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學,黎容剛一進教室,班里幾個有紅娑背景同學立刻投來一言難盡目光。
尤其是崔明洋,崔明洋看不起黎容,但礙于岑崤警告,又不敢表現太過明顯,于是他瞪一眼就趕緊轉移視線,見無事發生便再瞪一眼,他自己不知道,這模樣像個搔首弄姿小丑。
簡復倒是像塊磁鐵一樣,眉飛色舞被吸到了黎容桌邊。
他臉上止不住壞笑,趁著岑崤還沒來,他用肩膀一拱黎容胳膊:”行啊班長,我聽說宋沅沅她媽臉都綠了,在場所有人都跟吞了蒼蠅一樣,后來蛋糕都沒吃就找理由走了,要說還是你這種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豁得出去,佩服佩服,我崤哥還沒來,跟我說說,他什么反應?”
黎容將路邊買燕麥粥放在桌面上,慢條斯理將吸管插進紙杯,聞言扯了扯唇:“他啊,難得被我表白,挺開心。”
簡復暼了一眼岑崤空座位,忍不住偷樂:“我哥開不開心我不知道,但是三區那邊樂瘋了,他爸成天板著臉,巨嚴肅,難得家里有點事給大家樂呵樂呵。”
黎容抿了一口粥,皺著眉硬吞了下去。
他是真討厭喝粥,尤其是被咖啡燙到舌頭還沒完全恢復,粥略過舌尖,連味道都不怎么嘗得出來,像喝藥一樣。
但為了養胃,又沒辦法。
他等著甜絲絲暖流從喉管慢慢滑入胃里,才不經意問:“消息傳這么快嗎,我記得那天沒什么藍樞人。”
宋家是做生意起家,這些年越做越大,靠是紅娑研究所扶持,換句話說,宋家在當初站隊時候選了紅娑,家里資源人脈和朋友,也都是有紅娑背景。
大概是黎清立顧濃出事,讓宋家慌了,這才覺得不能在一根樹上吊死,于是宋母天天約蕭沐然逛街遛貓做美容,企圖打通藍樞人脈。
生意跟一邊做也是做,跟兩邊做也是做,宋家無意攪合進兩派紛爭,但仍然眼饞兩份錢。
簡復疑惑:“當然快,壞事傳千里嘛,你不知道紅娑那邊丑聞在藍樞比年底漲薪傳都快么?”
黎容放下紙杯,抬眸看向簡復,笑意加深:“我知道。”
簡復父母所在一區是主搞情報,不光大事上消息靈通,就連各種無關緊要八卦,在一區也傳最快。
上一世,在岑崤家里,他親眼見到簡復某工作群里,有人發了條背后資本雪藏明星內幕娛樂新聞。
巧是,那個明星就是林溱。
簡復:“反正你在藍樞算是徹底出名了,我估計這幾天岑崤他爸能把你名字倒著寫出來哈哈哈哈。”
黎家事鬧沸沸揚揚,但大多都是討論他父母,一個未成年高中生在那些大佬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他們有些人甚至不知道黎清立和顧濃生是兒子還是女兒。
但被黎容這么一鬧,黎清立有個漂亮瘋批兒子事反倒深入人心了。
黎容慢慢收回笑意,低著頭,認真含著吸管,眼眸垂讓人看不清表情。
“三區這么熱鬧,那隔壁四區也知道了?”
藍樞四區最出名就是科研組,很早以前科研組主要研發軍|事設備,但后來招人越來越多,人才越來越豐富,領頭人開始眼饞其他利潤大科研領域,于是前幾任四區首長做主,將科研組下分成幾個小組,齊頭并進,相互協作。
有藍樞其他幾個區給四區亮紅燈,這個科研組成了藍樞發展最快,最賺錢部門,賺錢多,福利待遇就好,吸納人才就更多,所以形成了良性循環,規模越做越大。
科研方向一擴散,就難免和紅娑形成競爭,紅娑要求藍樞取消重疊領域,但藍樞靠這個賺錢,自然不愿意,兩方恩怨也由此而來,經過幾代發展,愈演愈烈。
簡復忍不住在黎容面前表現:“當然,我爸昨天跟胡總聊天,還是胡總主動提這件事呢,他倆還有幾個我爸副手都說要去逗逗岑首長。”
四區首長胡育明,因為掌管著最有錢部門,人長得又富態,被藍樞內部人士尊稱為胡總,簡復跟著他爸媽亂叫,也喊人家外號。
“胡育明。”黎容微微出神,細長手指輕敲紙杯壁,又念叨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上一世進是紅娑研究所,跟是紅娑最有名江維德教授,是完完全全紅娑派人。
江維德集體榮譽感很強,對胡育明評價非常不好,一提到這個人就少不了怒斥他追名逐利,完全污名化了科學家群體,眼睛里只有利潤,不賺錢項目,哪怕是有利于人民群眾也堅決不碰。
黎容因此對胡育明也頗有微詞,但他其實除了遠遠見過一次胡育明做演講外,并沒深入接觸這個人。
他跟著江維德做GT201項目,項目內容高度保密,但就在快要出成果時候,他在危險藥品室中毒了。
他不得不想,紅娑內部,是不是有什么貓膩,他父母事,會不會有有心人掩蓋了什么。
黎容摸了摸書包,掏出一塊周末順手從生日宴上拿酒心巧克力,扔給哈巴狗一樣趴在桌邊簡復,故作好奇:“胡育明知道我是黎清立兒子了?”
簡復注意力短暫被色彩豐富巧克力包裝紙吸引了,也沒在意黎容問題,順嘴道:“以前估計不知道,現在肯定知道了吧,你都聲稱要入贅我崤哥家了,這是什么?”
他拿起巧克力左右看了看,嫌棄撇了撇嘴,又扔回給黎容:“這牌子巨甜,我才不吃,你怎么買這個,是不是沒吃過好巧克力啊。”
“愛吃不吃,不要拉倒。”黎容隨手把巧克力放在了桌角。
簡復:“......”
他有時候就不是很懂,黎容現在明明聲名掃地,身無分文,怎么就能說話這么囂張呢?
還不止在班里囂張,就連面對宋沅沅生日宴上那些長輩都很囂張。
他甚至恍惚有種錯覺,黎清立和顧濃沒死,而且馬上就翻案了,甚至要當紅娑研究院院長了。
簡復撇嘴:“切,本來就不好吃,要不是我哥,我都懶得告訴你。”
黎容敷衍:“那讓你哥告訴我。”
岑崤這種常年倒數第一學生,遲到早退是常有事,常有到,學校都懶得給岑擎蕭沐然打電話說他問題。
黎容小心翼翼喝完了一杯粥,除了肚子飽了,沒有一點品嘗美食快樂。
楊芬芳踩著高跟鞋邁步進教室,扭著脖子上下左右看了一圈,開始指揮。
“何路,黑板沒擦干凈,你自己看這邊邊上粉筆灰,還有楊夢,最后一排掃了嗎,紙團還留著呢,黎容跟我來辦公室一趟。”
楊芬芳說完,深深看了黎容一眼,又看了看他身邊空座位,無奈嘆了口氣。
黎容站起身,跟著楊芬芳去辦公室。
走廊很冷,因為見不到太陽,溫度比外面還低。
黎容一邊走一邊往衣領里面縮,越縮越低,越縮越低,等到了辦公室門口,楊芬芳一回頭,就只看見一雙圓滾滾眼睛,露在雪白衣領外。
楊芬芳:“......”
黎容用眼神示意半開辦公室鐵門:“老師你請進啊。”
楊芬芳唇角抽動:“好。”這明明是她辦公室。
黎容發現,自己每次跟楊芬芳聊天,似乎都要緊鎖房門,生怕被人聽到。
楊芬芳鎖好門,放下揣教案帆布包,從里面抽出眼鏡布來,擦了擦厚重鏡片。
天氣越冷,戴眼鏡就越是不方便。
楊芬芳擦了一遍,霧氣又浮了一層,她只好又擦一遍。
她一邊擦一遍嘀咕:“等送走了你們這屆,我抽空把眼睛做了。”
黎容從衣領里探出頭來,甩了一下遮眼碎發,忍不住建議道:“等兩年,有更好技術出來。”
楊芬芳微微一頓,暼了黎容一眼:“那肯定是越等科技越發達,這我能不知道?”
黎容莞爾:“也是。”但他說,是近乎達到對眼睛零損傷技術。
楊芬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有件事要跟你交代一下。學校有英才計劃保送名額,你是全校第一,按理來說這個名額應該給你。”
黎容靜靜聽著,他開始回憶時間線。
上一世,他高考是自己考,分數全省第一,報考了A大生化系。
楊芬芳見他認真樣子,眼中難免露出些憐憫神色,大概是心虛,楊芬芳不敢再看他眼睛,扭過身裝作整理桌面,輕描淡寫道:“這個保送需要筆試和面試,在明年二月底。筆試和面試我相信你肯定沒問題,但是名額要送到A大公示審查,嗯......家庭背景也是審查一項,所以你可能通不過。
我是這樣想,你看你成績這么穩定,高考也一定能考上A大,所以這個名額要不就讓給崔明洋,他正好是第二,我想你們兩個商量商量,搞好關系,他欠你個人情以后說不定對你也有好處。”
楊芬芳說這些話時候是忐忑,她想盡量委婉,可再委婉,對黎容來說都有點殘忍。
學校私下開會時候就說,哪怕黎容順利通過了筆試面試,在公示期被人一舉報,也一定會被撤,與其那時候再讓他失去一切,還不如一早就跟他說明白,也免得再起風波。
楊芬芳覺得自己已經暗示很明顯了。
黎容現在缺錢,借著給崔明洋賣人情機會,滿足一下生活基本需求也不錯。
黎容歪了歪頭,那雙眼睛就望著楊芬芳臉,不喜不悲。
上一世他好像也聽過類似話,可惜實在記不清了,他都不記得自己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他那時太渾渾噩噩了,對活著以外事都不是很在意。
呼嘯而來惡意太大,他甚至都不知道該恨誰,報復誰。
后來也順理成章考上了A大,進入了他父母領域,這件小事就被他拋在腦后了。
十七歲不起波瀾事情,反倒在他二十三歲時掀起了來勢洶洶恨意。
既然有幸回到了從前,他要抓住一切屬于他東西,一個都不放過。
“不行。”黎容淡淡道。
楊芬芳:“老師知道你委屈,也不著急讓你現在給出答案,反正離二月還有挺長時間,你可以慢慢想。”
但黎容必須面對現實,要真是走到了公示那步被人舉報掉,還會浪費學校一個名額。
黎容輕笑,雙手插進棉衣兜里,調皮聳了聳肩:“我知道學校怎么想,但這個名額是我,哪怕浪費了,也是我,我不讓。”
他表情雖然俏皮溫柔,但那雙眼睛里卻沒有一絲玩笑意思。
空氣凝重像摻了水石灰,粘稠,烏黑,隨著水分蒸發,窒息感愈加強烈,好像隨時都會把人凝固在現場。
楊芬芳恍惚看到了一種不屬于這個年紀陰冷,她沒法形容那種感覺,好像藏匿在暗處利刃,哪怕暫時掩住鋒芒,只要有人敢肆無忌憚試探,必然會被反噬。
她不禁心頭一顫,但戴上眼鏡再一看,卻又什么都看不出了。
黎容鼓了鼓嘴巴,笑瞇瞇道:“學校要是開了這個口子,把保送名額變成明碼標價交易,好像也不好跟全校學生交代吧。”
這下輪到楊芬芳沉默了。
黎容說很真實,A中在全國地位與眾不同,公平是這里最基本準則,所以這件事只能黎容主動放棄。
黎容:“老師沒有別事,我先回去了。”
他也不等楊芬芳說什么,堂而皇之拉開辦公室門,往出走。
剛走了幾步,黎容停住了腳步。
岑崤倚在走廊欄桿邊,手里拿著一張學校紅頭通知稿。
他就把那重要東西當成隨手把玩物件,團成蛋卷狀,一下下敲著不銹鋼欄桿。
他站位置很討巧,天井透出日光難得能照到走廊內側,但唯有一縷,漫過欄桿,流淌到地面。
岑崤就站在這光里,連頭發絲都是金色。
黎容彎了彎眼睛,揶揄道:“來找我?”
岑崤暼他一眼,停下手里敲擊動作,把卷成一團通知稿扔給黎容:“來給老楊送東西。”
黎容故作輕松挑挑眉,忍不住說風涼話:“學校文件你就卷成這樣,嘖,藍樞三區太子果然不一樣。”
他并不說透。
但他知道,以前這事兒都是學委負責,學委不來,也是課代表來,岑崤是從來不跑楊芬芳辦公室,由于岑首長身份,倒是楊芬芳顛顛往他家里跑。
所以岑崤大概率是來找他。
岑崤一挺腰,直起身來,瞬間比黎容高了半個頭。
他走出暖光,朝黎容走了兩步,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因為這份通知也沒什么看必要,按照學校歷年來傳統,結果已經出來了,這個結果——”
岑崤頓了頓,垂著眼,掌心捏著什么,他手指一錯,輕而易舉揉開包裝紙,然后把那東西塞進了黎容口中。
“誰也不會改。”
黎容猝不及防閉上眼,下意識用嘴唇抿住。
一股香甜混合著朗姆酒氣息彌散開,他用舌尖一舔,才發現是他扔在桌子上那塊酒心巧克力。
黎容慢吞吞將甜膩巧克力含在嘴里,隨手剝開那份文件,垂眸看了一眼。
——《A中關于高校英才計劃推薦要求及報名通知》
黎容微微一怔,巧克力混合著朗姆融化在口腔里,把燕麥粥味道一并帶走,只留下無盡甘甜。
簡復說真不客觀。
這巧克力雖然不是最貴品牌,但明明挺好吃。
他隨即抿唇一笑,眼眶隱約有些發澀,他需要用點力氣,才能把這股澀意壓制下去。
這種情緒消失已久,久到他以為他已經徹底失去了,原來并沒有。
下一秒,黎容干脆手指用力,把卷成蛋卷通知稿團成了紙球。
岑崤盯著他將巧克力含進入,舌頭卷了卷,然后喉結滑動,咽了下去。
他還不忘舔著唇角,把遺留在唇上巧克力吃干凈,微翹唇珠被他甜濕漉漉,泛著嫩紅。
岑崤不動聲色移開目光,微微側頭,問道:“出什么事了?”
黎容抬眸和他對視,眼角紅意散了大半,只有格外潤澤眼睛,是難得存留痕跡。
對視半晌,他從岑崤眼中看出了心照不宣默契。
黎容笑道:“沒事,就是突然發現我高三這年過挺難。”
岑崤低聲重復:“突然?”
黎容收起笑容,表情難得認真。
“以前沒人在意,自己也不覺得難,現在......”他話鋒一轉,故作輕松問,“我們倆誰去把這團廢紙交給楊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