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姜尋威有可能知道真相,那就勢必還要麻煩姜箏了。
掛斷視頻電話,黎容三兩口把剩下的面條吃完,舔了舔沾著湯汁的唇角,心滿意足:“吃飽了。”
岑崤緊跟著吃完最后一口,抽出紙巾擦了擦嘴,問道:“好吃嗎?”
黎容頗為贊許:“你在做飯方面還是挺有天賦的。”
確實是好吃,但也有他太餓的加成。
岑崤站起身,把碗碟都送進洗碗機:“正好今天周六,姜尋威應(yīng)該不接診,我讓耿安聯(lián)系一下姜箏,我們找姜尋威聊一聊。”
岑崤放完碗碟,一回頭,發(fā)現(xiàn)黎容正雙臂環(huán)抱,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岑崤動作一頓,眼神閃爍了一下:“怎么了?”
黎容眼瞼微抬,輕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倒還算輕松,語氣悻悻的:“沒什么。”
岑崤剛要松一口氣,就見黎容輕描淡寫道:“要是將來讓我知道你有事瞞著我……”他話不說全,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岑崤,威脅的意味格外濃。
當然,岑崤也不是隨便就能被嚇唬到六神無主的。
他從廚房走出來,環(huán)住黎容的腰,低頭在他唇上摩擦了一下:“好啊,那你到時候再找我算賬。”
黎容嘴唇繃了繃,一歪頭躲開岑崤的吻,心道,看來岑崤是執(zhí)意不說了。
可惜他雖然洞悉人心,卻沒辦法從岑崤嚴絲合縫的防備下套出什么來。
黎容深吸一口氣,推了一把岑崤的肩,沒好氣道:“走了,找姜箏。”
岑崤輕笑,在他腰間掐了一把:“都說可以隨便找我算賬了,怎么還生氣。”
黎容輕哼一聲:“那你可小心點,我這人報復(fù)心強,兇狠毒辣,到時候找個地方把你關(guān)起來,扒光衣服,拿鞭子抽!”
岑崤輕挑眉,喉結(jié)滾了滾,嗓音低沉:“那你現(xiàn)在就可以。”
眼看太陽落山,天際一片橙艷艷的霞光,道路兩旁灑掃的積雪終于慢慢停止消融,等待一個喘息的深夜。
有耿安在,姜箏還是很好約的。
只是這次出來,姜箏似乎有點抵觸。
姜箏看著面前的三個人,皺了皺眉頭,揪緊自己的包帶,謹慎道:“不是說現(xiàn)在不能把證據(jù)給你們嗎?”
她也沒想到,耿安第二天就又要找她,她以為自己當天已經(jīng)把話說的很明白了,而且她其實也需要時間消化亂成一團的感情。
耿安指了下岑崤:“這是我的直屬領(lǐng)導(dǎo),鬼眼組的隊長,他還是藍樞三區(qū)會長的兒子,我們要幫你,主要得靠他。”
姜箏抿了抿唇,多看了岑崤一眼。
她多少有點驚訝,因為岑崤實在太年輕了,至少比耿安年輕十歲,沒想到已經(jīng)是鬼眼組的隊長了。
她不管這人是憑實力上位的,還是因為有個不錯的爹,但起碼說明,耿安沒有騙她,他們的確是有扳倒韓江的能力。
姜箏也不想知道岑崤扳倒韓江到底是為了正義還是為了利益,這和她無關(guān),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想到這兒,姜箏的表情緩和了一些,她伸出手:“你好。”
岑崤跟她輕握了一下,但是非常克制得體,剛碰到她的手指就很快抽離,讓姜箏不由得一怔。
雖然她年齡比岑崤大得多,但到底也算是個廣義上的大美女,岑崤身邊又沒女人,就算沒有任何多余想法,也不至于如此避嫌。
姜箏清了清嗓子:“我能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
耿安瞥了岑崤和黎容一眼,轉(zhuǎn)過臉笑呵呵沖姜箏道:“老同學(xué),韓瀛昨天聯(lián)系你了嗎?”
姜箏沉默不語,耿安知道她這是默認了。
耿安:“其實你可以假裝跟他再續(xù)前緣,要是能趁他沒有防備套出話就更好了。”
姜箏咽了咽唾沫:“這我當然知道。”
其實她不好明說的原因還有一個。
她逼問韓瀛有沒有結(jié)婚,是不是離婚了,這些年在國外過的怎么樣。
韓瀛一開始還顧左右而言他,后來被逼急了,就隱晦的暗示她自己現(xiàn)在是單身,還給她曬了一下戴在食指的戒指。
姜箏最后一點希望也破滅了,看著韓瀛的滿口謊話,她只想冷笑。
而且韓瀛對她說,這次回國是因為祖母生重病了,快不行了,所以回來照顧祖母的,同時也很想念她。
姜箏明白,韓瀛根本就不是個有情有義的人,能夠負責的人。
祖母重病了還能天天跟她撩騷,說明在韓瀛眼里,親情都不算什么,更何況她一個外人。
耿安說了兩句上次的話題,就該岑崤切入正題了。
岑崤嚴肅道:“其實這次來,我們主要是想拜訪一下你父親姜尋威。”
姜箏怔了怔,立刻皺眉道:“我爸爸也不會把證據(jù)交給你們的,而且這件事我爸爸還不知道。”
岑崤搖頭:“不是這件事,是另外的事。”
姜箏面露疑惑。
一直安靜的黎容突然開口:“你知道你爸爸為什么不接受嘉佳中心醫(yī)院的返聘嗎?”
姜箏愣了一下。
其實她不愿意承認,自從上次會面后,黎容在她眼里有種莫名的威懾力,讓她完全不想得罪他。
“當然是因為私立醫(yī)院給的待遇更好,你們問這個做什么?”
黎容垂著眼眸,扯了扯唇角:“真的嗎,那姜尋威醫(yī)術(shù)資歷足夠,為什么一直當不上主任呢?”
姜箏從來沒仔細想過這些問題。
她畢業(yè)后沒能出國深造,也就沒在生化領(lǐng)域繼續(xù)干下去,一開始她考了教資做老師,后來呆了幾年,覺得女老師的晉升途徑太小,所以就離職去做服裝生意了,這些年起起伏伏,也算是一直在正軌上。
也是因為她專精的領(lǐng)域是個體商戶,所以對醫(yī)院的運行規(guī)則,體制構(gòu)成一知半解,也沒能站在父母的角度上思考過。
但黎容這一句話,讓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難道這里面還有問題?
難道是因為當年她父母偷偷給她安排流產(chǎn)手術(shù)的事情暴露了?
“這……是我爸爸性格的原因吧,他這個人很倔,脾氣也不是特別好,有時候患者東問西問不專業(yè)的東西,他都不愛解釋造成不少矛盾。而且他還死板,根本不愿意妥協(xié),所以在科室的朋友也不是特別多,既然是選主任,除了業(yè)務(wù)能力還得看統(tǒng)籌能力領(lǐng)導(dǎo)能力,就我爸的人緣,支持他的肯定不多。不然還能是因為什么?”
姜箏很慌,她怕自己真的影響了父母的職業(yè)生涯,因為她隱約覺得,她爸爸還是很在意主任這個位置的。
岑崤知道,黎容其實也不清楚內(nèi)情,但他說這些話都是在引導(dǎo)姜箏,讓姜箏心虛發(fā)慌,到時候哪怕他們不想見姜尋威,姜箏也會拉著他們見。
畢竟涉及到自己家人,沒有人能完全泰然處之。
“對嘉佳這樣的大醫(yī)院來說,出于對旗下醫(yī)生的人文關(guān)懷,任何主任副主任退休的時候,醫(yī)院都會發(fā)一份返聘的郵件,但是真的求賢若渴還是客氣一下,從待遇上就能看的一清二楚。翟院長真的不知道姜尋威的價值嗎?要是真想留下,會開出讓人沒法接受的條件嗎?”
黎容表情淡然,說話也心平氣和,但就是這樣冷靜的模樣,才越發(fā)讓人焦慮。
經(jīng)歷了當年的事,姜箏本就變得多疑敏感,如今黎容這么說,她理智上已經(jīng)深信爸爸返聘的事另有乾坤。
就像她父母不能忍受她受委屈一樣,姜箏也不能忍受她父母受委屈。
姜箏思慮再三,終于深吸了一口氣,應(yīng)允道:“我爸爸今天剛從臨市講課回來,現(xiàn)在在家,我……問問他吧。”
黎容突然道:“你問他,愿不愿意為了律因絮的事過來一趟。”
姜箏僵硬了一下,雖然疑惑不解,但還是咬著唇,握著手機躲遠了。
她確信說話聲音不會被聽到,才低著頭,小心翼翼的撥打了電話。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姜箏才從角落里回來,她直接看向黎容,似乎有些意外但又覺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我爸爸說他馬上趕過來。”
黎容點點頭,也沒表現(xiàn)的因此放松。
姜箏卻更加意味深長的看著黎容,她是越來越覺得這人奇怪了。
這么年輕,卻又似乎知道很多事。
知道徐唐慧受了多少苦,知道當年的實驗室案件另有玄機,甚至知道律因絮。
姜箏還記得,律因絮跟黎清立有關(guān),而黎清立是上次聊天時她主動提的,她懷疑韓江報復(fù)黎清立。
但那只是她的猜測,而且當時黎容根本對此毫無反應(yīng)。
可現(xiàn)在,黎容似乎篤定她爸爸會為了律因絮而來。
她剛剛不確定的問姜尋威,愿不愿意為了律因絮來一趟,她本以為她爸會想不起律因絮是什么,但沒想到姜尋威沉默了一會兒,就說了一個字“來”。
事情已經(jīng)過去兩年了,姜箏都不知道,她爸爸也了解律因絮的內(nèi)情。
但她知道,以姜尋威剛正不阿又執(zhí)拗古怪的個性,他愿意來,就說明律因絮這件事的確有貓膩。
當年轟轟烈烈,潦草收場的一期試驗,不知還有多少糊涂賬。
他們在姜箏家附近的一個日料店。
店里包房私密性很好,只是榻榻米的構(gòu)造有些不方便。
雖然目的并不是吃飯,但為了裝裝樣子,耿安還是點了盤刺身多拼和炸天婦羅。
干冰旺盛的從小孔中飄出,在鮮嫩清亮的刺身上方籠出一片仙氣飄飄的云霧,但卻沒有一個人動筷子。
包房里安靜的很,直到四十分鐘后,姜尋威趕到。
姜尋威今年六十歲,頭發(fā)已經(jīng)幾乎全白,零星有幾根黑發(fā),顯得多少有些突兀。
他五官輪廓很深,表情十分嚴肅,看起來不怒自威。
從面像上依稀能辨別出他年輕時候的清俊模樣,濃眉大眼,鼻直口闊,姜箏的容貌多半是隨了他。
姜尋威一趕來,看著陌生人一個比一個年輕的面容,不由得皺起了眉。
他以為,至少是很有分量的人物來調(diào)查當年律因絮的事情,所以他才趕來的。
結(jié)果就是一群毛頭小子,姜尋威有點后悔了,甚至覺得自己這一趟是多此一舉。
黎容總算有了動作,他抬起頭,朝姜箏友善溫柔的一笑:“姜小姐,可以請你回避一下嗎,我們要和姜醫(yī)生談的事情與韓家無關(guān)。”
姜箏被看的有些恍惚。
這樣無理的要求,她本該拒絕的,可是看著黎容那雙眼睛,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拒絕的話。
這個人太神秘太狡猾了,他能洞察人心,也能蠱惑人心,讓你明知道不該順著他的意思來,卻又難免被情感支配,想要放棄一些原則讓他得償所愿。
哪怕她比他大了十歲,卻還是會受這樣的磁場影響,仿佛看著他那樣期許的眼神,就覺得自己回避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況且,連姜尋威都沒有異議。
姜箏看了姜尋威一眼,發(fā)現(xiàn)姜尋威似乎也不想讓她了解跟律因絮有關(guān)的事。
姜箏抿了抿唇,這才一把撈起自己的衣服,站起身來,推開了拉門。
耿安見狀立刻跟上:“哎,老同學(xué),我陪你喝杯清酒。”
姜尋威用并不友善的目光打量著岑崤和黎容,然后脫了外衣,在剛剛姜箏的位置坐下:“你們兩個半大孩子……”
黎容云淡風(fēng)輕的打斷姜尋威的話:“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黎清立顧濃的兒子,我叫黎容。”
姜尋威驀然睜大了眼睛,嘴唇微張,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黎清立,顧濃?
這兩個名字太久遠了,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提到了。
他完全沒想到,有一天會和黎教授的兒子坐在一個日料店里,談起兩年前的事。
他并不懷疑黎容的身份,如今還能對當年的事耿耿于懷的,也就只有血親了。
想到這兒,姜尋威又難免覺得心酸。
原來真的沒有人繼續(xù)調(diào)查那件事,最后找到他這里來的,居然是個乳臭未干的孩子。
不管黎家夫婦生前有多大的成就,在很多人眼中,也不過是一個過期的熱點新聞罷了。
姜尋威揉了揉喉嚨,謹慎的問:“黎教授和顧教授當初是不是察覺了什么?”
他都沒發(fā)現(xiàn),他對黎容說話的語氣溫和了許多。
黎容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段時間對我父母來說無異于天塌地陷,在被鋪天蓋地的惡意席卷,連家門都不敢出的情況下,沒人能夠理智思考這里面的陰謀。他們的照片貼的到處都是,就連小區(qū)門口的報刊亭也沒遺漏,每天是我出門買吃的,拿回家來,哄著他們吃,但其實我們誰都吃不下去。
那時候最常做的事是懷疑,但不是懷疑一期試驗,而是懷疑自己,懷疑世界。我們企圖把分崩離析的世界觀拼起來,起碼拼成一幅看得過去的模樣,但橫豎看著,都像是魑魅魍魎,不倫不類。
我們甚至試著理解,試著分析自己的錯誤,來讓這件事變得合理,不然就沒辦法接受,一生行善積德,為什么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那樣的日子,光是回憶起來就會讓人感到生理性厭惡。
好在痛苦已經(jīng)被時間磨的遲鈍,他也可以說一句“都過去了”。
岑崤輕輕抓住了他的手,溫熱的掌心安撫著微涼的手背,黎容總算暫時拋開回憶的漩渦,打起精神看向姜尋威:“姜醫(yī)生,你當時就在兒科,可以告訴我你知道些什么嗎?”
姜尋威已經(jīng)重重的低下了頭。
他本就是個剛正不阿比驢還倔的老頭子,他心里的正義感讓他無法面對黎容口述的過往。
“律因絮一期試驗不是由我負責的,這么重要的項目,翟寧院長交給了周洪主任。我承認我心里有點不痛快,覺得翟院長任人唯親,甚至在出事后,我還覺得,是不是因為我個人的思想問題,所以才覺得周洪主任有問題。為了不讓自己變得面目可憎,其實我已經(jīng)不想在醫(yī)院呆著了,也正好嘉佳沒有留我的意思,返聘被拒絕后,院長就沒再堅持了。”
“周洪做了什么讓你覺得他有問題?”岑崤問道。
姜尋威嘆了口氣:“我們醫(yī)院的主任在病房都有辦公室,周洪辦公室就在我對面,你們應(yīng)該也知道,平時患者會在我們沒有門診的時候找過來,問問病情,或者請求特定的醫(yī)生給做手術(shù),除了患者,也有一些……”
黎容見姜尋威不好直說,淡淡接道:“醫(yī)藥代表。”
姜尋威苦笑:“那是五六年前,現(xiàn)在醫(yī)藥代表直接來辦公室找已經(jīng)少多了,因為管得嚴,大家也都潔身自好,生怕沒了公職。但就因為這樣,所以我?guī)状卧谥芎檗k公室門口看見素禾生物的人才覺得奇怪。他們沒說自己的身份,穿的也是便衣,但我畢竟工作這么多年了,眼睛還是很毒的。”
姜尋威說到這兒,刻意觀察了一下黎容和岑崤的臉色,發(fā)現(xiàn)兩人都沒驚訝的意思,就知道,他們已經(jīng)查出來素禾生物牽扯其中了。
姜尋威繼續(xù)道:“當時周洪院長一門心思負責律因絮一期試驗,所以科室里很多工作都交給我了,我當時就覺得,如果律因絮成功了,那受沖擊最大的就是素禾生物的甲可亭,不是說素禾生物一定會做什么,但周洪這時候跟他們走的近,多少有點不合適。”
黎容安靜的聽著,從姜尋威的口中,他們又知道一位關(guān)鍵人物,周洪。
隨著浮出水面的關(guān)鍵人物越來越多,謎團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姜尋威捏了捏眉心:“這些只是我隨口一說,根本代表不了什么,直到我參與了一場搶救。”
黎容微微瞇起眼,下意識反握住岑崤的手。
此刻刺身盤里的干冰已經(jīng)徹底揮發(fā)掉了,魚肉貝肉沒了霧氣的渲染,顯得有些狼狽。
姜尋威望著包廂的墻壁,陷入了回憶:“其實我看過黎教授有關(guān)律因絮治療原理的論文,從理論上來說是完全可行的,這就跟他那篇CAR-T優(yōu)化的假說一脈相承,而且之前的動物實驗也成功了,唯一的問題就是,人體,尤其是還未發(fā)育完全的人體能不能適配,以及是否會產(chǎn)生副作用。
因為律因絮是藥劑,而且嘉佳的床位很緊張,所以那幫孩子都是領(lǐng)藥的時候在醫(yī)院住兩三天觀察著,然后就回家,下次領(lǐng)藥再來,這期間大概要過十天。也就是這十天,出現(xiàn)了問題。”
姜尋威不由得嘆息一聲:“那天晚上正好是我值班,有個孩子凌晨三點送過來的,說是已經(jīng)燒的休克了。你們應(yīng)該知道,出事的二十個孩子大多都是孤兒院的,孤兒院人多,老師有限,不可能像家長一樣時時刻刻盯著,而且有的孩子孤僻內(nèi)斂,身體不舒服也不敢說,等忍得實在不行了,也就晚了。
我盡力搶救了,但還是太晚了,其實在搶救的時候已經(jīng)不正常了,因為那孩子是志愿者,所以醫(yī)院有他完整的病例說明,可我們按照病例搶救的時候,卻發(fā)生了意外。后來孤兒院的負責人猶猶豫豫的承認,說這孩子有基礎(chǔ)病。”
岑崤皺眉道:“藥物的一期試驗,在不能保證完全安全有效的情況下,只會招沒有基礎(chǔ)疾病的孩子。我記得當初的媒體宣傳稿說的也是,只要沒有基礎(chǔ)病的孩子報名。”
姜尋威點頭:“我不知道是瞞報還是哪里出現(xiàn)了問題,我參與搶救的這個,還有其他去世的孤兒,或多或少都有基礎(chǔ)病。”
黎容垂著眼眸,語氣有些疲憊:“律因絮早晚要用在有基礎(chǔ)病的孩子身上,我記得我父母說過,一期試驗為了穩(wěn)妥起見,條件才苛刻一點。”
姜尋威搖頭:“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那些孩子感染很嚴重,神經(jīng)系統(tǒng)也受到了損傷,如果免疫力強的就能抵抗過去,有基礎(chǔ)病免疫力又差的就不行了。當時我就懷疑,是不是藥品質(zhì)量的問題,但那時候大家關(guān)注的都是律因絮在細菌性早衰癥上沒有任何正向作用,藥品是否清潔已經(jīng)沒人關(guān)注了。后來鬧得沸沸揚揚,醫(yī)院也開始諱莫如深,連私下討論都不讓,其實我一直有個猜測……”
姜尋威說到這兒,就將目光轉(zhuǎn)向黎容,欲言又止。
黎容面露嘲諷,低聲嗤笑:“嘉佳中心醫(yī)院用的根本就不是律因絮,而是做的跟律因絮很像的劣質(zhì)甲可亭。”
果然!
姜尋威心頭一震。
因為不是律因絮,所以根本治不了細菌性早衰癥,又因為連正版甲可亭都不是,所以連抑制作用也沒有。
這藥的生產(chǎn)環(huán)境堪憂,造成用藥的兒童真菌感染,孤兒院的現(xiàn)實問題,導(dǎo)致這些異常沒有被重視,所以那批有基礎(chǔ)疾病的孩子,就成了黎清立最好的罪證。
姜尋威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心驚膽寒。
眾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這些人竟然敢實施這樣惡性的犯罪,而且還成功了!
最讓人覺得諷刺的,是參與到這件事里的幾個相關(guān)方,一個是與疑難雜癥對抗的藥企,一個是治病救人的醫(yī)院,還有一個是關(guān)懷孤兒的福利院。
每個人為了利益走錯一步,就釀成了如今荒唐可笑的大案,所以諱莫如深,積重難返。
姜尋威重重錘了下桌子,雙眼憋得通紅,哆嗦著咬牙道:“可惜我沒能留下什么證據(jù),當時為了避嫌,我甚至還刻意躲著這個項目,不然一定能抓到周洪的把柄!”
黎容比姜尋威冷靜的多,只是突然問道:“您覺得翟寧怎么樣?”
姜尋威是個有正義感的好人,所以黎容對他說話的語氣也客氣許多。
姜尋威主動端起茶壺,倒了一杯抹茶湯,喝進去穩(wěn)了穩(wěn)情緒。
“我知道你會懷疑翟院長,翟寧畢竟是周洪的表妹,說實話,我對翟寧選周洪當主任也頗有微詞,但客觀地說,翟院長是個合格的醫(yī)生也是個好人。可能你們感受不到,我畢竟在醫(yī)院幾十年了,醫(yī)院有時候會收到一些……沒什么錢的可憐人,按常理不能給治,只能勸他們離開,不是醫(yī)院無情,但這就是現(xiàn)實。可實在沒希望的也就算了,那些只差一次高水平手術(shù)的,翟寧都會盡力給安排,這些年也幫助了不少人。我是不相信她會為了錢讓這些孤兒送命。”
黎容沒說話。
他是親眼見過翟寧與鄭竹潘在一起吃飯的,至少翟寧肯定知情。
姜尋威見黎容持保留態(tài)度,也能理解。
“當然,或許翟院長有我不知道的另一面,至少她身為院長,在出事之后讓大家閉嘴就很奇怪。”
姜尋威知道的也就只有這么多了,他表示如果哪天黎容有需要,看在黎顧兩位教授的面子上,他也會出來作證的。
“我就先回去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是怎么認識我女兒的,但她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我和他媽覺得茲事體大,當初就沒告訴過她,我們今天聊天的內(nèi)容,你們也別跟她說了。”
黎容挑了挑眉:“姜箏也三十多歲了吧,總不能什么都瞞著她。”
姜尋威沉重道:“做父母的,不會讓任何麻煩事牽扯到子女,我和她媽還在呢,想讓她少操心一點。”
他這是不動聲色的警告,希望黎容不要把姜箏牽扯進來。
姜尋威知道,律因絮事件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任何攪合進來的人都不能幸免,他為了心中的正義感可以豁的出去,但是動姜箏不行。
他必須保證姜箏不受到傷害。
黎容當然是不怕姜尋威的威脅的,只不過這句話卻讓他愣了好久。
原來,做父母的都是這樣想的。
原來父母還在,是這樣的感覺。
他今年滿打滿算,也才二十五歲,可他沒有避風(fēng)港了。
黎容回過神來,沖姜尋威莞爾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