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燭火下,醫(yī)仙的面容忽明忽暗,淺淺地陰影遮掩了五官與輪廓。他看著沈青鸞,似是對這么毫不猶豫的話語有些訝異,后話隨之停頓了一瞬。
“好。那么可否告知我,景王殿下心里那一位,是誰?”
“是當(dāng)朝國師。”沈青鸞道,“鄭玄鄭長清。”
齊明珠聞言稍愣,忍不住道:“是明璣子的徒弟?”
沈青鸞想到十六公主死遁離宮前,應(yīng)是在帝宮中見過明璣子或是幼時的鄭玄,邊思量邊應(yīng)道:“是。”
醫(yī)仙點了點頭,緩緩換了口氣:“我以為我此生都不會再回到京城,都不會再踏入那個地方一步。”
他回憶了片刻,自嘲笑道:“似幻似夢,似夢似真。王爺執(zhí)著于一位方外之人,不怕到頭來人我兩負(fù),什么都得不到嗎?”
沈青鸞望一眼窗外沉濃的夜色,站起身稍靜默了幾息,低聲回道:“真若如此,便是天理循環(huán),我的報應(yīng)。”
齊明珠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目光看著她,似乎是不太明白這位當(dāng)今圣人的寵臣、大權(quán)在握聲名廣播的景王殿下話語中的意思。
不過,她與鄭玄之間的事,彼此心證,無需他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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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江南水患皆平后,沈青鸞未在江州多留,而是為齊明珠備了馬車,將這位離京多年的天家“公主”帶回京中。
那一日正是晴日,恰逢次日八月十五的中秋宮宴。齊明珠被安置在景王府中,而她親去謝恩。
皇帝贊賞之余,提到自己近年來力不從心之事,似是有心詢問沈青鸞心中的東宮之選。可惜沈青鸞對這些皇子都暫無什么考察,心中也并無人選。
景王府大賞之后,皇帝讓沈卿明夜入宮,共參中秋之宴。沈青鸞答應(yīng)了。
當(dāng)日有諸多安頓之事及醫(yī)仙入住等事務(wù),尚脫不開身。中秋大宴,如不出意外,正可見到鄭玄。
這么多日不見,她偶爾想起玄靈子,都有心火焦灼之感,前世從未體驗。雖不至痛楚,卻別樣悵然。沈青鸞自問這是否歸屬在動情一列里,因缺乏經(jīng)驗,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這人間萬萬種劫數(shù)里的“情”之一字。
天啟二十一年八月十五,中秋,夜。
皇帝高居帝位,左右手邊是姜太后與皇后易氏。下方盡是妃嬪女眷、宗親世族,與頗受重視的京中官員。宮女來往梭巡,布置妥當(dāng),席上歌舞升平,數(shù)十窈窕女子共舞霓裳,衣香鬢影,水袖交織,很有安寧之世的氣象。
編鐘與琴弦之間,紅衣舞女翩躚如蝶,形影飄然,樂聲浩
本章未完,請點擊繼續(xù)閱讀!第1頁/共5頁蕩而不失典雅,弦聲悅耳,音律和諧。
沈青鸞紅衣華服,烏黑長發(fā)被玉簪及發(fā)帶束起簪過,衣衫上飛著一只金線繡成的鳳凰,用得技法很精致,卻又低調(diào)地處理摻雜過別色,使繡圖雖不見流光溢彩,卻有柔亮的色澤。袖口是層疊的流云紋路,沿著朱衣飄蕩拂落。
她的位置離皇帝很近,與鄭玄更是對面相坐。
對方猶是一身素淡,發(fā)絲間摻雜的幾縷雪白未曾掩藏,看起來有些打眼。長眉星眸,清朗俊逸,縱坐在權(quán)欲之巔,紅塵深處,亦給人一種孤清寂寥、不容世中的錯覺。
像鏡子。沈青鸞支頷看向他,走神想到:像一面光可鑒人又脆弱無比的鏡子,不容得有一絲一毫的蒙塵。
她只是隨意漫想,鄭玄實則心性堅韌,宛若磐石,他的決定,旁人無法輕易撼動。這一點早烙在沈青鸞心中,在無數(shù)次無望的呼喚勸告中刻得越來越深。
諸臣皆用酒,玄靈子以茶相代,陪皇帝飲過三巡后,妃嬪之中云波暗涌,祝壽話中一句套著一句。
臣屬中聽明白得少,聽不透徹得多,畢竟是后宮女子的交談。沈青鸞能夠聽得出那些一層一層的心思,卻覺得分外厭煩,只有看著玄靈子時,才覺得心靜些。
真的心靜嗎?不過是看著就開心罷了。
待交談落下一陣來,已醺醉的皇帝陡然垂首問道:“沈卿,朕記著……你還未成家。”
沈青鸞突然被點名,起身抬手道:“是。臣府中還未有王妃。”
坐在上首的圣人醉中沉吟,道:“沈卿心中可有人選,若無人選,世家的公子……乃至朕的皇子,朕做主,給你賜婚。”
殿中一時靜寂,眾人目光皆停在沈青鸞身上。
一旁的姜太后驀地抬眼,語聲劃破滿殿無聲,道:“皇帝這是醉了。皇后,你好生照應(yīng)著。”
易氏口中稱是,正要去扶皇帝問候時,卻被挽著手按住。
圣人仍舊看著沈青鸞,似非常想知道她口中會冒出哪個世家子的名諱來。或是……哪個皇子也說不定。
沈青鸞略略移目,與鄭玄的目光正好相對地交織在一起。他手持白玉拂塵坐在原處,眸光疏清又深沉,從中只能看見岷山千里雪,和長久靜默的黑暗。
這一捧清霜,真是觸之未及,都覺冷如冰。
在短暫的安靜后,沈青鸞啟唇道:“臣心中已有人選,并非皇子。只是他還未答應(yīng),陛下此時賜婚,臣恐怕委屈了對方。”
話音一落,緊繃的氣氛驟然松懈下來。皇帝添酒笑問一句:“配
本章未完,請點擊繼續(xù)閱讀!第2頁/共5頁沈卿,不會委屈了任何人。你啊,提起兒女情長,終有幾分細(xì)膩女兒的情狀了。”
沈青鸞也笑了一下,回道:“臣的王妃之位,只留給他一人。”
眾人稱贊陛下待臣子親厚,又轉(zhuǎn)移到沈青鸞身上,說她情意深重。隨后不知誰最開始提,風(fēng)向竟?jié)u漸奇特起來,頗有幾分百官之間給女兒弟妹說親的意思。
沈青鸞在一邊旁觀,見到鄭玄添了盞茶,席上的膳食幾乎沒動,向旁邊的玉虛說了幾句話,便悄悄退出了殿中。
皇帝醉意更濃,姜太后不勝酒力方才先回了慈寧宮,而皇后招架那些后宮妃嬪,已分不出神來。
沈青鸞見狀囑咐南霜兩句,隨后便跟了出去。
夜空深藍(lán),月色溫柔,觀來別有情致。而秋風(fēng)漸起,常常拂動衣袖與衣袍,衣擺垂地便有時隱時現(xiàn)的沙沙聲響。
沈青鸞見到鄭玄立在蓮花池畔,正在宮宴外的長廊之下,青衫中映著一抹柔和月華,幾乎像是當(dāng)即便能羽化一般。
她走路聲再輕,也會因這華服過長垂地發(fā)出的摩擦聲響暴露行跡。沈青鸞緩緩走近,立在他身畔。
氣氛太寂靜,仿佛真的遠(yuǎn)離了塵囂一般。
她轉(zhuǎn)眸看向鄭玄,那雙素來只現(xiàn)寒光的鳳眸,從觸及到他的一刻起,便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許多。
“怎么出來了?”沈青鸞問。
“煙火氣太重。”鄭玄像是輕聲自嘲了這么一句,隨后提醒道,“你不在,陛下會找你。”
沈青鸞注視著他:“玄靈子走了,誰找我都不行。”
鄭玄聞言微怔,轉(zhuǎn)過眼與她對視,握著拂塵玉柄的指間越收越緊,道:“景王殿下……”
“不對。”沈青鸞截斷這句話,“不是這樣,不該這么叫。我送你的東西,你看不明白么。”
那個玉佩掛繩……鄭玄已將兩物合為一體,他拿出換了掛繩的雙鳳玉佩,面對著沈青鸞的是“碧海云天”這四個字,玉質(zhì)通透熟悉,正是貼身多年之物。
他將玉佩交遞到沈青鸞手中,低聲道:“你可以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嗎?”
沈青鸞沒有接,而是握住鄭玄的手把玉佩擱進(jìn)他的掌心里,走近一步:“我夢到了許多事。夢到……繼皇帝位的是十二皇子齊謹(jǐn)瑞。”
她凝視著對方,目光毫無偏移。
“你覺得,那是夢嗎?”
被握住的手收緊玉佩,那種前世附身時被對方掌心包圍的觸感果然再度閃現(xiàn)。沈青鸞確認(rèn)至此,揣測成真,已然摸到了事情真相。
她說:“
本章未完,請點擊繼續(xù)閱讀!第3頁/共5頁它在你身邊,如同我在。”
鄭玄的目光凝滯片刻,月光漫過一池碧水,一直映到那雙幽然無底的眼中,蕩起一層閃閃發(fā)光的鱗波。
隨后,他的手被驀然攥住。那根白玉拂塵被修長有力的手指往外一挑,孤零零地滾落到長廊地上,發(fā)出一聲珠玉相擊的脆響。
鄭玄幽黑的雙眸中,對方的面容映得越來越近,那種氣息環(huán)繞過來,拂出一片滾燙的溫度。
他聽到沈青鸞的聲音。
“玄靈子,你現(xiàn)在若是說一句不愿意,我許你反悔。”
這嗓音壓得又低又柔,攥住他手腕的動作卻力道十足,半分也掙脫不開,可見言行相悖,分明不會放開他。
沈青鸞沒有聽到鄭玄說一個字,但那只落了空的手卻緩緩折回,扣住她的指節(jié)。
兩世回憶接連交錯,壓抑已久的熾烈心火在這個動作之中驟然大作。沈青鸞感覺自己渾身都在冒著熱氣,胸腔里那顆冷血無情的心臟翻騰出幾乎沸騰的溫度。她側(cè)首觸上近在眼前的那雙唇,雙唇微涼,仿佛是在親吻一捧將融的春冰。
鄭玄的氣息驀然一頓。
流動的巖漿終于尋至歸所。
殘冰被吻化了。
夜幕早秋,月影穿過長廊,無聲無息地投在壁上,照出相依的影。
沈青鸞一步步逼近,要更加地貼近對方,毫無饜足地索取更多的涼意。鄭玄不得不隨之而退,直到兩側(cè)風(fēng)聲慢,背后抵到了映滿月光的廊柱上。
退無可退的境地之中,面前的人依舊貪得無厭。她繞過手臂,手心貼著鄭玄的肩壓在柱邊上,半分君子之禮、男女大防,都不放在眼里。
沈青鸞篤定鄭玄不舍得咬她,更不給對方推拒的余地。
她已給過玄靈子拒絕的機(jī)會了。那么,現(xiàn)在所獲得的,全部都是她的。
鄭玄……
她的手從肩膀撫上去,隔著這件青色的道袍按在他肩上。幾乎像是攻城略地般地取得了上風(fēng)。
風(fēng)拂云絮,明月掩面。池中蓮花釋放出最后的芳華,透出一縷幽遠(yuǎn)清香。
“玄靈子,”沈青鸞凝望著那雙宛若夜空的雙眼,聲音低如私語,“現(xiàn)在,你不能后悔了。”
鄭玄的氣息還沒有恢復(fù)平穩(wěn),他這兩世都從未想到自己會做出這種膽大妄為的事,但觸上沈青鸞的眸光時,忽有一種從骨子里滋生的放縱之感。
什么無欲無求。
什么戒律清規(guī)。
什么方外之人不沾紅塵事……
他聽見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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