那家來過一次的臺球社。
只是站在門口,也能看見里面有很多人,沒有一臺桌案是閑著的。
好多人……
夏耳心里一緊,想進,又不敢。她猜到陳歲在里面,但是要上二樓去,一想到進去后會收到那么多人注視,她就提前感受到了煎熬。
她在門外閉上眼睛,緊緊握了下拳頭。
只要她悶頭走路,不到處看,被看也沒什么的吧?
就算看,又能怎么?
她不是來打臺球,不是壞學生,也沒有跟不三不四的人認識,她是進來找人的。
也就是十幾米的路而已,一分鐘都用不到,根本不會有什么事,沒錯,什么都沒有。
夏耳不想再猶豫下去,屏住一口氣推開門,明知道有人看過來,她告訴自己要當沒看見,盡量目不斜視向前,向通向二樓的樓梯。
到了二樓,人一如既往的少,二樓的臺要比一樓的貴一些,人就沒那么多。
她扶著樓梯扶手,舉目向里看,一眼就看到了俯身打球的少年。
圍觀那一桌的人有不少,陳歲似乎在跟什么人對打,她是透過人群縫隙看到他的,雖然只是看了個大概,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有些人,即使隔著人潮如織,人海茫茫,可是只要一眼,就絕對不會認錯。
對夏耳來說,陳歲就是這樣的存在。
夏耳懸著那顆心,在看到他的時候,突然就放下了。
陳歲似乎打了一個好球,在他站起來之后,周圍人紛紛發(fā)出喝彩聲,“漂亮!”“牛逼!”,呼聲不絕。
有一個看著年齡差不多的漂亮女孩兒開了一罐可樂,呲的一聲,笑著遞給陳歲。
夏耳就是這個時候走過來的。
她走路的腳步輕,沒有人注意她的到來,就算看到了,也只當是跟著過來圍觀的“球友”,或者也是聽說“打臺球特厲害那個山夕哥”的名聲,過來看他一眼的,就像那個送可樂的妹妹一樣。
那漂亮女孩見陳歲沒反應,還親昵地拍了下陳歲的肩膀:“噯,可樂。”
陳歲沒動。
當著這么多人,女孩兒感覺有點落面子,她又叫了一聲:“干嘛呢,請你喝水。”
陳歲仍然沒動,女孩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了在桌案對面,圍觀的人群后,站著的乖巧身影。
雙手在身前搭著,穿了個薄毛衫,眼睛大大的,小巧的五官,看著溫順又可愛,是那種討喜的小妹妹。
長得又乖又可愛,同為女生,根本就討厭不起來。
跟陳歲打球那個打完一桿,把球桿遞給陳歲,陳歲沒接,反手撥開球桿,說:“你怎么來了。”
“誰?”
“什么來了?”
圍觀那些人都是常出入這些地方的,看著就有點不入流,因為陳歲這一句話,他們?nèi)蓟仡^去看,一眼就捕捉到了身后甜甜的小姑娘。
“哎唷,哥們兒,這妹妹你認識啊?”
陳歲收回眼,轉(zhuǎn)身接過球桿,完全沒當回事地:“就一鄰居妹妹,話都沒說過幾句,你們別招她。”
說完,就對準白球?qū)ふ医嵌龋严亩敵煽諝狻?
夏耳有些尷尬,那些男的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讓她不由得有些膽怯,連帶著,她想要說的話,也有些不太敢說了。
離夏耳最近的男的問她:“小妹妹,你來打臺球啊?”
“……不是,我找陳歲。”
“陳歲?哦你說這小帥哥啊,你找他干什么,跟我說也一樣兒的。”
這男的說話時嘴里一股煙味,讓夏耳不適地輕輕蹙眉,她沒理他,繞過桌案,到陳歲身邊,小聲說:“陳歲,該回家了。”
咣一聲,球桿一頂,臺球撞了出去。
陳歲直起身,說:“不回。”
“那你打算在這里待多久?”夏耳聲音細細的,“我到時候來接你呀。”
對面的男人流里流氣地:“小妹妹,他不跟你回去,那你就在這兒陪他唄,我們也不走,哥幾個一起陪你。”
“鐺啷”一聲,臺球桿子猛地砸在桌案上,四散的臺球七零八落地滾,邊上放著的一罐可樂,汩汩地順著口向外冒。
陳歲渾身冒寒氣,冷冷睨了那人一眼。
周圍這些人全都比陳歲大,可莫名地,都被陳歲這一眼震住了。
說不出個究竟,如果非要形容,只能說,這樣的眼神,似乎只在狼的身上見過。
他們心中都有一個共識,總覺得這個十幾歲的少年,什么事兒都干的出來。
只是因為他們逗了這女孩兒一句。
人都有避險的本能,幾個男的訕訕移開眼,不約而同提起了別的話題,帶過這一刻的尷尬。
而那個給陳歲遞可樂的女孩兒,看著自己親手拉開的可樂灑了這么一桌子,心里頭對陳歲的那些愛,也都變成了后怕。
幸虧她沒有做出什么討厭的行為,否則的話,陳歲不一定會怎樣對她。
陳歲沒搭理這些人,他又看了夏耳一眼,冷聲說:“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以后也少來找我。”
說完,他繞過案子,同時撂下一句:“去那邊。”
這群人還都想跟他打,就都跟了過去。
一群人擦著夏耳的肩膀,向她身后的臺球桌走去。
陳歲的話像冰雹一樣,又冷又硬地砸下來,也根本沒有理會她。
她有些難受,但又沒有那樣難受。
她相信,這些不是陳歲本身的想法,他只是想用這種態(tài)度趕她走,也不想跟她回家而已。
夏耳回頭看了陳歲一眼,沒再說什么。
她出了臺球社,走回到家中,飯菜已經(jīng)擺上了桌,她的爸媽都在桌邊等著她,沒有動筷。
看見她回來,徐鳳琴站起來,問:“回來啦,人找著沒?沒找著先吃飯吧,這菜都要涼了。”
說著就要端起盤子,回到廚房去熱菜。
夏耳攔著沒讓,坐到椅子上拿起筷子,桌上都是她愛吃的飯菜。
她懸著筷子,半天沒動,夏爸爸看著她的行為,愣了下,說:“吃啊閨女,怎么不吃呢?”
夏耳放下筷子,問:“媽媽,咱們家的保溫桶收起來了嗎?”
陳歲從臺球社出來時,已經(jīng)是晚上了,小鎮(zhèn)的路燈連成一片,照亮路旁矮矮的樓房。
這個時間,臺球社已經(jīng)快關門了,他跟最近幾天在臺球社隨便認識的人走在一起,聽他們一邊吹水一邊向外走。
“這就是打臺球沒奧運項目,不然我就是自己掏錢也要送陳歲參加奧運會去。”
“我是真他媽服了,見過打球好的,沒見過打球這么好的,哥們兒改天教我兩招,我把妹用。”
“對,也教教我,我他媽也哎?”
最后說話那人突然一個轉(zhuǎn)折,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旁邊的人捅了他一下:“你哎你媽呢?”
那人說:“你看,那不是晚上那小妹妹嗎?”
陳歲本來并沒有在意他們的對話內(nèi)容。
聽見某句話后,他猛地抬頭。
小姑娘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乖乖站在那,似是看到什么人出來,她彎起眼睛,盈盈地朝這邊笑。
路燈昏黃,映得她眉眼溫柔。
陳歲視線下移,忽然發(fā)現(xiàn),她手上還提了一個,粉色的保溫桶。
上面還有小兔子圖案,一看就可可愛愛的,小女生愛用的那種。
夏耳忽略掉其他人的注視,拎著保溫桶噠噠噠跑過來,在陳歲的身前站定,抬頭望他,笑瞇瞇的:“你出來啦?晚上吃飯了嗎?”
“……”
陳歲想要張嘴,可他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粘連在一起,想發(fā)卻發(fā)不出聲音。
他定定注視著夏耳。
夏耳被他這樣看著,耳朵有點熱,她低下頭,軟聲說:“我媽媽晚上炒了韭菜豆干,杏鮑菇,還做了紅燒雞腿,我特意帶了給你吃。”
她摸了一下保溫桶,眉目再次舒展:“還好,都還熱著,你要不要吃?”
她說完這些,陳歲身后站著那些人頓時發(fā)出羨慕的聲音。
“這什么鄰居妹妹,還給送飯?不對勁吧?”
“給我他媽說餓了都。”
陳歲沒理他們,他的喉結動了動,低頭注視著她。
在那一瞬間,全世界的聲音他都聽不見了,周圍的人也都成了虛影。他只聽見自己,用很輕的聲音開了口。
“小耳朵。”
“哎?”
“你……等了很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