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拓攥緊拳頭,骨節發出脆響。
從他這里正好能看清男子的整張臉,人笑得那叫一個礙眼。都是男人,最好猜心思了,又是向無雙討好獻殷勤的。
前面一個陸興賢,好歹用余冬菱做槍處理掉,這廂又來一個不知死活的。
他后牙一咬,抬步就朝前去。那個男子身形瘦削,他的一腳踹下去就會斷掉人幾根骨頭,還想好好過年
可是才幾步,他停了下來,耳中回響著一句話,是無雙在喜堂上說過的。她說她已是自由身,他不能在干涉她。
當時,龔拓并不在意這句話。是不是脫籍,還是他說的算,她是拿走了賣身契,官府中也消了她的籍,可她沒有主家的放人書。
還有剛才在豆腐三家,她發自內心的笑意,生機靈動,那才是她想要的。
她要重新開始,自然有權利選擇一個夫君。
她說得對,他憑什么去干涉她?就憑囚住她的五年
風吹過長巷,帶著冬日的清寒。
無雙脊背發緊,她知道龔拓就在自己身后不遠,在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面前的青年就是三嫂剛才說起的人,才出院子就碰上,她記起先前是和人見過兩次,沒說話罷了。
“不用送我,三哥他們應該在等你。”無雙客氣說著,手中一包熱乎的栗子,正是對方給的。
青年笑著,嘴巴有點拙∶“我本也不喝酒的,去了反而被他們灌。”
這倒是真的,無雙知道那幫男人聚在一塊喝酒,是來回的勸酒,盤里飯菜倒是吃得極少。沒酒量的人,真能讓他們灌死。
“那你去看看孩子罷。”她又道,想著趕緊把人支開,“栗子我拿著。”
誰知對方還是不走,一定送她回去。無雙沒辦法,總在這巷子站著也不好,干脆說去茶肆幫忙,到時候讓云娘來幫著招呼。
兩人一起往外走,無雙落后一點,聽著后面動靜。沒有腳步聲,龔拓沒有追上來,是離開了
走到拐角的時候,她余光看了眼。人沒有走,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這廂,阿慶跑到龔拓身后,正瞧著無雙跟別的男子一起走掉。心道主子怕是心情又會不順當,離著幾步遠不敢上前。
吃醋的男人,最可怕了。
他前日剛從清南過來,路上走了很久,又下雪的原因,還有就是碰到了賊匪,差點被擄走。
正想著,見到龔拓轉身,阿慶趕緊笑瞇瞇迎上去∶“世子,三朝酒很有趣吧?民間大都這樣,有了孩子,選個單日……”
“你曾經和她走得近,”龔拓沒什么興趣了解三朝酒還是三招醋,邁步往前走著,“她想要什么
阿慶抓抓腦袋,不可思議的瞅了眼龔拓,這高傲的主子是在問詢他
“呃,”阿慶想了想,“雙姑娘平時話少,倒沒聽說她想要什么?我聽嬋兒提過,雙姑娘愛吃花生酥,是因為幼時,父親經常給她買。”
原來是這樣。并不是她愛吃花生酥,而是她在想凌昊蒼。難怪,他送她金銀珍奇時,她只是笑著道謝;帶回一包花生酥,她的眼睛會有亮光。
龔拓看著前方,心里想著方才無雙接了別人送的東西,有點五味雜陳。
“吃到喜歡的東西,當然會開心嘛。”阿慶邊走邊說,想著砸吧了下嘴。無雙離開伯府后,再沒哪個人專門給他點心吃。
“喜歡的給她,就會開心?”龔拓低聲自語。
轉眼就是年節,這是在觀州過得第二個年。
和陸興賢的婚事,在凌子良和云娘的做主下,退了個干凈。陸興賢來過兩次,有要挽回的意思,云娘只把人擋在門外。
后來,云娘與陸興賢的茶葉往來也斷了。觀州又不止一個茶商,茶肆買賣好,有的是人找上門來做生意。
無雙提及要跟凌子良去江北,云娘很不舍,可是曹涇要讀書,茶肆要打理,她只能留下來。
所幸,無雙說會經常回來,云娘便說茶肆這邊進項還是無雙的,自己一定打理好。
要說過日子,真的是看孩子,眼見著曹涇又竄了個頭。當初瘦小的蘿卜頭,如今變得壯實很多。
“三嫂說的那事兒,你不想想?”云娘站在灶臺旁,倒了些大黃米粉進盆里,“那位郎君有出息,爹娘前年走了,沒人給他張羅親事,這才落下。我瞧著是不錯,比陸家簡單多了。”
無雙往灶膛里添柴,抬頭一笑∶嫂子忘了我家的事?走科舉仕途,會查家里底細的,屆時不好辦的。”
云娘臉上失望“卻也是。嫂子是怕,你老惦記著龔世子。”
“他”無雙垂下臉,“是大哥讓你問的罷”
云娘驚覺自己說露嘴,訕訕一笑“他也是擔心你。”
“我知道。”
所以,她才會想著跟凌子良一起離開。不管大哥是不是白狐貍,她都不想他和龔拓對上。
兩人在廚房蒸黃米糕,院中,凌子良將寫好的對聯交給曹涇,曹涇按照吩咐,貼到門板上去。
巷子里,孩子們開心的放著炮竹。
到了夜幕降臨,有些人家開始放煙花,煞是好看。
相比去年的年節,今天家里多了凌子良,又熱鬧了不少。云娘是個愛熱鬧的,總把飯桌擺得滿滿當當,知道凌子良愛吃她做的魚頭,特意提前一天去魚檔定好。
女人忙活年夜飯,凌子良教著曹涇年節如何拜祭,上香、擺供、燒紙、奠酒,孩子學得很認真,眼中充滿著尊敬。
四人圍一桌,凌子良特意準備了壓崇包,給了其余三人。
說說笑笑的,不知不覺已過了子夜,是新一年的初一了。
無雙帶著曹涇到院里放煙花,每人都換上新衣,祈求新一年好光景,順遂安康。
院外,龔拓能聽見里面的歡笑聲,心中竟生出向往。他們龔家的年節,從來沒什么意思,一群人規矩坐在前廳,也沒有話說,外面煙花多熱鬧,他們廳中就有多冷清。
人都說團圓佳節,家人相聚。可如今他在離家干里外,卻一點想家的念頭都沒有。
沒一會兒,院門開了。
凌子良搖著輪椅出來,為了方便他進出,云娘特意找了木匠,給門檻內外墊上了木板。
龔拓兩步到了門外,目光往院中看去,看見了身著紅衣的無雙,站在門檐下看煙火……
“龔大人。”凌子良回頭關了院門,也就隔絕了龔拓的視線。回過來好像完全不在意,笑道,“年節都不歇,大渝有你這樣的棟梁,實屬欣慰。”
龔拓哪里聽不出話中譏諷?這些天,他翻了不少十多年前水災案子的卷宗,越看也覺得有些地方奇怪。
按理說,要定下一個官員的罪名,證據都得提供準備,卷宗上卻很模糊,都是些人的證詞,細看有些前言不搭后語。
“大渝棟梁?”他抬頭,院墻內的散出的煙花,“二當家一身才華,真想埋沒在烏蓮寨?”
凌子良眸中一暗,手里整了下袖口褶皺,“大人向來講究真憑實據,可不要隨意污蔑,良某只是個教書先生。”
你當我沒有?龔拓收回視線,看去輪椅上的人,有個提議,二當家有沒有興趣
凌子良笑了聲,清朗的聲音自喉嚨發出∶“今上知道你在做什么嗎?龔大人不怕被人告上去?”
我有自己的辦法,龔拓繼續道,面色清淡,我知道二當家一直在查當年的水災案,想為凌家平白昭雪。”
凌子良笑容斂去,眸光驀得變利。
見人這樣,龔拓便知自己說對了∶“二當家可愿聯手?凌家若無過錯,昭雪天下。”
“龔大人,”凌子良咬著牙根,一字一句,“良某實在抱歉,手里沒有你要的東西。”
龔拓料到不會順利,凌子良曾也是世家子弟,骨子里的傲氣不愿對人折腰∶“二當家想憑自己?會很難。”
嗯,凌子良坦然承認,轉而一笑,語調略略蒼涼,凌家為朝廷鞠躬盡瘁,到頭來換的什么不就是怕真的捅出真相來,所以讓我父親背下一切。”
龔拓無言以對。
凌子良冷笑一聲,面上冰涼“龔大人說的聯手,成事后呢是不是下一步,就是我烏蓮寨滅頂之時”
那樣大的一股勢力,朝廷會輕易放過?他不信。大概在自己家倒下時,他對朝廷已經死心了。
該說的說完,凌子良回到院中,此時煙花已經放完,空氣中飄來硫酸的問道,獨留龔拓還站在巷中。
院中,無雙從伙房出來,看見凌子良面對著東墻,也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她后,凌子良一笑,隨后進去正間。
無雙看著院門,凌子良剛才出去了一趟。看人進了屋里,她想了想,走過去推開院門。
外面沒有人,空蕩著一條巷子。也是,現在人都在家里守歲。
剛想關門,卻發現門階上擺著一個小盒子。
無雙彎腰撿起,剛好雙手捧住,借著頭頂的燈籠,看清這是一個紅色的盒子。@無限好文,盡在
心口一跳,初一,紅色盒子里的年節禮。剛才那是龔拓來過,大哥見的是他
她回到自己房中,想著如何把東西還回去,一個沒穩住,盒子掉在床上,蓋子就此打開。
里面的沒有什么貴重之物,只是折疊著一張紙。
無雙拿出紙來打開,上面的字跡剛勁有力,是出自龔拓之手,短短兩三行字。
“放書”她念著打頭的兩個字,后面一個字一個字的認真看。
放書,他親筆寫下,證明她已經脫籍,與恩遠伯府再無瓜葛。
這就是新一年的年節禮,他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