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是棗紅色的,兩只前蹄在地上踏了幾下,比白日里無雙騎得那匹矮了些,看起來的確溫順。
隔著一座蓮湖,能聽見龔妙菡快樂的笑聲,黑夜中那樣明顯。小姑娘心思簡單,得到自己想要的,就會很滿足。
月光清淺,柔光落在湖面的一男一女身上,兩人之間相隔一步。
“你不喜歡啊?”龔拓收緊握著馬韁的手,也不知道自己是等了多久。
心中有著失落,她愿意接受蕭元洲的禮物,卻不想要他的……
他一次次想盡辦法的靠近,仍舊覺得她遙不可及,即便她就在他面前。
其實阿慶說得沒錯,他那些兄弟會花心思去討好女子,可是否真心不得而知。他是因為在意,因此才瞻前顧后。
無雙看見面前的手緩緩垂了下去,莫名感受到龔拓的失落,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噗,”她噗嗤笑了聲,拿手擋在嘴邊,“是我不會騎。”
不會騎?不是不喜歡?
龔拓微怔,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借著月光,他看見她笑瞇了眼睛。有多久了,他沒有見她這樣笑過?
他跟著笑起來,一口氣微微送出,沒有說話,就是看著她笑。
無雙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摸著馬兒的前額,馬兒溫順的往她手心里蹭,讓她心中又軟又癢:“它怎這樣小?”
“它?”突然的開口相問,簡單的問題,龔拓思量著該怎么回她。
都是他主動開口,走近,她如今會問他,還是這些平常的聊話。讓他心底某處軟化開。
無雙看著他點頭,聲音軟和如水:“是,我看它不如你們的那些馬高大。”
“這個啊,”龔拓摸著馬鬃,聲音中染著笑意,“它是矮馬,性情溫順,多用來給女子騎乘,消遣居多;軍營中的馬為戰馬,需要健壯高大,能夠長途奔跑。”
他的清楚解釋,讓無雙明白過來:“知道了,打馬球就是騎矮馬。”
“對。”龔拓頷首,想到了什么,又道,“那,你要它嗎?”
無雙搖頭,笑著解釋:“我沒辦法帶上它。”
不管是下面去京城,亦或是以后跟著凌無然去北越,她都不能帶上這匹馬。
龔拓拍拍馬鞍,問:“那就上去騎一下,到底把它從馬場牽了來。”
正說著,龔妙菡騎著小矮馬踢踢踏踏的過來,像模像樣的甩了下馬鞭:“哥,雙姐姐。”
她騎馬圍著兩人轉了圈,隨后利落的一拉馬韁,馬兒便慢慢停下。
“你小心騎到湖里。”龔拓還有不少話沒說,被人這樣打斷,心中有些不爽。
龔妙菡沒有眼色,也懶得去揣摩人的心思,只朝著無雙道:“走,圍著湖騎馬去,塞一場。”
無雙心動,正好手里被塞進什么,低頭一看,是方才的馬韁。
“不用擔心,她并不怎么會騎。”龔拓往無雙側了側身子,兩人的手臂輕碰在一起,用只有兩人的聲音說著。
無雙下意識看他。
龔拓繼續低著聲音道:“聽我的,你肯定贏她。”
“哥,你在說什么?”龔妙菡皺著眉問道。
“我說,”龔拓清朗的嗓音一頓,面不改色,“夜里不要跑太快,在湖邊安穩些。”
龔妙菡哦了聲,覺得這話也對,便點頭:“雙姐姐不會騎馬,那就慢些跑。”
“公平起見,我先教你雙姐姐騎馬的基本要領,至于你,”龔拓指了指前路,“先去探探路是否平坦,一會兒跑起來也安全。”
“好嘞!”龔妙菡歡快的接受,隨后就騎著小矮馬,沿著湖邊跑起來。
這邊,無雙反映上來,龔家兄妹來回兩句話,她就要上馬和龔妙菡比賽。
龔拓一手抓著馬頸上的皮套帶,一手伸過去:“無雙,上馬。”
無雙雙手把著馬鞍,左腳踩上馬鐙,按著白日里蕭元洲教的,就往馬背上爬。
“這樣上去吃力。”龔拓笑了聲。
“蕭大人是這么教的。”無雙道,蕭元洲騎術可以,不會亂講。再說,她看見別人上馬,也是這樣的。
龔拓靠上一步,雙手握上無雙的腰:“這樣不是更快?”
無雙只覺腰間一緊,隨后被托著身子一輕,就這樣被輕松送上了馬背。
“不知道蕭元洲怎么教的你,”龔拓牽著馬,往前一步步走著,回頭看坐在馬背上的女子,“但是現在你聽我說。”
“不一樣嗎?”無雙問,在她眼中,騎馬都是一樣的。
龔拓笑:“不一樣。”
因為這是他教的,會帶著他的影子。
“一會兒,你雙腿放松,身子不用壓低,不必像咱倆逃命時那樣。”龔拓說著,偶爾夜風拂袖,揚起他落下的發絲,“只要讓馬自己舒服的跑就行,你肯定贏她。”
無雙看著快跑完一圈的龔妙菡,速度說不上慢,很是懷疑他的話:“這么簡單?”
她連上馬都是被托上來的,能贏龔妙菡?
“就這么簡單。”龔拓信心十足,然后自己松了韁繩,面前是一片平坦草地,“你自己先試試控制,慢慢來就好,我在這邊看著。”
那邊,龔妙菡興奮的騎馬過來,看著蹣跚學步的無雙,不禁哈哈笑出聲:“雙姐姐先學學,我再跑一圈兒。”
說完,騎馬跑了出去,這回完全加快了速度。
無雙坐在馬背上,在草地上隨著馬兒自己溜達。矮馬并不高大,而且馬鞍特意墊了軟毯,坐在上面很安穩。如此走了一會兒,她也就大著膽子,按照龔拓的指導,調整著馬韁。
加上白日有些熟悉,心中并沒有多少害怕。
龔妙菡騎著馬跑回來,沖著兩人喊道:“行了嗎?我都跑了幾圈了。”
“開始吧。”龔拓在地上劃了一條線,當做是起點。
無雙自己控制著馬到了起跑線,她學東西很快,覺得跑贏龔妙菡不太可能,但是慢悠悠的一圈下來,是可以的。
龔妙菡看著地上的線,又看看龔拓:“大哥,有彩頭嗎?”
“有。”龔拓想也沒想。
至于是什么,他沒說,只道兩人跑下來就會知道。
無雙權當是騎著馬玩兒,沒有去掙什么彩頭的意思,但是站在線上,仍舊生出一種比賽的緊張感。
“你不用去追她,”龔拓站在無雙的馬旁邊,裝作檢查馬韁做掩飾,小聲支招,“自己穩著跑,能贏。”
那邊龔妙菡蓄勢待發,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我讓雙姐姐先跑,跑過前面彎道我再出發。”
無雙還沒說什么,一旁龔拓低笑一聲:“瞧,穩贏了。”
一聲開始,無雙首先騎馬出去,速度并不快,甚至她的身形還有些僵硬。手心緊攥韁繩,眼睛瞪大看著前方,月光明亮,道路也算清楚。
她記著龔拓的話,只是拉著馬韁控制方向,剩下的就是馬兒自己跑著。
風揚著她的頭發,帶著腦后的發帶一起飛舞。
后面,龔妙菡眼見無雙拐過彎去,自己開始騎馬想追。兩只腿一夾馬腹,馬兒慢騰騰在原地轉了圈。
她開始急了,雙腿用力,馬兒這才往前跑,但是并不快,邊吃力的揚起蹄子邊哼哧著。
眼看追了一段,還是沒有無雙的身影,馬的速度更加慢下來。
龔拓等在原地,耳邊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隨后,湖對面一閃而過騎馬的人。他嘴角浮出笑意,果然,她是聽得進他的話。
應該說,只要是心平氣和有道理,她都是會聽的。
沒一會兒,無雙騎著馬跑了回來,眼看著終點處就在前面,她開始慌張的對著龔拓喊:“怎么停下?”
龔拓暗道一聲糟糕,方才忘了教她怎么勒馬停下。
說時遲那時快,他快步沖上去,眼準手快,一把抓上馬脖子上的皮帶套。可馬還在往前跑著,因為龔拓的舉動,受到驚嚇,開始加快速度。
眼看馬拽著龔拓往前跑,他一手把著馬鞍,左腿借力一蹬,整個身子騰空而起。只見衣袂飄然,他后面穩穩坐去馬背上,然后雙臂從無雙身后穿過去,雙手攥上她的雙手,用力一拉馬韁。
矮馬嘶鳴一聲,隨后兩條前腿抬起,就此停住,隨后在韁繩的控制下,原地踏了兩圈。
“是這樣,拉住馬韁,不必太用力,它就會停下。”龔拓沒松手,干脆借此交著無雙如何停馬。
無雙心有余悸,短暫的發懵,而后道了聲知道,遂把身子往前移了下。
“妙菡回來了。”龔拓察覺到人的躲閃,利落從馬上下來。
然后將無雙從馬上接下來。
無雙站到地上,腿腳還有些軟,但是這點小驚嚇沒有影響到她,腦海中全是一路來,在馬上飛馳的感覺。
這時,龔妙菡的馬慢吞吞的溜達回來,遠遠地都能感覺到她的沮喪。
“怎么回事?”無雙問,先前龔拓說她會贏,她沒當回事,現在還真是她率先撞線。
龔拓薄唇一勾,笑了聲:“因為她的馬累了。先前就沒吃飽草料,妙菡性子急躁,得了馬,哪還等得及讓它吃飽?后面還自己騎著跑了好幾圈。”
無雙頓然明白:“你不提醒她?”
“提醒她?”龔拓話中帶了個稍長的尾音,“這不是為讓你贏嘛。”
無雙低頭,看著龔拓的右臂。方才他幫著勒馬的時候,她看到那條傷疤,是真的很長。
“怎么了?”龔拓側臉看著無雙,發現她正盯著他的右臂,便笑了聲,“你知道了?”
“啊?”無雙回神,抬頭看他。
龔拓右手從腰間取出一物,然后攤開掌心:“彩頭。”
是一枚匕首,小巧輕便,也就是他手掌的長短。無雙反應上來,他以為她是在看他腰間的匕首。
龔妙菡從馬上下來,快步跑到兩人跟前,一眼就看見龔拓手里的匕首:“哥,你把這個帶過來了?要知道彩頭是這個,我才不讓雙姐姐。”
小姑娘話里滿是懊悔,小心用手指摸上匕首。
“我用不上這個,”無雙開口,想要推辭,“不如就……”
龔拓:“不行。”
龔妙菡:“真的?”
兄妹倆異口同聲,隨后互相看著瞪眼。
“規矩就是規矩,誰贏了就是誰的。”當著龔妙菡的面,龔拓把匕首給了無雙。
龔妙菡垮了肩膀,小聲嘟噥:“我也沒說要。”
“好了,天色不早,你們回去罷。”龔拓開口,“想騎馬,明天再過來。”
他抬手過肩,等在遠處的隨從過來,將兩匹馬牽走。
無雙和龔妙菡準備回去,才走了幾步,龔拓將她叫住。龔妙菡撇撇嘴,自己慢騰騰往前走著。
“龔大人還有何事?”無雙問。
龔拓看著握在女子手中的匕首,放輕聲音:“這把匕首請便,平日放在身上也不礙事。”
“嗯。”無雙應了聲,這把匕首外觀看起來平平無奇,但是拿在手里很是輕巧,若是平時放在腰袋中,也是使得的。
“萬事小心。”龔拓最后叮囑了一句。
無雙點頭,琢磨著他這話里的意思,隨后道:“大人也早些回去罷。”
離開后花園,往東苑走的路上,龔妙菡嚷嚷著餓了。
可不?跑了好幾圈的馬,女兒家也正是長得時候,怎能不餓?
無雙問龔妙菡想吃什么,后者調皮眨眼,說想吃芙蓉羹。
“做那個得費工夫,明日罷。”無雙笑笑,隨后將匕首塞進袖中。
東苑都是北越使團的人,她這樣帶上一把匕首,還是遮掩一下的好。
龔妙菡垂涎的看著,隨后無所謂笑了笑:“是我哥這次回京,專門讓人打制,沒想到是給雙姐姐的。”
“是我正好贏了你,得到的。”無雙往前走著。
龔妙菡擠擠眼睛,一副活潑:“我哥還嚇唬我,說北越使團里有壞人,我看人都很好啊。”
“壞人?”無雙想了想,也沒猜出哪個壞。
整個使團都是溥瀚漠信任的人,凌無然也是謹慎的,估計是龔拓想勸退龔妙菡罷。
。
使團在這邊修整的差不多,定于兩日后啟程,這樣在路上大概走整整兩日,就會到達京城。
無雙去了凌無然院子,是龔拓的人從京城送來了凌子良的信。知道人安好,姐妹兩個也放了心。
如今,知道兄妹三人關系的人不多,在凌昊蒼的案子沒有徹底翻過來之前,她們不想捅破,更何況還牽扯著北越這邊。
“這位龔大人倒是義氣,愿意送這封信來。”主座上,溥瀚漠喝著茶,微澀的茶仍是說不上喜歡,只是陪著妻子的喜好。
“義氣?”凌無然將信紙一折,隨后看去無雙,“你可別信那姓龔的,肚子里彎彎繞繞。”
無雙被姐姐逗笑:“知道。”
“聽你的口氣,就是沒往心里去,被他一兩句好話就哄住了,”凌無然一氣,忽而想起一件事,輕哼一聲,“你不知道罷?當日龔拓出使北越,曾在王府做客。那晚,可是有個舞姬被送去了他房里。”
話音剛落,無雙沒什么反應,倒是溥瀚漠看過來。
“舞姬?”他濃眉一皺,回想著當日,“本王怎的不知?”
凌無然看過去:“不是你安排的?”
“沒有,”溥瀚漠搖頭,好似怕妻子誤會,接著正經了臉色,“阿然,你知道我的為人,我可不會想到用這一套。”
凌無然笑了,臉色一緩,沒有說什么。溥瀚漠的人品,她還是知道的。
“估摸著,是那舞姬自己不安分。”溥瀚漠道了聲。
這事,三個人也沒再提,說了些啟程要準備的事項。
喝完一盞茶,無雙走了出來,想去找龔妙菡和溥遂,兩人正在后花園騎馬。
她剛從游廊下下來,準備往后花園拐的時候,后面有人叫住了她。
作者有話說:
狗子:我就明目張膽的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