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夜中受驚之事傳遍朝野,現下神志不清,在府中抱病,由宮中御醫醫治。
京中為此議論得沸反盈天,五殿下母族更是怒不可遏,極力追查此事。直至皇帝親自下旨,動手壓下了這一切。
正在同一時間,青州傳來何達何大人治水修壩時殉職的消息,這則消息先是進了帝宮,再飛快地流傳到李相府上,及京中各個世族貴胄的府邸之中。那些豪門大族都袖手旁觀,等著看李凝的笑話。
當然要看李凝的笑話。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輔之位文臣之首,就這么落在一個草莽出身的書生身上,一坐就是十年。京中各族,哪有不眼紅的。
現下除去李凝外,皇帝余下依仗信任的臣子便是沈青鸞與鄭玄。沈家世代從軍,忠義二字已傳百年。景王殿下雖行事狠辣眾所周知,但她彪炳千秋的赫赫戰功,卻也同樣廣為天下人知悉。
外頭人揣測著,李相忌憚景王殿下,而國師又同他有一些舊交,李凝獨力難支,也該是去尋鄭玄的時候了。
但事實恰恰相反。
天啟二十一年夏,景王府。
北雁提著鳥籠,將籠鉤掛在廊下。一旁是三五串風鈴,于微風中伶仃作響。
籠中是一只紫藍鸚鵡,爪子正架在橫過來的一截硬木上。北雁掛好鳥籠,向院中看去。
許是前些天下了雨的緣故,近來天氣并不那么悶熱。沈青鸞與南霜在府中后院里練了幾回,別的兵器倒還好,只是頗感持槍時生疏了。
也是這個原因。南霜近日總在陪練,除卻江州之事照例通報外,已卸下了旁的事宜。
院中兵刃交擊聲驟停,隨后便聞得南霜的喘氣聲,一邊喊著:“屬下打不過您。”一邊放回兵器往北雁這兒跑,撐著欄桿勻了氣息,才道:“雁,給我倒杯水。”
“哎。”北雁點了點頭,又見沈青鸞走過來,便問:“周雯周大人剛剛送來今年下的洞庭碧螺春,主兒換茶么?”
沈青鸞瞥向北雁一眼:“不必換。”
“是。”
正北雁下去備茶的當兒,那只紫藍鸚鵡在籠里跳了一下,歪著頭看向沈青鸞。
一旁撂下的逗鳥棒就搭在籠邊,沈青鸞掃視一遍,忽然出聲問道:“你說國師那樣的性情,會喜歡什么呢?”
南霜還沉浸在方才被王爺“指點”的噩夢當中,乍聽這么一聲兒,半天沒反應過來:“……國、國師?”
“嗯。”
“這……這屬下哪兒知道。”南霜皺著眉想了半天,“若說是物件兒,國
本章未完,請點擊繼續閱讀!第1頁/共5頁師大人怕什么也不缺。珍奇寶物,也入不得出家人的眼。國師素來又清凈,連這個——”
她指了指鳥籠,續道:“也不合適。”
沈青鸞頷首道:“還有嗎?說點沒聽過的。”
南霜絞盡腦汁,半晌也沒憋出話來,卻忍不住多問了幾句:“主兒,您真想娶他啊……”
“有何不可。”
不可的事兒太多了。南霜腹誹道,別說左右那位是個出家人,就是當今圣上乃至前國師明璣子的關,又怎么去過。
沈青鸞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捏著逗鳥棒隨意晃了幾下,也不知有沒有留心讓那只鸚鵡看見:“讓他嫁我,不好么?”
“但是……”
“圣人那里,自然有我。若他還有別的顧念,我也盡力去全。”
“您的行事作風,國師大人怎么敢讓您去全……”南霜一個沒留神兒,話就從嘴邊兒倒出來了,當即剎住了話頭,轉而問道:“但要國師那樣身份的人委身于人,縱然是對您,也有些不妥吧。”
沈青鸞沉思片刻,半晌沒應這一句。此時北雁回來,盤上托了茶盞,對沈青鸞道:“王爺,相國大人來了,煮雪在前面候著您呢。”
也該來了。沈青鸞收斂心思,接茶喝了一口,只潤過雙唇與喉口,便轉向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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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香正幽然。
“原老夫不該登門,可這是危及舉國安穩的大事,由不得老夫糊涂。”幾日不見,李凝殫精竭慮,連頭發都多白了幾根,“還須依靠景王殿下援手。”
茶煙裊裊。沈青鸞修長有力的手指抵在瓷器上,輕飄飄地轉了轉蓋兒:“這等大事,李相怎么不尋國師商議,卻先來找我這個武夫。”
她問這話,與錐心無異。李凝掌心收攏握緊,面上仍平靜謙和,毫無異常:“國師身有舊疾,不堪得勞苦疲憊。而殿下雖是武將出身,卻有戰無不勝的威名,因此……”
鄭玄的舊疾,沒有人比沈青鸞這些日子打探詢問得更清楚。他冬日骨中生冷,度夜寒苦。最忌折損心力,耗費精神。病患多在心神上,除此之外并無太大妨礙。
即便李凝不來,她也早想著親赴江南,一是治理水患,以平一方百姓的安寧,二是當面去見醫仙妙閻羅,商議醫治之事。
“我若辦不成,這個罪,也有李相一份。”沈青鸞抬手飲茶,聲音不輕不重,喜怒不形,“我若辦成,相國,要許諾給本王什么?”
李凝注視著她道:“殿下需要什么?”
茶意泛苦回甘,香氣襲人。沈
本章未完,請點擊繼續閱讀!第2頁/共5頁青鸞擱下器具,與李凝對視須臾,字句清晰地道:“本王要李大人,豁出命來站在我這邊,就一次。”
李凝遲疑一瞬,問道:“景王不如明言?”
“本王將求娶玄靈子,請李相助我。”
砰。
伴隨著話音落下的,是碎在李凝腳畔的茶盞。破碎的瓷片散落一地,墜落在方形地毯上。
半晌無話,一股難言的靜謐氛圍在室內綿延,寂然若死。
在前侍奉的女婢煮雪上前拾起碎片,一塊一塊地收攏至盤中,離開了堂內。
又少頃,似是驚得才返過神來,李凝撐著座椅站起身,望向沈青鸞,確認道:“景王不要消遣老夫。”
那雙鳳眸亮而鋒銳,有不可阻擋且難以壓制的氣勢。
“李相多慮了。”沈青鸞抬手摩挲了一下指間,勾唇露出個笑。“本王誠心實意。”
室中氣氛實在太過沉滯,連呼吸之間都覺費力。
李凝搭手在座椅上,面容已因多年操勞略顯疲態。此時有侍女換上新茶,熱氣騰騰,白霧正溢散。
他抬指碰了碰盞蓋,指腹在瓷器上壓緊,從口中緩緩續出一句話來。
“你與國師,沒這個機會,圣人不會給。”
沈青鸞凝眸注視他片刻,潤過喉口的茶滾落進肺腑中,隨后從那張唇形優美的口中說出來的,卻是字字句句盡冰冷的誅心之言。
“所以,才要李大人拼這一回。圣人予我,皆大歡喜,若他做得絕……”她的聲音在此頓下,語氣輕至無痕。“那不妨,換個圣人。”
李凝倒抽一口涼氣,移手按住椅邊兒坐了下來,緩了半晌,才徐徐回道:“景王,老夫這半生,事事都在為天家考量。可是五皇子走夜路瘋魔了,你搭手這個人,恐怕成不了氣候吧?”
齊謹言的病癥根由是在腦子里的,就是治得好夜夜的魘癥,也摸不到一丁點兒恢復如常的邊緣。這個消息,從帝宮到京中百官,早都已經明白了。
這話一落,李丞相又道:“據那日護送五殿下的侍衛言,還是在往國師府的路上受了驚。這幾事之中究竟有什么關竅和牽連,請殿下坦誠相待。”
沈青鸞鳳眸微瞇,眸中霧沉沉,教人辨不真切:“李相。你我之間,是誰請誰的援手,可不要主次不分啊。”
她一個人也曾辦了這件事,教江山易主,天家換面。只是那時不管不顧,過程中實在有些慘不忍睹,但如今不同,她下了決心要娶鄭玄,和他修百年之好,能讓自己的手上稍干凈些,又為何不這么做?
本章未完,請點擊繼續閱讀!第3頁/共5頁她早就知曉玄靈子是個很能忍的人。若他前世便是從這么早就生了情根,那接下來那十數年,恐怕對他而言非常難熬。但就是這么難熬的境遇下,鄭玄尚且都能守住底線,不肯吐露一分的私欲。重來這一回,不主動去牽鄭玄的手,難道還要等這個榆木腦袋再犯一次傻么。
李凝早就知道沈青鸞難對付,但沒想到她的野心與狂妄到了如此地步,但她口中的姻親一事,又分外地荒唐。
“景王。”李凝思慮片刻,“老夫三日之后,必定予殿下一個答復。”
“好。”沈青鸞眼中帶笑,笑意不深。“恭候李大人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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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府寂靜如常,府中侍奉之人步履輕盈,窗牖半開,微風拂袖。
玉虛臂上搭著一柄拂塵,身著道袍守在簾外。他坐于竹席間,單手撐著下頷,明明是晌晴天,卻已生了倦意,困得雙睫低垂,睜不開眼。
直至簾內傳來收折紙張的聲音,一個清越男聲喚了他的道號。
玉虛才從半睡半醒的夢境中拔身出來,應道:“師父,我在呢。”隨后便進入內室,見鄭玄將幾張寫了字的書信收入錦囊之內。
錦囊內外樸實,唯獨刺繡別致,是幾朵馨香清雅的蘭花。鄭玄將錦囊交到玉虛手中,道:“這個是給易侍郎的。”
易凌霄?玉虛心中疑惑,忍不住問了一句:“明-慧太子薨后,又被查出勾結黨羽、貪贓枉法等多項大罪,刺客也被證實是曾受太子不公的待遇才行刺的。就連皇后的鳳印都交到了貴妃手中,易家已然沒落,您送這個做什么?”
鄭玄稍稍靜默半刻,旋即嘆道:“因為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我有事情要請他們幫忙。”
玉虛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又覺得以他師父的身份地位,年齡相貌,乃至修行心性,都是人間少有,是俗世塵灰萬萬不能及的。他哪里想得出有什么可幫忙的地方,只好應了聲:“玉虛知道了。”
正待他收好錦囊,行了幾步路,卻又忽地恍然大悟般回首道:“師父,您這是閑棋一著,留待他用吧?”
鄭玄無奈地笑了笑,頷首認同道:“對。”
玉虛便覺自個兒聰明,以為料到了師父的意圖,心滿意足地辦事去了。
室內唯有鄭玄一人,他孤身獨立片刻,指腹摩挲過案邊的棱角,很輕地嘆了口氣。
接下來,將會違父命、違師命、違君命,說得再重一些,這是為子不孝、為徒不敬、為臣不忠。
再加上心有欲念,挾恩圖報,他鄭玄,真是枉
本章未完,請點擊繼續閱讀!第4頁/共5頁費了這么多年修行。
可是……
紅塵間千番磨折、萬般辛苦,他皆可承擔,卻已擔不住錯過一個沈青鸞的刻骨之憾。
作者有話要說:
心火燒來無一物,塵勞夢起寰宇真,
清凈虛無如何見,二十年來只學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