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鋒與刀刃僵持了片刻,擦出刺目的碰撞光澤。
江折柳手腕上的血液順著里側蔓延,一直涌流著洇透了袖擺。他低眸掃了一眼袖口,受傷的手猛地一緊,一陣寒意充沛的靈氣從中蕩去,強度絲毫不弱。
聞人夜被凌霄劍的寒波逼退了數步。
兩人凌空而立,拉開不算太遠的距離。骨翼周圍盤旋著浩蕩的魔氣。
流風浩蕩。
江折柳冰冷的雪發被吹拂而起,撩起側頰滑落的發絲。他沉默寂定地停在聞人夜對面,雪睫下的眼眸漆黑幽邃。
他身上的衣衫也被流風帶起,身形修長,雪白一蓬,與魔尊大人一身的暗沉色調形成鮮明對比。
“聞人夜。”他看著兩團跳動的暗紫焰火,心平氣和地道,“你要是被強迫的就眨眨眼。”
這句話的調侃意味比實用意義更多,他能揣摩出聞人夜此刻身不由己,但卻還是忍不住跟他開個了玩笑。
不知道為什么,四野靜謐、天地浩大,天地之下只有他們兩人平視相對時,即便有結果難測的抉擇,他也覺得身心放松,生死無憾。
小魔王應該不會打死他的……吧?
最后一個字遲疑地頓了一下。就在江折柳上一句話剛剛問完,這個想法還沒結束之時,另一道很少出現的鮮紅血刀扣進了他的掌中,暴戾十足地迎面劈過來。
烈風浩蕩,幾乎有刺目泛痛之感。
凌霄劍劍身一顫,通體凝上一片寒光,如有實質的冰晶從劍身上凝結纏繞而上,對血刀斬魂對了數招。兩人境界修為、劍術刀法基本相當,只差在幾分軀體強度與續航力上。
這兩口子打架不要緊,凌霄劍跟雙刀對出來的光波氣息根本無法束縛,此處的地形地貌從裂谷變化,如今不僅周圍的山峰被削成平地,甚至撞裂了更深的土地,撬出涌動的溪流。
如果這是江折柳全盛時期的正常對決、而非靠外物加持的話,他的持久戰能力本該是要比聞人夜還強韌幾分的,但他的條件不允許他長久地打下去。
籌碼已經全擺上桌了,倘若不能把聞人夜拉回來,那他此舉又有何意義?
刀光劍影凌空飄散,痕跡遠遠地震開,只有半步金仙敢于旁觀,連常乾都被公儀顏協同魔將拉遠距離,只留有她一人手持虛空刃,隨時準備接手魔后大人戰后的一切狀況。
在兩人交手的不遠處,坐在一團黑氣上的何老鬼忍了口氣,把之前被炸碎的鬼氣牢籠重新鋪展在了地面上,這次并不求能關注聞人夜,只要牽扯住對方的動作即可。
就在他身邊,一道又一道的佛光遠遠地亮起。他轉過頭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和尚,被圣潔佛光刺得渾身都不舒服,瞇著眼道:“你這是做什么?給江折柳打光助威?”
明凈給江前輩加佛光狀態,看都沒看他,平平淡淡地道:“阿彌陀佛。”
“你這人怎么永遠都不理我?”何所似脾氣并沒有那么好,“佛法蓮臺,還給我。”
明凈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靜默一瞬,道:“吸收了。”
“你……”
就在兩人還沒掰扯清楚的時候,前方打得天昏地暗的一對兒猛地炸出劇烈的響動。聞人夜的骨翼從半空展開,長尾勾住江折柳的一節小臂,魔氣與靈力沖蕩得太厲害了,直接撞進了遠處的山石之中。
兩人邊打邊移動,已經完全離開了原本的裂谷地點,斷崖和山峰跟著持續遭殃。
聞人夜的魔氣帶著一股讓人血液沸騰的熱度,充滿了狂暴之感。而江折柳卻冷冽似寒山之雪,兩人如今交手,正似滾水入冰川,激起白煙如霧。
山石崩碎,向四周狠狠地炸開。江折柳從半空中退出十余里,最后被狂暴厚重的魔氣壓到一塊堅實厚重的石壁上,全身都被對方摜進壁中,碎石滾落。
江折柳按住他鋒銳的爪子,掌心扣得死緊。
他惜命得很。
凌霄劍重新架住雙刀,兩人的氣息僅余一線之隔,彼此卻都明顯地興奮起來了。
戰意隱蔽地騰燒而起。
“……下手真狠啊。”江折柳舔了舔唇角的血,“你真的弄疼我了。”
小魔王眼無焦距地看著他,火焰緩慢地顫動。他的身上表露出一種對待殺戮極致的渴望,越是強大的生靈,越能激起他的無限渴望和戾氣。
江折柳就強得讓他移不開眼睛。
這像是一種奇妙的吸引力,兩個人即便不發生任何正常狀態上的交流,但并不妨礙兩人的情緒傳遞,能夠清晰地察覺到對方一絲一毫的微妙變化。
就在聞人夜想要滿足他的渴望,想要按著他一口咬下去的時候,身前架住雙刀的長劍卻猛地躥了下去,寒意逼人順著刀刃往斜上方一滑,劍鋒貼著聞人夜的面甲而過,在堅硬的骨質面甲上劃出一道醒目白痕。
快在觸目瞬息,他懷里這一團雪白柔軟就如游魚一般滑了出去,蕩起的漣漪撥動著聞人夜的五感。
小魔王隨之轉身,刀身猛地接住長劍橫劈,卻在撞上劍身的剎那發覺這一招沒有用實力,而是轉向移下去,鋒刃斬斷了他一截骨尾。
倒魚骨刺形狀的骨尾斷裂了一截,放開了對江折柳手臂的牽制。在這眼花繚亂的劍招之后,刺骨逼人的寒芒狠狠地穿透了聞人夜的肩膀。
但他是魔族,他身軀強悍至極,即便穿透肩膀,也只是驟然抵在了骨翼上,被緊實的肌肉紋理逼壓了出去,竟然無法寸進。
血氣蔓延。
兩人此刻正好位置換過來,但江折柳被他撞進石壁上時受了些傷,渾身的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痛,只不過這點疼痛對于雙方來說,都是可以忽略的。
聞人夜甚至還為棋逢對手感到劇烈的興奮。
這種交手一點都沒有分寸,雙方都是往死里打,只有下手狠、不心疼,才能將交手繼續下去,任何一方松懈,都會在剎那間輸掉。
說不心疼是騙人的。
江折柳曾經雖然常常教育魔族大魔們,但卻是第一次跟聞人夜打到這種程度。他能嗅到對方骨尾斷裂處略帶腥甜的血液味道,能聽到對方肩膀的肌肉纖維快速生長、快速愈合的聲音。
兩人的僵持只留存了短短片刻,接下來的三百余回合,何所似和明凈看著這兩個人越打越瘋,最后達到連他們兩人都無法從旁輔助的程度。
聞人夜本來腦子就不好使,這種狀態發起瘋來,除了江折柳,根本沒有人能招架得住。
但他的狀態也要達到極致了。
他的持久戰力確實不如對方,這一點他早就意識到了。
不能再拖了。
又是悠長一聲劍鳴,劍訣之氣四溢,將橫沖直撞的魔族氣息鎖在周邊。江折柳重新握緊掌中凌霄劍,渾身都要濕透了。
是痛與緊迫交加的冷汗。
他的身上有好多傷,墨刀留下的傷口往往很難愈合,會一寸寸地往道體里開裂,一直到見骨為止。
江折柳身上的白衣被傷口染透,烙滿斑駁的紅。
但聞人夜也沒好到哪兒去,他也全身是傷,凌霄劍留下的劍傷也同樣的不好處理,寒霜結滿傷口,讓魔族的自愈能力下降了幾個檔次。
但他越打越興奮,他的本能被徹底地煥發了出來,釋放到了極致。
就在殺戮本能狂熱燃燒之時,他體內的道種卻猛地跳動了一下,如燈火被籠罩住了一般,殺機頃刻消減。
小魔王躁怒地甩了一下斷裂的骨尾,于此同時,他的心中卻泛起了另一種更嚴重的焦躁,他終于聞到了鮮血的味道。
……天靈體甜蜜的、溫柔的香氣,混雜在腥甜之中。
————
聞人夜恢復了一絲意識。
但他這些意識恢復得很是細微,難以掌控全局,但這至少證明了這兩顆流竄的道種被他壓制下來了。
只不過對于這具軀殼的爭奪還未結束,他無法將作為本源的道種扼殺于體內,只能作為掌控者融合它們,但融合兩個道種,這種事情連天方夜譚都不會有,幾乎是所有修士從沒有想過的事情。
可他不得不這么去做。
這一點清明的意識讓他恢復了對外界的嗅覺感知。
他聞到了鮮血的氣息,還有隨著鮮血肆意蔓延的、隱蔽又熟稔的香氣。
聞人夜腦海猛然一震,一時間竟然都沒有反應過來這到底是什么味道,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這個氣息已經越來越濃郁,強烈到讓他失去理智的程度。
天靈體的……血液。
就在此刻,更強烈的鮮血遮蔽了這種香氣。聞人夜感覺不到痛,但他知道這是自己的血。
他失控的理智驟然冰凍住了,他竟然覺得,只要小柳樹不再受傷,他流多少血都是小問題。
但這只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江折柳被刀氣抽了回去,劍刃在地面上擦出冰霜凍結的痕跡。他渾身血跡染透,白發沾上鮮紅,單手撐劍壓在地上,肺腑震動地咳嗽了幾聲。
胸腔里積壓的全都是內臟受傷倒流的血。
他邊咳邊吐,不知道界膜碎片提供的靈力還能支撐多久,但他知道小魔王的耐力也差不多快用盡了。
江折柳抬起眼,目光投過的方向逆著光芒,被血跡蟄痛的眉宇很輕地蹙了一下。
他看著對方劍痕斑駁的骨翼。
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
鼎盛的江折柳曾經無人能敵,就如同現今的六界共主,橫掃披靡的魔尊大人。
江折柳收回視線,卡在喉間的血液猛地上涌,吐了出來,他擦了擦唇角,狀態一直都很平和、甚至有一點開玩笑似地道:“我跟你搞成如今這種關系,果真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為民除害。”
禍害頓了頓腳步,似乎真的用心想要去理解這句話,但他僅存戰斗本能的腦子顯然形同文盲,一時無法與他達成正常的交流。
就在他頓步的這一刻,看似脫力的江折柳驀然起身,一道冰雪之氣挾著劍意直直地表面而來。聞人夜擋斷眼前的劍意,視線恢復之時,江折柳的身形已經迅至眼前。
雪發微動,墨眸深幽。
兩人只有半個呼吸不到的視線交接,隨后,江折柳的掌心傷處再次涌下鮮血,血跡沿著凌霄劍的凹槽填滿,劍身頓時震蕩,本命心血加持的名劍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動,鳴聲如龍,震開天際層疊的云霄,流云四散,穹宇顫動。
九霄回響,劍吟長嘯。
這一劍快得猝不及防,直接干碎了聞人夜籠罩于身前的骨翼,穿過骨翼再刺進胸口里,險之又險地偏過心口,汲滿了魔族的鮮血。
與此同時,一股熟悉至極的神魂之力也猛地趁其不備,撞進了聞人夜的心海之中。
這股柔和的力量過于堅決,不容拒絕地破開對方元神的防備,讓兩人的神魂驟然緊密的地貼合在一起,隨后,江折柳的神魂拉扯著對方深潛于心海的意識,協助他占領了主導權。
聞人夜像是被猛地帶回了人間,他重新睜開眼。
他眼眶里的紫色魔焰還沒有消去,瞳仁還在緩慢地成形,視線并沒有那么清晰。
但在他視線之內,對方渾身鮮血的身形逐漸清晰。
江折柳的手握在凌霄劍柄上,一只腳踩在小魔王堅硬的胸口上,但他身上一直在淌血,到處都是。
他垂眸望著聞人夜,肩上沾到血珠的長發滑落下來。
“醒了?”他問。
聞人夜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即便只是失去意識一小段時間,他卻有過了一世那么久,像是又在神魂消散的門檻前打轉了一遍似的。
這次換道種封存,沉進深處了
過了片刻,他終于找回說話的能力,嗓音嘶啞地道:“……醒了。”
江折柳低頭看著他,單手將沒入他心口的凌霄劍劍鋒緩慢拔出,他連臉上都帶傷,整個人狼狽不堪。
但他不在意,甚至沖著小魔王笑了笑。
就在凌霄劍收回的剎那之間,他失去了靈力加持,對著聞人夜倒了下去。
小魔王怔了一下,接住落到懷里被染紅的柔軟一團。他抬手按住江折柳的脊背,半勾著他的腰,從地上坐了起來。
江折柳只是脫力了,他倒沒有立刻暈倒,但自己卻也真的站不起來。
他靠在聞人夜的肩膀上,說話都帶著一股血腥味兒。
“疼。”
江折柳閉著眼,額頭貼著對方沒有受傷的那邊肩膀,由著對方的手臂環上腰身。
他的嗓音也很啞,很疲憊。
直到這時候,他才感覺到肚子里的幼崽慌慌張張的氣息。
“走不了了。”江折柳闡述事實,沒有半分撒嬌的意思,“抱我。”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最爽的一場打戲。
是家.暴,夫夫互毆。(冷酷.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