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了動靜,龔?fù)靥а劭慈?,然而下一瞬眸中淡了些許。
從屋內(nèi)出來的是曹涇,正整理的自己的小襖子。不是無雙。
”大人不進(jìn)來查看,民婦可還要忙呢,”云娘怪聲怪調(diào),又道,“寡婦門前是非多,您還是不要站在這兒的好?!?
說完,雙手一推,院門砰地關(guān)上。
龔?fù)匕霃埖拇竭€未出聲,無奈抿了回去。他沒走,站在墻外聽著里面的動靜,有鍋碗相碰的聲音,有母親撈到兒子的話語,唯獨(dú)沒有他想聽的那道聲音。
他過來,是真有事要說的。
天上飄下細(xì)雪,碎碎的,天氣更加寒冷。
無雙果真是不在家中,龔?fù)剞D(zhuǎn)身,從巷子往外走。走到巷口又停了下來,站在那兒,看著大街。
在墻邊避風(fēng)處的豆腐三好奇瞅了兩眼,轉(zhuǎn)回頭搓搓手,繼續(xù)仰直脖子叫賣。
龔?fù)卣驹谀莾何瘜?shí)扎眼,他身材修長,衣著不錯,模樣也沒得說,一看就不是這塊兒的人。
對于街上人投過來的目光,他不予理會,依舊站在風(fēng)雪中等候。傷寒本就沒好,如今這樣怕是又要加重。
他之前讓人查過,無雙在這邊沒有親戚,要說走得近,就是這附近幾家鄰里,再就是陸興賢。在陸興賢處嗎?他心口攸地一揪,像被人狠狠攥住。
“不會。”他深吸了一口氣,陸家現(xiàn)在亂成一鍋粥,無雙向來謹(jǐn)慎仔細(xì),她斷然不會過去。
雖是心中這樣想,可龔?fù)剡€是拿不準(zhǔn)。
雪絮落在他的發(fā)頂,他仿若未覺,如同雕像般站立。豆腐三實(shí)在沒忍住,喊了聲∶“這位兄弟還不回家”
等人。龔?fù)仡^不抬的回了聲,依舊不動。
豆腐三搖搖頭,隨后跑過來,往龔?fù)厥掷锶藗€舊斗笠∶“戴著遮遮雪?!?
說完,轉(zhuǎn)身跑了回去,繼續(xù)照顧自己的買賣。
龔?fù)匕櫭迹皖^看著斗笠,是用竹子編的,已經(jīng)很舊,這種東西以前連碰都沒碰過。郊外騎馬經(jīng)過時,那些田間勞作的農(nóng)人,會戴著這個。
眼瞅著快一個時辰,雪越發(fā)大起來,沒有無雙的影子。前面的豆腐三已經(jīng)收攤兒,準(zhǔn)備回家。龔?fù)匾娝醋约?,想把斗笠還回去,豆腐三擺擺手誰讓他留著罷,隨后擔(dān)起自己的挑子走進(jìn)了雪中。
所有人都往家趕,龔?fù)叵肫鹪诎餐ぴ簳r,自己哪天回去,一進(jìn)門無雙就會迎上來。
他知道,每次回府會有人告知無雙,而她就會提前收拾好,一直等著他。以前不曾在意,現(xiàn)在想想,大概那時,她等他也會很久罷
還有一次,他與她在暖閣中行些樂趣,期間來了一封公務(wù),他讓她等他,他去了書房處理。后來事情麻煩,他用了一些時候,完全忘了她還在暖閣,再回去時,她已經(jīng)撐不住趴在榻上睡去……
馬車在飄雪的街上行進(jìn),速度不快,敞開窗簾便看見簌簌下落的雪絮。
“京城的雪更大,有時候一宿能下好深,次日好生不便?!睙o雙放下簾子,看著車廂正中凌子良,“我之前……”
“無雙,”凌子良笑笑,不著痕跡的打算她,“你說我?guī)е裁炊Y品好頭次見嫂子,總不好空著手去?!?
無雙想了想,櫻唇一抿∶“嫂子人好,不在意這些的?!?
昨晚只說自己在學(xué)堂留宿,所以云娘并不知道她已經(jīng)找到大哥,想來知道了定會為她高興。
凌子良擺手,這樣光線暗的車廂內(nèi),一張臉色看不出血色∶“不成,禮道一定要有?!?
無雙一想也是,覺得這樣說話真好,有什么事她可以參與商量,再不用只是一味的順從,這便是自由身。
“前面罷,”她掀開門簾指著方向,“拐過兩個街口,那里有一家南貨鋪?zhàn)?。嫂子說過,那里東西不錯。”
凌子良頷首“好,一會兒你先下車回家,我去拿些禮品。”
馬車停下,無雙從車上下來,踩在被雪潤濕的石板路上。可她還是不舍得走,趴在車窗上和凌子良說話。
隔著一段距離,即便雪花飛舞,龔?fù)剡€是清楚的看到了女子臉上的笑,甜甜的軟軟的,甚至還有些調(diào)皮。
是他沒見過的,無雙對他的時候,總是淺淺柔柔的笑,只有在他癢她時候,她忍不住,才會笑成另一種樣子,但是很快就會收斂住。
他聽不見她在說什么,只是見她站在車窗前就是不走,后面窗簾子內(nèi)探出一只手,為她撣著發(fā)頂?shù)穆溲Φ酶馈?
是一只男人的手,竹青色的袖口。
龔?fù)厣眢w發(fā)僵,巷口這處并沒什么避雪的地方,相反還是一處風(fēng)口子,冷的厲害。他看見無雙轉(zhuǎn)身往巷子走來,趕緊邁步出去。
眼可見的她停住了腳步,看到他的時候,臉上的笑也瞬間消失。
“無雙。”他的聲線現(xiàn)在委實(shí)算不上好聽,像被煙氣熏壞了的發(fā)啞。
無雙低頭,深吸口氣抿了抿唇,隨后揚(yáng)起自己的下頜,并未看那迎上來的男子,她腳步輕快的直接越過他,走進(jìn)了槐花巷。
她已經(jīng)不在意龔?fù)貋砼c不來,隨便他做些什么,她決意與他劃分干凈。
前面就是自家院子,無雙連頭也沒回,上去便敲了院門。
很快,云娘跑來開了門,見是無雙回來,總算放了心。
“嫂子。”無雙沖著人笑,眼睛從未有過的明亮。
她進(jìn)了院門,余光中那個高大身影仍舊站在巷子口,一動不動。
院門關(guān)上,將外面的一切隔絕開來,今日不用去學(xué)堂,曹涇正在院子里喂小雞。
無雙看著正間,昨日那些紅色綢布早就收拾干凈,云娘性子粗拉,但是一些事情上很在意。畢竟婚禮不成,看了還鬧心。
“你不用急,我過會兒還得去趟陸家,總不能這樣沒聲沒響的對咱,不像話,”云娘抱怨一聲,說陸家那邊不厚道,“昨晚,陸家派了人過來,說陸興賢被人打了,腿傷的厲害?!?
“什么”無雙臉上笑意斂去,忙問,“怎么回事”
云娘顯然覺得這是借口,沒好氣道∶“說他昨晚要過來咱家,誰知在后巷碰上歹人,一棍子敲在他腿上?!?
“歹人”無雙心中思忖,“要是沒抓到人,那也沒辦法?!?
昨日事情怎就這么多?陸興賢平日也沒什么仇家,不存在出趟門被人打一頓,非要說的話,不就是余冬菱……對,還有一人,龔?fù)亍?
云娘嘆了聲“就看他們今天過來怎么說?!?
看著云娘氣呼呼的樣子,無雙反而沒有那么生氣,大概是她經(jīng)歷的太多,有些已經(jīng)看淡∶“嫂子,你先別忙,我有話跟你說。
她把笤帚從云娘手里奪過來,放去墻角。
什么云娘還在生氣,待看見無雙臉上的笑,狐疑問道,我見你一進(jìn)門就笑,怎么了是不是那姓龔的他又……”
眼見人的嗓門兒又大了起來,無雙趕緊拉住“不是,是我找到大哥了?!?
“大哥”云娘一愣,隨后滿臉的驚訝,“真的他在哪兒我收拾收拾,就帶你去找。”
“不用,”無雙笑著搖頭,臉上全是松快,“他要來家里?!?
啊云娘眨巴著眼睛,低頭看著自己的舊衣裙,袖子上還沾著油漬,那我得去換件衣裳,真是失禮?!?
說完,撂下手里的活兒鉆進(jìn)屋里。再出來時,穿著自己最喜歡的那件衣裳。
兩人收拾了一會兒,院門敲響。曹涇過去開了門,見著是學(xué)堂的良先生,趕緊給對方行禮。
這期間,無雙簡單把事情給云娘說了說,后者了解了個大概。見書童推著輪椅進(jìn)來,云娘趕緊迎上去。
見了面總免不了客套一番,方才還一臉生氣的云娘,如今喜笑顏開,仔細(xì)瞧著,倆兄妹臉模兒還真有幾分像。
“良先生,我家涇兒沒給您添麻煩罷”云娘問,總覺得怎么招待都是怠慢,”一定得留在家里用飯,我做的紅燒魚頭無雙最愛吃?!?
凌子良看了眼自己妹妹,而后對云娘客氣一笑∶“嫂子如此說,我定然是得留下來的。”
云娘高興地應(yīng)下,轉(zhuǎn)身就想起家里根本沒有魚。
好像猜到了云娘的意思,無雙站起來∶“我去河邊魚市看看,順便打些酒回來?!?
魚市就是平安橋往南一點(diǎn)兒,不算遠(yuǎn),雖然下雪,大概早先應(yīng)該有打上的魚來。
無雙出門,手里提了個竹籃,嬌柔的身上披了件淡色的斗篷,兜帽將一張臉遮住,輕柔的腳步往巷外走著。
剛出巷口,下意識往墻邊看了眼,隨即心內(nèi)搖了下頭,便停也不停的繼續(xù)走。
龔?fù)貏傉露敷遥€沒說出一個字,無雙就已經(jīng)走出去。
站了半天,饒他是個鐵打的也扛不住雪天寒冷,尤其還一身病痛。重新戴上斗笠,他抬步跟上前面的身影。
無雙只做不知,管龔?fù)馗桓模呀?jīng)不在意。
龔?fù)剡~開大步,很快就將人追上,可能太急,他不注意踩了她的裙裾。
腳下一滑,無雙不經(jīng)小聲驚呼,眼看就摔去地上,一只手臂穩(wěn)穩(wěn)將她托住。
“你沒事吧”龔?fù)貑枺直凼沽Ψ龇€(wěn)無雙,肩上的傷口扯到,疼得臉扭曲一瞬。
無雙抽回自己的手,疏離站開。瞧著面前的男人,給他的只有冰涼的淡漠。
龔?fù)匦睦镆怀?,面前的無雙眉間蹙著,那雙澄澈眼睛里分明而清楚,已經(jīng)沒了昔日的柔和,里面充滿了對他的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