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像是凜冽寒冬里,吹落樹枝最后一片枯葉的風。
夏耳因他的話愣住,站在原地,仰著小臉,靜靜望著陳歲。
這會兒是下午,日光淡薄,像沖泡過稀的奶粉。夏耳的發絲微動,站在稀薄的日光中,輕輕地開了口。
她說:“陳歲,我只是希望你好。”
希望你好,希望你過得快樂,希望你擁有光芒璀璨的人生,永遠平安順遂。
我會永遠祝福你,帶著我全部的喜歡與愛意。
空氣似乎靜了一瞬。
陳歲不自在地別開眼,扔下一句:“我先走了。”
她一個人站在原地,看著陳歲一路跑回到家中。
行色匆匆,她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天,夏耳到家里的店鋪幫忙。
有時她會充當服務員,也有時會幫忙收銀,錢匣就在柜臺下面擱著,她的爸媽信任她,從不擔心她會結錯賬。
店里生意紅火,夏耳剛給一桌客人找完零,后面的客人站過來,問:“我那桌多少錢?”
夏耳抬頭一看,男人干瘦,人看著三四十歲,皮膚黑黑的有些糙,一臉老實相。
她認識這個人,姓張,大家都叫他張大哈,在她家附近那一片還挺出名。
一是因為他說話有些口齒不清,大伙兒給起外號叫“口條張”;二是因為他一直沒娶上媳婦,大家都笑他是老光棍兒。
夏耳挺同情他的,口齒不清不是他自己能選擇的事,沒娶媳婦也是家里貧窮,都是不應該被嘲笑的點。
夏耳收回眼,在他那桌賬單上掃了一眼,回答:“一百三十二。”
“啊?”
張大哈為難地摸了摸口袋,從里面掏出一把錢來,把紙幣一張一張捋好,遞過來,問:“我沒帶那么多錢,就先給你這么多,行不?”
“……這。”
夏耳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他,撓了撓臉,說:“你等一下。”
她跑到后廚去,問正在忙活的爸爸:“爸,那個叫張大哈的吃飯錢不夠,問先給一部分行不行。”
“他給多少?”夏爸爸正在給烤串撒調料,沒顧上看夏耳。
夏耳想了想:“好像八.九十吧。”
夏爸爸撒完調料,撣了撣手,嘆了口氣:“算了,收著吧,鄉里鄉親的,他也不容易,讓他有錢還上就行。”
夏耳笑了:“爸爸,你人真好。”
夏爸爸轉身,輕輕捏了一下她的小臉:“不然老天怎么會讓我有你這么漂亮的女兒呢。”
“去,女兒漂亮那是像我好不好?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徐鳳琴端著空盤子走進后廚,剛好撞上他們父女說話。
夏爸爸不樂意了:“怎么說話呢,那光有你,沒有我,你一個人能生出這么好看的女兒嗎?”
“有啥不能,女兒基因隨我,跟誰不是生,怎么就非得跟你。你看看換了別人,能給你生個啥樣的。”徐鳳琴彎腰,把這些空盤子丟進大水盆里。
夏爸爸故意板起臉:“我跟別人生像什么話?就跟你結婚了,跟別人扯什么玩意!”
徐鳳琴聽了心里舒坦,嘴角半天合不攏:“這還差不多。”
夏耳:“……”
她全當沒聽見,說:“爸,媽,你們先忙,我出去結賬了。”
她撩簾出去,收了張大哈那不到一百塊錢,張大哈感激不盡,承諾之后一定會把錢送來。
夏耳沒多說,讓他走了。
國慶假期過后,再開學,老師們先花一兩節課的時間,把月考卷講完。
夏耳的語文成績高,是全年組第一,尤其她的作文成績,是唯一一個拿到滿分的同學。
眾所周知語文是一個很不容易拿高分的科目,因為主觀題分數太多,不論是提分還是拿高分都很難。
夏耳的名字總以這樣的方式在年級里流傳,很多人對她的語文成績十分欽佩,大概就是,每次考完語文,就連陌生人都會攔住夏耳,問她某道題的答案。
一旦聽見自己跟夏耳答案寫得一樣,就會立刻猛拍胸脯長舒一口氣的水平。
這一次,她的作文得到了所有語文老師的一致認可,所以,這些老師統一把夏耳的作文拿來當范文給大家講解。
但在講解之前,還有的老師,提出邀請夏耳本人,親自到別的班級朗讀自己的作文。
夏耳:“……”
她被迫去了三四個班級,每次一開始,她都很緊張,讀著讀著,又會沉浸到文字中去,漸漸忘記座位下面的望著她的同學。
讀到最后,無一例外地,都會聽到下面的學生爆發出掌聲。
這是對她內容的肯定。
每次放下答題卡,視線從文字移到下面那些陌生面孔上時,她都能從他們的眼神中讀到敬佩和崇拜。
或許是她愛慕虛榮。
但是,夏耳發現,自己似乎有點,享受這種感覺。
沒想到的是,老師居然還叫她到九班去朗讀自己的作文。
在老師提出要她去別的班級讀作文的時候,她確實幻想過這樣的場景,可沒想過它會成真他在理班,她在文班,連老師都不是一個。
在老師喊她進去之前,夏耳在走廊里不斷吸氣,不想讓自己太緊張,在他面前丟臉。
又在擔心,這個作文會不會沒有那么完美,他聽了會不會覺得無聊?
她憂心忡忡地,直到九班的語文老師把她叫進去。
一進班級,她甚至來不及緊張,下面坐著的那些男生,一個個就像得了咽炎一樣,故意用力地,很大聲地咳嗽,還互相遞眼神,心照不宣的。
老師在前面問:“都怎么了?咳嗽什么?”
一臉不解。
陳歲跟夏耳走得近,上次坐車的事,他們也都看到了,猜他倆關系不淺。
趕上這么光明正大的機會,當然要好好調侃一番。
有人抻脖子接話:“老師沒事兒,就是一些巧合,您不用管我們,繼續講你的。”
一個人開口,其他人也說:“對,老師,這是秘密,我們不能告訴你。”
這群男生在她跟陳歲之間來回看,眼神比四班那些女生還要八卦,要不是有老師在,估計早就七嘴八舌了起來。
夏耳被他們瞧到臉紅,哪兒哪兒都不自在,一直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兒。
亂七八糟的教室里,有人敲了敲桌面。
“能不能上課了?”
教室很快就安靜下來,陳歲從后面抬起頭,情緒直白寫在臉上。
不爽。
其他人見好就收,趕緊閉上嘴巴,等著老師講課。
老師本來也在愁紀律,趁著安靜的空檔,把夏耳請上講臺,讓大家專心聽她朗讀作文。
這作文她已經讀過好多次,加上是她自己寫的,很多地方,她都能夠背下來了。
她會趁著讀到這些已經記熟的地方,偷偷地、快速地掃一眼陳歲,想知道他上課時會是什么樣子。
小時候,他比她大一年級,她想跟他同班,沒有機會。
后來他走了。
現在回來了,也跟她不是一個班級,她其實很想知道跟他做同學會是什么感覺,想知道他上課的狀態,有什么習慣,會不會也跟其他嘴欠的男生一樣,愛調侃別人。
但在這一刻,她忽然感覺也沒有那么遺憾。
或許老天的每一種安排都自有它的道理,假如她真的跟他是同學,她現在絕對不會因為能夠這樣看他一眼,而感到快樂跟滿足。
她獨自沉浸在一個人的感情世界里,享受著,這種不為人知的狂歡。
周末,夏耳在屋子里寫作業,聽見外面的大門傳來響動。
她停下筆,到窗邊向外看了一眼。
門口進來一個干瘦的男人,穿著一身黑,長得也比較不起眼。
正是張大哈。
她爸媽今天都還沒走,在家里準備店里缺的東西,所以她并沒有理會,回到椅子上繼續寫作業。
他們都在院子里,不知道在說什么,過了會兒,有人開門進來,夏耳順著小屋的窗子一看,是張大哈進來了。
夏耳想著他可能是有事,放下筆,站到門口去叫人:“叔叔好。”
他哎了一聲,也對她笑,她看到了他常年抽煙的黃牙齒。
“夏耳啊,我是來還錢的,上次不是欠你們幾十塊錢嗎。”
“哦哦。”夏耳應了一聲,“你給我媽就行。”
“你媽說她在干活,不好收,讓我把錢給你。”
媽媽這么說,她就去伸手接了。
張大哈把錢掏出來,數了數,隨后拍在夏耳手心上。
夏耳剛要收手,就見那張大哈突然在她手腕上摸了一下。
“果然還是你們這些小孩兒的手嫩,跟我們這些干活兒的就是不一樣。”
在被碰到的一瞬間,雖然這并不算有多侵犯的行為,可她的心里突然毛了一下。
身體本能地,產生了一些抗拒。
她自己都說不清這種抗拒是出于什么。
夏耳向后退了一步,認真地給出回答:“多涂點護手霜就好了。”
“哈哈,早沒用了,你看我這手,跟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學生沒法比了,不信你摸一下。”
張大哈伸出自己的手,就伸到夏耳面前,非要讓夏耳摸一下。
夏耳心中覺得怪異,身體退到門內去,說:“不了叔叔,我要回去寫作業了。”
張大哈又伸出手,在夏耳下巴上挑了一下,好像一個長輩在逗晚輩似的:“乖,寫吧,好好學習,叔叔改天再來看你。”
她在張大哈的注視下關上門,因著心中那層怪異,她把門在里面反鎖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
他今天的行為,讓她各方面都感覺到了不適。
但是這些不適,說出去似乎又,像是她在神經過敏。
天氣一天天變涼,店里生意不如以前,夏耳周末也很少過去了。
這天晚上,夏耳去店里送完東西,一個人騎車回來。
她把車停在門口,從口袋里找鑰匙開門。
正準備過去,意外發現門口有一個人影。
夏耳想起以前,陳歲也曾躲在那里等她,她這次并沒有被嚇到,而是出聲問:“陳歲,你怎么又躲在那兒啊。”
那聲音聽見她說話,突然動了一下,夏耳還沒看清,那道黑影突然沖上來,把她欺壓在墻上,一把捂住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