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沒有葷腥,程明珠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這一餐。
陳松意卻很習慣。
昏迷中的劉氏不能進食,廚房便給她熬了肉湯。
用過午膳后,陳松意就端著肉湯進去親手喂她,程明珠則在外面繼續抄經。
她一開始還老實,等看到陳松意進去,確認她一時半刻不會出來之后,就寫了一張紙條,招手讓守在外面的丫鬟進來,塞給了她。
劉氏給她安排的新貼身丫鬟本來叫珍珠,但是這名字跟程明珠相重了,于是改了名叫珍歌。
陳松意還未見過她。
見程明珠招自己進來,把紙條塞到自己手里,又揮手讓她快點出去,她緊張地收好紙條,向著陳明珠屈了屈膝,連忙走了出去。
等來到外面,離這邊遠遠的,看左右沒有人,珍歌才松開了手,低頭看向自己攥在掌心的紙條,見到上面所寫的字,又左右望了望才離開。
同先前喂藥一樣,陳松意如法炮制,給劉氏喂完一碗肉湯,拿著空了的碗從屋里出來。
就見程明珠還在桌前認真地抄經,仿佛不受外界打擾,無比專注虔誠。
正在她移開目光,不著痕跡地朝箱籠的方向看去時,外面來了個丫鬟。
她相貌普通,扔進人群里一時都找不到。
陳松意見她提著裙擺,喘著氣,像是一路跑進來,目光一鎖定自己,就朝程明珠道:“小、小姐……外頭有人來,說要找松意小姐。”
聽見有人來找自己,陳松意的第一反應就是來的可能是元六。
要么就是趕巧了,家里誰過來了。
她走到桌前,放下了空碗,見程明珠也抬起了頭,停下抄寫。
見那丫鬟喘個不停,程明珠低斥道:“慌張什么?來找松意小姐,也不知道請人進來?”
“不打緊。”陳松意心底轉過了幾個念頭,對著程明珠道,“明珠妹妹在這里顧著母親,我出去看一看。”
程明珠聞言,這才收回了剜珍歌的目光,對著陳松意說:“姐姐只管去,我會在這里守著娘。”頓了頓,又像是怕她一去不回,于是添了一句,“但姐姐要快點回來,我一個人怕……”
陳松意對她說了一句“放心”便走向了門外,隨著這個來報信的丫鬟離開劉氏的房間,朝著回廊走去。
見成功把她騙了出來,珍歌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氣。
大小姐讓她用這個借口把陳松意從這里支開,她好有時間找一些東西,珍歌還真怕自己完成不了她的命令。
她帶著陳松意朝前院去,冷不丁聽身后的人問:“來找我的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珍歌心里一突,這個程明珠可沒給她編得這么詳細。
不過她也有幾分應變之才,很快便答道:“回松意小姐的話,來的是個婦人,瞧著三四十歲,奴婢急著回來稟報,沒聽清門房說她長什么樣。”
她說得模糊,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會被她混過去。
然而陳松意掩在衣袖底下的左手一動,便知道外頭根本沒人,這個丫鬟是來騙自己出去的。
她記得這張臉,剛才正在劉氏的門外候著。
這丫鬟把自己從那屋里騙出去,定然是程明珠的主意。
珍歌想要把她帶遠些,步履就極快,一邊走還不忘一邊催促:“松意小姐,我們怕是得快一些,門房說來人好像有什么事急著找你。”
可是她走出去十幾步,卻發現身后的腳步聲停了,陳松意沒有跟上來。
珍歌連忙停住腳步,轉頭看向她,就見少女站在回廊下,眼中浮現出一絲恍然之色。
“我知道外頭來的是誰了。”她說,“一定是發現東西還落在我這里。你等著,我回去拿。”
說完轉身就往來的方向跑。
珍歌見狀,眼睛霍地瞪大了:“松意小姐!”
不能讓她這時候回去!
不管大小姐把人支開是要做什么,現在陳松意跑回去,她都肯定會撞見的!
珍歌急了,提著裙擺往陳松意身后追去,顧不上這會暴露自己的目的。
然而,這位松意小姐看起來蒼白纖細,跑起來的速度卻比她快多了。
再加上她們之間本身就隔著一段距離,這樣一路追下來,珍歌絕望地看到她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了。
一轉眼,陳松意就跑回了劉氏的房門外。
給自己的丫鬟遞了紙條把她支開的程明珠,左手被劃了一道使不上力,這才打開了箱籠,把完好的右手伸了進去,在里面摸索了半天,剛摸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從里面拿了出來,激動地單手展開。
上面寫的字剛映入眼簾,她就聽見門外傳來陳松意的聲音:“明珠妹妹,有人的東西落在我包袱里,我回來拿。”
雖然陳松意不知道奪運換命的事,便是讓她看到了這卷羊皮也不會聯想到那上面去。
可是程明珠卻做賊心虛,又因為面對陳松意短了底氣,極度緊張之下,就胡亂地想把羊皮塞回箱籠里。
然后,陳松意和剛剛追著她過來的珍歌就聽到里間傳出“啊”的一聲痛叫。
陳松意挑了挑眉,立刻朝著里間走去。
辦壞了事的珍歌也連忙跟上。
兩人一進來,就見到程明珠站在劉氏的箱籠旁,左手被夾得通紅。
程明珠的手背火辣辣的疼。
她剛剛急著想關上箱籠,卻忘了自己的手還放在縫隙間,被狠狠地夾了一下。
見她們這么快就回來了,她心中暗罵珍歌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臉上卻還要把淚憋回去,強撐著問道:“來的是什么人,要找意姐姐你拿東西?”
那只是她編出來支開陳松意的借口,難道真有那么巧,會有人來找她?
可那也沒理由回來得這么快!
“你沒事吧?”
陳松意卻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徑直向她走來。
“沒……”程明珠本能地想把手藏起來,眼睛慌亂地朝著旁邊看去,想著要用什么借口來轉移她的注意。
陳松意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看著她通紅的手背,面露責怪,把她從里間拉出來:“還說沒事,都撞紅了。”
見她的注意力沒落在箱籠上,程明珠也放松了身體,隨著她往外走。
她一邊走,一邊編出了一個并不高明的理由:“我是想著我的手帕不見了,想從母親那里找一條替代的,沒想到……”陳松意拉著她坐下,仔細地看了看她的手:“想要找手帕,讓下人去拿就好了,你手上還有傷,何苦親自勞動?”
說完之后,她抬起頭看向程明珠,“幸好傷的還是左手,并不影響抄經。”
程明珠:“……”
早知她就該把右手放上去。
可是現在后悔也沒用了,陳松意取了自己的包袱,讓珍歌留在這里取藥給程明珠擦一擦:“我自己去外面看一看就好,你在這里看著你們小姐,她要什么就幫她拿。”
珍歌忐忑地應了一聲“是”,跟捂著手的程明珠一起看著她從這里離開。
等到陳松意的身影走得不見了,程明珠才轉過頭來,瞪了一眼珍歌,氣惱道:“不是讓你用借口把她支開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珍歌連忙跪了下來,解釋道:“原是好好地引了她走,可走到一半她就說要回來拿東西……”
程明珠用完好的右手用力地戳她的腦袋,把她戳得往一旁倒去:“你不會說你來取?你不會跑快點給我一個提醒?真是半點也不如琥珀機靈!”
珍歌不敢反駁。
程明珠罵過了她,收回了手,按住了自己的額頭。
跪在地上的珍歌連忙起身扶住她:“大小姐……”
“滾開!”程明珠揮開她,又感到一陣暈眩。
她支撐著自己站了起來,“真是被你氣死了!”
她覺得自己是被氣暈了,在這里半點也待不下去,只想找個地方躺下。
她沒管留在桌上剛抄了幾行的金剛經,更沒有管躺在床上的劉氏,反正陳松意一會兒就回來了。
就算她們都不在,外面也還有人守著。
她一邊想著,一邊朝外面走去,走了兩步就感覺站不穩,于是沒好氣地回頭,向著珍歌吼道:“你是木頭樁子嗎?還不快過來扶我!”
“是!”
又被吼了一句的珍歌連忙上前扶住了她,然后主仆二人就離開了這里,回到了程明珠自己的房間。
一回到房里,程明珠就將鞋子一抖,撲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這么疲倦,但在她想來,這終歸是被陳松意那套孝女守則給折騰的。
珍歌幫她將腿放了上去,又拉過被子給她蓋好,聽程明珠說:“不到我醒……不準任何人來……煩我……”
越說后面的聲音越小,等到話音消失,她就已經睡著了。
珍歌不敢違抗,哪怕知道她已經睡著了,也輕輕地應了一聲才出去。
她不能在這里候著,因為陳松意去了前院見不到人,回來還要自己解釋。
輕輕地關上了程明珠的房門,珍歌穿過回廊,回到了劉氏的門外。
她忐忑地等了許久,在心里編造好了借口,才等到陳松意回來。
陳松意沒等到人,臉上的神色卻沒有什么生氣的樣子。
珍歌連忙上前解釋,陳松意卻淡淡地道:“沒事,興許來人有別的事要忙,先走了也不出奇,你去忙別的吧。”
看到她跟程明珠完全不同的反應,珍歌愣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看著陳松意回了夫人的房間,這才默默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