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兵必勝這個準則,并沒有在王庭的軍隊身上生效。
因為他們的對手比他們更悲哀,更憤怒。
他們失去部族,失去故土,又失去了自由。
這一切,他們都想從王庭身上討回來。
兩支軍隊碰撞在一起,頓時展開了驚天動地的混戰廝殺。
蕭應離將右賢王的尸體往后一拋,也加入了戰局。
王庭騎兵的幾個將領見狀,想要伺機搶回右賢王的尸體。
然而,卻突破不了大齊騎兵的封鎖。
厲王帶進來的一百多名精銳,在經歷了這么多場戰斗后,也只剩下八十幾人。
但他們的位置由遺民里的青壯補上了。
這些勇士繼承了他們的戰馬、盔甲和兵器,補上了他們留下的空缺,代替他們戰斗。
……
這是一場激烈的大戰。
戰場猶如絞肉機,不斷有生命填進去,不斷有人血肉橫飛。
厲王殺死了右賢王,悍勇再無人能敵。
他的青龍戟不知斬首幾何,而有著他帶領沖殺,跟隨他的人哪怕受了傷,也絲毫不覺得痛。
想為右賢王復仇的將領接連倒下。
殺到最后,王庭人已經怕了。
因為傲氣,所以他們的主上并沒有向龍城求助,他們沒有援軍。
面前這些曾經敗于他們手下的人就像是瘋了一樣,他們兩萬人,竟不能擊潰這支少于他們的軍隊。
一失去統領,王庭的軍隊就開始失去秩序。
有人轉身逃走,鋒利的箭矢就當胸穿透,巨大的沖力將他們向著地上釘去。
有人試圖放下武器求饒,然而已經殺瘋了的遺族戰士沒有留情。
大齊邊軍也沒有阻止,因為厲王沒有收容俘虜的打算。
很快,草原上就血流成河,伏尸遍地,流出來的血液將草葉都壓得低下頭去。
可以預見的未來里,這片戰場需要經過很多場雨的洗刷,才能夠恢復原本的顏色。
右賢王麾下的這支軍隊,死的死傷的傷,僥幸逃走的幾乎沒有。
等到一切結束,夜幕徹底降臨在大地上,剩下的就只有十幾人。
他們全都跪在地上,嚇破了膽,見厲王猶如鬼神一樣朝他們走來。
他斬下了右賢王的頭顱,裝進了他帶來的一個木盒里。
這個盒子十分精美,放在邊市,定是要不少皮毛才能夠換得來。
而他早有準備,在離開邊關、進入草原的時候,就想好了要用它來裝右賢王的頭。
這樣的認知讓跪在地上的王庭騎兵感到膽寒。
兩年前,面前的人曾經在他們與邊關開戰的時候繞到他們后方,不光殲滅了一部分王庭大軍,而且還攻破了他們的龍城,給王庭貴族留下了深重的陰影。
現在,在完全不適合作戰的夏季,他只帶著一百多人深入草原,還是想要殺誰就能殺誰。
右賢王的眼睛已經閉上了,他的頭被裝進這個木盒里,沒有一滴血從里面滲出來。
厲王關上了蓋子,然后鎖好的盒子扔給了一個活下來的百長。
看著那盒子朝自己拋過來,王庭百長哆嗦了一下,手卻條件反射地伸了出去,穩穩地抱住了這個裝有頭顱的盒子。
他驚恐地抬頭,見到這個生得比天神還要俊美、笑容卻比惡鬼更叫人害怕的年輕王者沐浴在自己同袍的鮮血中,對自己說道:
“我不殺你們,把這顆頭顱帶回去,獻給新任的大單于,祝賀他繼位。
“替我把話帶給他,大齊很樂意跟王庭永結同好,請他放心。
“有我在一日,他就不必擔心坐不穩大單于的位置。
“誰跟他不和,我就殺誰。這一次,就先送上與他不和的右賢王的頭,望他喜歡。”
他的話音回響在這些王庭騎兵耳邊,沒人敢說話。
厲王揮了揮手,讓身后的人給他們牽來了馬。
馬上有著水跟糧食,省著點吃,足以讓他們帶著這份賀禮回到龍城。
這些王庭騎兵渾渾噩噩地牽住了韁繩,為首的百長看著自己手中的木盒。
再三確認厲王確實打算放他們回去之后,他就一咬牙,翻身上了馬:“走!”
見這十余騎在夜色中化為看不見的黑點,蕭應離這才讓自己的軍隊開始了下一步——
打掃戰場,繼續前進。
右賢王軍隊一潰敗,后面的部落里就算還有王庭的人,也會望風而逃。
前去龍城送賀禮的人就算拼了命地跑,也還要一段時間才能抵達,這段時間用來收集戰利品綽綽有余。
整個右賢王的領地,物資最多、最豐饒的就是他的王帳所在。
他覺得自己必定會勝利,不可能提前燒掉里面的物資。
草原的鐵器跟他們的冶煉技術,大齊邊軍看不上,分給即將要遷徙的各個部族正好。
接收完他的大部分戰爭資源,剩下的就是牛羊、戰馬跟牧民。
將這片領地上的所有牛羊趕到一起,把所有的部族遺民聚集起來,排成一條長長的隊伍。
能帶走的糧食都帶走,帶不走的全都燒掉,他們就開始了在這個季節的遷徙。
十幾萬人的遷徙,加上數以百萬計的牛羊跟數萬的戰馬,組成的隊伍在草原上綿延千里。
等回到草原邊緣的時候,在這里等待的晉也是吃了一驚。
別說是他,就是大齊的將士們也有些恍惚。
誰能想到只帶了他們一百多人,殿下就能打出這樣的戰績?
夏日的尸體不能久留,右賢王的頭顱被送去龍城,身體就跟那些王庭騎兵一起被就地燒掉。
死去的部族遺民跟戰士得到了祭品,似乎連飛上天的灰燼都輕盈了幾分。
草原上的民族已經習慣了游牧遷徙。
這一次雖然的目的地更遠,要走出荒漠才能抵達,但他們心中卻充滿了期待。
……
在大齊邊軍搜刮戰利品,把這些人口跟牛羊都撤走的時候,那十幾個被放走的王庭騎兵帶著匣子,拼命地朝龍城跑。
大軍敗退的消息傳得很快,在回到王帳之前,里面的女人跟孩子就已經被護著往龍城撤了。
齊人或許不會對他們動手,他們要離開也會放任,但那些跟隨厲王打仗的外族人卻不會錯過把怒火跟仇怨發泄在他們的女人跟孩子身上的機會。
既然知道自己的家人已經撤走,他們也就沒有了牽掛。
這十幾騎在百長的帶領下星夜兼程地趕路,在把他們的馬累死之后,終于趕到了龍城。
龍城以北,一座正在修建的大型陵墓外,烏斜單于正站在高處。
同他的父兄一樣,他的身形也十分高大,只是少了那種屬于猛獸的氣息,更加文質彬彬。
除了被作為繼任者培養,他也接受了大齊文化的熏陶,還有齊人當他的老師。
甚至就連他的國師都是一個出身中原的道人。
不重用草原上的大巫,卻重用一個道人,這是對草原舊俗的挑戰,沒少受到草原人的抵制。
但烏斜單于是一個有著改變舊制、打破陳規的決心的雄主,所以這些反對的聲音并不能干擾他。
眼前這塊正在大興土木的土地,就是他準備為自己的父親新建的陵墓。
這是國師所選定的風水寶地,在這里埋下父親的尸骨,能夠保佑后代建功立業,能讓王庭的氣運綿延不絕。
他站在這里,看著逐漸成型的陵墓,目光又不自覺地看向遠方。
“國師。”他問身旁與自己并肩而立的道人,“阿父的陵墓修建在這里,等以后入了關、滅了大齊,我們作為子孫后代是要回到這里來沉眠,還是要在中原再選擇地方,修建陵墓?”
他身旁的道人看不出年紀,他的臉看上去還十分年輕,但給人的感覺又像是已經活了很久。
聽到烏斜單于的話,國師微微一笑,打算說點什么,然而目光卻被遠處的動靜所吸引。
“國師?”
等不到他的回答,烏斜單于側過了頭。
見他望著城外的方向,于是也跟著看了過去。
目之所及,就見一隊騎兵狼狽地入了城,為首的人手中抱著一個木盒。
……
荒漠。
已近黃昏,離開草原邊緣的漫長隊伍卻沒有休息,而是繼續向荒漠里走去。
親衛下了馬,牽著韁繩,跟隨殿下一起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黃昏的光芒照在他們身上,把這支隊伍的影子拉得很長。
聽著后面傳來的聲息,親衛回頭看了一眼這長得像是見不到尾的隊伍。
然后,他有些擔憂的收回目光,向著殿下問道:“殿下可想好在哪里安置他們了?”
“嗯。”蕭應離隨意地應了一聲,問道,“還記得隨我去拜訪周老將軍那次嗎?”
“記得。”親衛道。
“在周老將軍鎮守的地方,出了城關,往北走就是平原。”厲王瞇起了眼睛,像是在回憶那片景色,“那里有牧草,也有湖泊,土地也適合耕作。”
親衛默默地點頭。
那確實是個好去處。
既可以放牧也可以耕作,平原之上還能建城,若是王庭的人再打來,邊軍要出兵支援也很快。
殿下的考慮真是非常的周全。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這些草原部族,見到人人臉上都是笑容,也有些被感染。
本以為這么多人要安置下來是一件難事,可沒有想到殿下這么快就有了安排,真是走一步看三步。
親衛呼出一口氣,整個人放松下來,一邊陪著身旁的人走,一邊看著這大漠風光,心中默默計算這次的功績。
猛地,他想到一件事情——
要去周老將軍那里,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們不回去了?
算算時間,軍師現在應該已經回到邊關了。
殿下是不是也不想面對軍師的怒火,所以才想到了這個辦法,把人送到那邊去……吧?
江南。
一支車隊行走在官道上,黃昏的光線將馬車的頂部映成了朦朧的顏色。
江南的天氣從連日暴雨變成蒙蒙細雨,之后又再回到了烈日炎炎。
在這個時候趕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哪怕到了黃昏,道上的暑氣也沒有全消。
這支車隊有兩輛馬車,還有幾名護衛騎馬隨行。
這些都算正常,唯一不同的是,馬車后面跟著十二個半大的少年孩童,正在跑步追趕。
他們每一個身上都穿著同樣的衣服,已經跑了很久,汗水都將衣衫濕透。
不時就有孩子掉隊倒下,然而又很快爬起來繼續跑。
這一幕吸引了路上行人的目光。
看著這些跟著馬車跑的孩子,再看那幾個騎在馬上的成年人,他們不免指指點點。
這些不贊同的聲音飄進馬車里,令風珉分心了一下。
然后,扎著針的手腕上傳來真氣行岔的刺痛,令他下意識地“嘶”了一聲。
給他扎針的少女抬頭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