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爺好容易從眼前發(fā)黑中緩過來,堂中已經(jīng)是一片混亂。
“老爺！老爺！”
他感到有人在撫自己的胸口，定神看去，就見到自家夫人淚眼婆娑地站在面前。
“我……”
許老爺一說話就感到嘴里一股血的味道,許夫人忙用手帕給他擦去嘴角的血液。
“沒事了,沒事了。”
許夫人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去看陳松意，剛剛許老爺吐血這一幕，實在讓她嚇得狠了。
陳松意沒動，她看著桌上那兩個都化為血色的紙人。
血一樣的液體漸漸洇出來,在桌上漫成一團。
她掐算了一番,確定沒有抵達這里的許家少爺沒死,而在許家祖墳那邊用風水邪術(shù)的人應該也已經(jīng)自覺得到了想要的結(jié)果，不會再有后招,于是稍稍定神。
正在這時,門外出現(xiàn)了幾個人影。
她抬眼看去,就見一個昏死過去的青年被抬了進來。
只是一個照面,許夫人就驚叫一聲：“昭兒！”
許老爺雖慢她一步,但也趕緊跟了過來：“少爺他怎么樣了？”
蕭應離站在門口，看他們焦急地圍在自己面前。
兩個家丁倉皇地描述著許昭如何吐血倒下，令夫婦二人又想觸碰兒子，但又不敢。
蕭應離抬眸，看向堂中,見到里面的桌案香爐。
再看系在許老爺手上的紅線，便意識到這是一個替許家抵擋的局。
如果不是許家提前安排,及時應對的話，現(xiàn)在不光是許昭，就是許老爺應該也已經(jīng)丟了性命。
他目光移動,跟站在八仙桌后的老婦人對上，見到后者明顯愣了一下。
陳松意一見到出現(xiàn)在門邊的人，就立刻明白過來——
難怪三個線索當中第一個指向的是許家，原來是他在這里！
她再看許家少爺，根據(jù)他的年紀跟體態(tài)特征，判斷出這是個軍士。
他能得厲王如此親近，應當是他麾下的天罡衛(wèi)之一。
他們作為他的親衛(wèi)，個個都出類拔萃，跟著他出生入死。
厲王從邊關(guān)歸京，身邊帶的肯定是他們了。
再往前推，他既脫離了回京的隊伍，隱瞞身份進了濟州城，肯定不會在客棧旅館歇腳。
許昭又正好出生濟州豪商之家，他會在許家借宿，再正常不過。
果然，第一個線索找對，下一環(huán)就立刻扣上了。
在她將許家跟眼前的人徹底聯(lián)系起來的時候，許家夫婦已經(jīng)從厲王手中接手了兒子。
然后，兩人就焦急地轉(zhuǎn)到了她面前來——
“大師！高人！求你救救我兒子！”
許老爺臉上一片焦急，不顧自己剛剛也受了傷，看著兒子，又乞求地看向陳松意。
雖然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他還沒有完全搞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他知道面前這個老人是位高人。
剛才就是她出手救了自己。
如果，如果兒子能早來一步的話，就不會傷成這樣。
“大娘……我求你……”許夫人比他更驚慌，她本就受不了親人身死，連夭折的幼弟都能讓她記掛這么多年，何況這還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陳松意沒忘記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先做著不安的樣子安撫了兩人一句，這才去著手看許昭的情況。
堂中眾人驚魂稍定，卻依舊害怕。
不光是許老爺跟許夫人，就是幾個家丁跟丫鬟也都無法想象，自家少爺好好的怎么會傷成這樣。
看到他衣襟上沾到了大片血跡，加上外面沒有消停的雷聲，只覺得身上一陣陣地發(fā)寒。
那要害許家的人只憑這樣的手段，就可以隔空加害。
他們只是普通人，要怎么防？
“公子的情況比我想的要好。”
陳松意道，又以符合老婦人性格的方式，謹慎地看了從門外進來的厲王一眼，再收回目光。
原以為強行讓許老爺替代分流，等他送過來之后，自己少不得要用金針刺激他的本源。
結(jié)果人王的氣運給了他庇護，許昭受到的傷害頓時又少了一層。
就算沒有自己，他應該也能留下一線生機。
只不過那樣的話，對厲王跟許家來說，處境都會更加艱難。
在她看門口的時候，蕭應離同樣在審視她。
他自幼離京，在前往邊關(guān)之前曾四處游歷，見過很多稀奇古怪的事物，可今日這一幕，依然超過了他的認知。
如果不是這個出現(xiàn)在許家、對他的親衛(wèi)一家施以援手的婦人太過蒼老，而且從雙眼、皮膚到氣質(zhì)都沒有破綻，他幾乎要以為眼前這個就是軍師說過的那個姑娘了。
陳松意卻沒有往裴植的方面多想，在查看過許昭的傷勢之后，確定了他只要修養(yǎng)一段時間，把損耗的本源補回來就不會留下?lián)p傷，許家上下才驟然松懈下來。
許夫人忍不住雙手合十，將漫天神佛都感謝了一遍。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這些年積善行德都有了意義。
如果不是叮囑過全家上下，要樂善好施，今日門房或許就不會讓求助的老婦人進來。
沒有她進來，就無人能看出他們許家的殺身之劫，無法做出應對。
害人的一方手段奇詭，他們只是普通人，肯定束手無策。
許夫人就將會在同一天失去自己的丈夫跟兒子，整個許家都會散掉。
因此，許老爺擁著哭泣的夫人跟昏迷不醒的兒子，生不出慶幸，只覺后怕。
外面的雨還在下，云中的雷失去了束縛，在天空之上肆意地滾動，慘白電光不時照亮正堂。
等他們漸漸平復下來，似見身為一家之主的許老爺重新定了神，這老婦人才猶豫地開口：“這次許家的禍事……皆因許老爺先前得的那塊風水寶地而起。眼下對你們下手的人應該被我蒙蔽了過去，認為你們已經(jīng)死了。”
許老爺嘴角的血跡干涸了，只留下淺淡的印子。
他看向陳松意，動了動嘴唇，聽她續(xù)道，“要是你們現(xiàn)在退走，之后就應該不會再有事……”
“這……”
許老爺只覺得中午在走廊里那憋悶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的心肺還在隱隱作痛，他整個家都被這一下搞得人心惶惶，他們父子還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
吃了這樣一個大虧，卻只能退走，而不能報復回去，他怎么咽得下這口氣？
可再想到先前的遭遇，王家人這般隔空下手，叫他們悄然殞命，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今日曾經(jīng)在大禹樓起了爭執(zhí)，姓王的也可以不認。
——沒有證據(jù)，就拿他沒辦法。
而眼前這個看出自家危機，幫了他們一次的老婦人，或許是唯一一個能夠幫他反擊的人。
可許老爺知道，這樣做代價不菲，老婦人這種猶豫謹慎的性格，自己怕是請不動她。
陳松意見他的目光從憤怒變得頹然，在堂中掃過，又看了兒子一眼，才不甘地道：“就只能這樣算了嗎？”——他就只能退去，離開濟州城，把那塊地拱手讓人，叫王家得逞了嗎？
“老爺……算了吧。”許夫人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我真的受不住這樣的驚嚇了，你這樣，昭兒也這樣，要是你們出了事……叫我一個人可怎么活！”
夫人的眼淚成了壓垮許老爺?shù)淖詈笠桓静荨?
他眼中不甘的光芒掙扎了一下，最終也散去了。
陳松意看他點頭答應道：“好，我不爭了。我們這就把那塊地給他，從濟州城退出去……”
可以退回祖籍老家，也可以退到夫人的娘家去避一避，只是這濟州城里的產(chǎn)業(yè)全都要賣出去了。
這世上從來只有做賊千日，沒有防賊千日的道理。
既然說只有那邊覺得他們已經(jīng)死了，才不會再下手，那許家就要在濟州城里徹底消失。
許老爺一旦下了決斷，就想好了家財要怎么變賣，自己一家人又要如何不引人注目地離開濟州。
就在他心如刀絞之時，又聽老婦人像是不忍，試探著勸他：“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再回來……”
這句話，令要放棄許家三代打拼下來的基業(yè)、像老鼠一樣躲起來的許老爺抬起了頭。
他的眼眶還紅著，眼睛里卻是迸發(fā)出了希望：“我還能回來？”
堂中這些不想離開濟州，但卻必然要跟著主家退去的下人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陳松意身上。
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而是靜觀事態(tài)的蕭應離就見她又隱隱朝自己看了一眼，才道：“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龍云雨，時與命猶須天付。”
許老爺大概以為她這是在說自己，不過蕭應離知道，她說的分明是他。
許家不是沒得爭，不是沒有機會回來，若她能扭轉(zhuǎn)他的命數(shù)，那再過一年半載，就是世家倒霉的時候。
咀嚼著這句像讖言一樣的詩，蕭應離覺得這老人應當是看穿了自己的來歷。
盡管如此，她卻沒有明說，而是讓他來選擇出不出面。
就像先前在許昭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蕭應離的確很看不慣這些世家大族。
為了搶奪東西，用出這樣陰損的手段，他對這個濟州王氏就更沒有好感了。
許昭作為他的親衛(wèi)，都沒有想仗著他在身邊，先行向王家施壓，對面怎么反倒先動了手？
蕭應離是個護短的人，他記下了這筆賬，因此便向著許老爺?shù)溃骸霸S老爺若信我，就先行退去，我可以保證，你們遲早會回來。”
“在下相信！”許老爺本就覺得兒子的這位上官貴重不凡，此時得了他這句保證，心中頓時有了底，“在下這便先退去，再待良機歸來。”
心態(tài)一轉(zhuǎn)變，他的神氣也變了，這就命人動作起來。
首先將自己父子病重的消息放出去，等過多一兩個時辰，就放出喪命的消息。
許家上下立刻忙碌起來，包括先前還在哭泣的許夫人也打起了精神，準備先布置好一切，從這里安然離去再說。
這時，堂中還靜止不動的就只剩陳松意跟蕭應離二人了。
蕭應離來到了她面前，詢問道：“你能卜算許家的殺身之劫，那是否能卜算其他？比如看一看病人的生機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