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依依沒想到婁詔這個時候回來,懊惱著自己這幅沒有規(guī)矩的樣子全被他看了去。也怪她非要吃什么瓜子酥,讓秀竹去了廚房取,這才沒人給她報信兒。
“夫君。”馮依依輕輕喚了聲,抬手整理著自己凌亂的中衣。
成親前,馮依依便聽說世家里規(guī)矩多,尤其是女子,一舉一動都得注意。而她從小被老爹嬌慣的不行,自然不會逼她學些勞什子規(guī)矩。婁詔出身世家,行事穩(wěn)妥冷靜,待人納物及有分寸,因此她不想自己看起來像個孩子。
婁詔嗯了聲,轉(zhuǎn)身將斗篷搭在衣架上,視線便從馮依依身上別開。
“你用膳了嗎?要不要人幫你準備?”馮依依從床上下來,踩上鞋子到了婁詔身后。
婁詔道了聲不用,手指解著脖間的盤扣。
馮依依點了下頭,兩個腳尖翹了下,右手掌比了比自己頭頂,然后平著移到婁詔后背,比劃著她與他的身高差距。隨即皺了下眉,半年了,還是只能到他的肩頭。
墻上的影子昭示著馮依依的一舉一動,腰身晃著,婁詔甚至能想象出她臉上的沮喪。半年前比過一次身高,她到現(xiàn)在還記著。
婁詔有些頭暈,沒理會身后人的小動作,走到椅子上坐下。耳邊還殘留那些人酒宴上話語,明是夸贊,實則誰聽不出其中譏諷?
贅婿!
馮依依皺著眉嗅了嗅,一股酒氣鉆進鼻子:“爹爹帶你去喝酒了,喝到這么晚?”
這也就想起傍晚時,清順所說的出門辦事應(yīng)酬。
馮依依蓮步輕移,身子一彎蹲在婁詔的腿邊,仰著臉看他:“你怎么不說話?人說喝了酒話很多的,你卻比之前話還少。”
她微側(cè)著腦袋,長發(fā)披肩直垂到腰下,發(fā)尾掃在地上,天生一雙笑眼彎彎。
女子沐浴后的香氣染著清爽,一絲不拉的鉆進婁詔的鼻息。居高臨下,能看見她鎖骨,以及頸下那一片如雪的肌膚。
“玉華樓,表妹想問這個?”婁詔開口,眼簾微垂,看進馮依依的眼中。
馮依依笑意一僵,嘴角緩緩放平:“玉華樓?”
她沒想到,半年來相見,從婁詔口里聽到的第一句話是這個地方。那是扶安城無人不知的所在,是男人的銷金窟,有各色的花樣,有各種的姑娘,甚至異域的女子……
“你說謊,爹爹才不會帶你去那種地方。”馮依依蹲在那兒,原本垂著的雙臂抱上膝蓋。
“你這么信你爹?”婁詔問,腹中絞痛讓他擰了雙眉。
馮依依從地上站起來,心里的歡喜一點點消失:“我當然信他,我也信你,你不會去的。”
“相信我?”婁詔一瞬間愣怔。
室內(nèi)靜默了,能聽見屋外呼呼的風聲。
婁詔坐了一會兒,從椅子上起來,轉(zhuǎn)身往外間走。
馮依依跟在婁詔身后,兩只手提著嶄新的襯裙:“你別去那種地方,誰叫你也別去。”
按理說入贅的女婿只能有一個妻子,除非妻子主動開口,否則男方是不可以有妾侍的。但是去花樓這種事,又實在不好說。馮依依介意,也貪心,只想讓婁詔屬于自己。
婁詔停下腳步,下頜微揚起,身后的嗓音軟軟的,像是在勸說他,實則多少帶了些孩子氣。
沒一會兒,馮依依從后面繞到婁詔面前,手里拖著一個白瓷茶盞:“你把熱水喝了吧,肚子會舒服些。”
婁詔胃里正是翻騰的時候,酒氣直往頭上涌,垂下的手動了動,最終接過了茶盞:“多謝表妹!”
馮依依看婁詔喝盡杯中水,順手接回空盞,腰身一轉(zhuǎn),放在墻邊桌上。眸中盛著水波,看那杯底殘留的一點水跡:“我娘說過,男人要是想了別的女子,那便是他變了心,不會再對你好。”
現(xiàn)在換做婁詔看著馮依依的背影,一身中衣讓她看起來很是單薄,腰身一折就斷似的:“你信?”
“信!”馮依依堅定地頷首,很小的時候娘親就跟她說過,她一直記得。因為爹爹就做到了,一輩子只有母親。
婁詔不置可否,因為那盞熱水,胃里惡意稍緩,抬步朝前繼續(xù)走。
“要是變心,我就會走的!”馮依依道,馮宏達不可能帶婁詔去玉華樓,那就是有別人想拉著他去。
現(xiàn)下,馮依依也想說清楚,她是喜歡婁詔,但是不代表能接受那些糟心事。
“你會走?”婁詔側(cè)過臉來看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燈火太過搖晃,馮依依好似看到婁詔嘴角一側(cè)冰冷的翹了下,再看根本什么也沒有,還是那副淡漠樣子:“是。”
一個字說出來,就見著婁詔往她走來,他腿長,只兩步就到了她跟前,高高站立著,需得仰著臉看他。
馮依依幾乎感覺到婁詔的呼吸灑在她的臉頰上,微熱帶著酒氣。離著這樣近,也就看清了他被酒意染紅的眼尾,眸色深沉得像醞釀了一場風暴。
“怎么走?”婁詔問,飲酒后的嗓音變得微沉,“要走也是我走?”
這樣的婁詔,馮依依沒有見過,有種陌生的逼迫感,如此也就確定剛才并非看錯,婁詔嘴角的確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冰冷無溫。
馮依依纖瘦的身子完全籠罩在婁詔的陰影中,這種壓抑感讓她很不舒服。馮依依不自在的往后退著,不小心踩上了自己的襯裙,身子當即失去平衡往后仰倒,慌亂下,她下意識伸手去抓。
突然,身子一輕,腰間攬上一條手臂帶著她穩(wěn)住。
馮依依緩上神,見著自己雙手揪著婁詔的衣襟,已經(jīng)被她扯得露了里衣,又覺察著腰間手臂實在緊。再抬頭,就撞進婁詔眸中。
“謝夫君!”馮依依垂下雙眸,臉頰掛上羞赧的紅潤,而更多的是覺得丟人。
前一瞬還在理直氣壯地說自己可以走,后一瞬就被自己的裙子絆倒,還是被喝醉酒的婁詔給接住,不然摔在地上可是慘了。
馮依依沒等來婁詔松手,反而覺得腰間的力量更勒緊幾分,幾乎像要折斷她一樣:“你是不是醉了?”
說著,她抬起手去探婁詔的額頭,才碰上一個指尖,就被對方抓住了手。
“你更像。”婁詔撂下三個字,松了自己的手臂,隨后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襟。
馮依依趕緊站好,眨巴兩下眼睛,就看著婁詔已經(jīng)轉(zhuǎn)身,往著浴間方向走去,剛才籠罩著的那一層酒氣漸漸淡去,隨著他的走離而消失。
覺得臉上熱乎乎的,馮依依抬起雙手搓揉著雙頰。感情婁詔是在說她更像是醉酒的那個,都站不穩(wěn)。
“沒去!”
馮依依抬頭,看著婁詔掀了簾子進去浴間,只聽他留下淡淡的兩個字:“你說什么?”
浴間里的人沒有回應(yīng)她,傳來輕微的水聲。
“吝嗇,多說個字能要你的銀子?”馮依依癟嘴抱怨了聲,心里卻輕快了。
果然,婁詔是不會去那種地方的。馮依依笑了笑,邁步回到臥房。
想來,秀竹是知道婁詔回了正屋,便沒有再進來,留著美好的夜晚給一對兒久別的小夫妻。
馮依依砸吧了下嘴,淡淡的沒有滋味,口里不吃點東西還是不習慣。如此也就想著,京城會有什么好吃的?
她沒有去過京城,甚至最遠只去過扶安城郊。等婁詔高中,她應(yīng)該就會跟去京城看看,她是他的夫人嘛,這是理所當然。
外間有下人進出走動,想來是婁詔清洗完畢。
馮依依鉆進被子里,聽見婁詔進來趕緊閉了眼睛,然后感覺到屋里的燈滅了,沒一會兒身旁的位置陷了下去,有人掀開被子躺進來,胸腔里一顆心怦然跳動著。
黑暗中,是兩人清淺的呼吸。
馮依依歪歪腦袋,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著婁詔安靜的躺著。知道他不喜飲酒,現(xiàn)在定是不好受。心里并沒想著要鬧他,只想和他多說句話。
悄悄探著小指過去,在被子里勾了下婁詔的手指。然后就發(fā)覺他身體似乎僵了下,悠的把手抽走。
“別鬧,睡吧!”婁詔吐出幾個字,轉(zhuǎn)了個身背對著馮依依,再沒出聲。
馮依依的手攥起,慢慢收了回來,看著同床的人近在咫尺,既是夫妻,為何又覺得無法靠近?
。
翌日,馮依依醒來的時候,身旁空空如也,想來婁詔早已經(jīng)出去。
年底了,馮家的各處鋪子生意都很忙,馮宏達經(jīng)常忙至深夜才回,今天卻是得了些空,留在家里算賬。
馮依依收拾好就去了父親的書房,一進門就聽見噼里啪啦的算盤聲:“爹爹。”
書案后,馮宏達正算好一筆賬,提筆將數(shù)目記在賬本上。人到中年,身材沒有多大變化,依稀看得出往日俊朗,一介商賈更多的倒是儒雅。
聞言抬頭,馮宏達見著門邊站著自己的寶貝閨女,艷麗紫色的長斗篷,直直墜至腳踝,裙下露出一雙棉質(zhì)繡鞋,幾顆粉色珠子點綴。
“依依,你過來給爹念著,我打數(shù)。”馮宏達將一本賬本遞過來。
馮依依兩步過去,接過賬本看了兩眼:“昨晚有人帶夫君去玉華樓?他是讀書人,為何要他去應(yīng)酬?你手底下不是很多的掌柜嗎?”
一聽這話,馮宏達把算盤往旁邊一推,知道這是馮依依過來興師問罪:“這件事我有打算,是為你以后著想。”
“為我?”馮依依走去墻邊凳子坐下,一旁桌上有一碟杏仁酥,那是為她準備的。
馮宏達往后靠在椅背上:“爹想讓婁詔以后經(jīng)營咱的家業(yè),至于考試,就算他有了官職也不會比咱的財富多。再說,咱底下這么多伙計都要吃飯養(yǎng)家,都指望馮家這些鋪子。”
馮依依聞言一詫,不讓婁詔科考?那他這些年的學業(yè)不就白費了?她能感覺到,婁詔在乎考試,讓他放棄根本不可能。
回頭一想,她又不解父親這么做的是為了什么?要說養(yǎng)那些伙計,底下的掌柜都能支撐得住,就是馮宏達自己,也正值中年。
知女莫若父,馮宏達看出了馮依依眼中的疑惑。女兒臉上帶著幾分亡妻的影子,從小她便沒經(jīng)過什么風浪,更不識得人心。
多年人世浸淫,他又怎會看錯,召回的那個女婿豈是等閑之人?一張云淡風輕的皮囊下,應(yīng)當是追逐高權(quán)的無限野心。
這樣一個人,不是馮依依能掌控得住的。
馮依依還想開口問什么,一個下人慌里慌張跑進來:“老爺,大房那邊來人了,非要拉姑爺去見官!”
“大房?什么見官?”馮宏達皺眉,臉上顯出煩躁。
馮依依一聽,當即跑了出去。
前廳外,馮家大房的夫人鄒氏,正抬著微顫的手指著婁詔,嘴角發(fā)抖:“你個黑心肝的是來禍害馮家,要害死我的兒子啊!”
婁詔身形挺直,雙眼一瞇,垂下的雙手緩緩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