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接下他賞來的東西,下一步就是過去給他謝恩。慣如他的做法,有個臺階,順理成章。
無雙身子一側(cè),不著痕跡的輕巧躲開。
她笑了笑,讓人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對著兩個婆子客氣說了聲過年話,隨后道:“這賞,無雙不能接?!?
倆婆子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不解。要說這賞可是出自世子之手,不說有多貴重,有幾個人能有這份殊榮?
不止她倆,就連嬋兒和巧兒也是一臉錯愕,私心里她們兩個希望無雙回去,畢竟她們眼里看到的全是龔?fù)貙o雙的寵愛。
“雙姑娘,別讓咱們?yōu)殡y,大過年的?!逼抛佑樣樢恍Γ瑤Я诵┯懞谩?
無雙態(tài)度也客氣,說話軟軟柔柔的:“我人在課鎮(zhèn)院,怎好接安亭院的賞?媽媽們知道,有時候咱行事要謹(jǐn)慎,不能有半點(diǎn)錯處?!?
倆婆子一聽,也明白了個□□。人八成是怕向陽院那邊知道,想想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宋夫人重視議親,無雙擔(dān)心倒也正常。
想著人不收,她們也不能強(qiáng)送,到時候這東西壞了點(diǎn)兒,還得她倆擔(dān)著,又勸了兩句,便也就按路回去。
婆子們走了,屋里的四個人也沒了玩鬧的心思,各自坐下,想著自己的心事。
別人可能不理解無雙的做法,盼蘭卻知道。她有些心疼,她只知道無雙小時候家中富庶,也是個小主子,后來遭了災(zāi)家破人亡,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成了奴籍。人會寫字看書,還懂好些道理,這樣好的姑娘該有個好歸宿的。
安亭院。
這廂,龔?fù)卮┝斯俜?,正?zhǔn)備進(jìn)宮去。
見到兩個婆子回來,手中還碰著那個紅漆木盒,臉色微微一沉,卻不多問,只一甩袍袖跨出門去。
好,很好。他養(yǎng)的這只雀兒想伸展翅膀了,可她是否忘了,籠門是鎖死的。
。
翌日,大年初一。
每個人身上換了新衣,不知是不是錯覺,就在昨日還覺得天寒地凍,今日莫名就有了一種春暖的感覺。
萬物更新,人們往來俱是道賀一聲新禧。
今日府中會祭祖,祈求祖先保佑順?biāo)彀部?。祠堂那邊早早安排,還請了大佛寺的法師過來。
課鎮(zhèn)院作為故去老伯爺?shù)木铀矔^來進(jìn)行一番祭拜,算是整滿三年,徹底送走老伯爺。是以,院門也大敞著,正堂中設(shè)了供桌,擺滿貢品、置好香爐。
祭祖會在晌午后,因頭晌龔文柏和龔?fù)貢谕庥袘?yīng)酬或公務(wù)。
盡管這樣,盼蘭還是大早的躲在房中不敢出來。無雙幾次勸說也無甚作用,便就隨她去,自己端了盆子去打水。
剛走出去,就聽見院門處有人喊,她放下盆過去,見是阿慶。
阿慶跑進(jìn)院兒來,看到屋山墻后走出的女子先是一愣,隨后笑著道:“雙姑娘今兒的裝扮真精神?!?
“是嗎?”無雙看著面前十五六歲的少年,下意識摸了下發(fā)間的水紅絨花。
嬌嫩的顏色極襯她的面容,新年,她也想為自己討一份好寓意。
“外面有個公子想見姑娘,說叫韓承業(yè)。”阿慶說明來意,又道,“我想起上回那惡婆子就說姓韓,便來問問你,不行我和伙計們趕走他?!?
無雙一愣,沒想到大年初一韓承業(yè)會來找他,按理說讀書人該去給他們的先生拜年。
“他說什么?”她隨口問著,并不打算和韓家人在揪扯。
阿慶抓抓腦袋,想了想:“他說,上回那婆子的話并不假?!?
無雙呼吸一滯,上回的話?克氏說過她的兄姐,韓承業(yè)莫不是指的這個?
“他在哪兒?”她提起步子往院門外出去,踩上那條去小偏門的路。
“雙姑娘,”阿慶忙上去攔住,指著后門的方向,“人我叫他等在后門,年節(jié),走偏門不吉利。”
無雙點(diǎn)頭,遂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時,她碰到在園子里閑逛的胥舒容,人身后跟著婆子婢子,身上披著刺繡最新花色的斗篷,走著步子裊裊娜娜。
“無雙?”胥舒容叫了聲,秀美的臉上帶著溫商笑意。
無雙停住腳步,面上情緒收拾干凈,輕盈對著來人行禮:“舒容小姐年節(jié)安康?!?
胥舒容看去無雙發(fā)間那朵絨花,夸了聲:“無雙真好看,要去哪兒?”
“去庫房領(lǐng)些香紙,午后祭祀要用的?!睙o雙柔聲回道,心里想著后門的韓承業(yè),希望胥舒容不要留她太久。
所幸,胥舒容看樣子只是經(jīng)過,隨意說了兩句后,就拖著漂亮的裙擺離開了。
今天還有不少事情,無雙不敢耽擱,加快步子去了后門。
與守門的家仆說了兩句,對方開了一側(cè)的小門。
無雙提著裙裾跨出門檻,一眼看見站在階下的青年,應(yīng)當(dāng)是新年的緣故,身上是一件新棉袍,能隱約瞧出瘦削的脊背。
聽見聲響,韓承業(yè)轉(zhuǎn)過身來,抬頭看著走出來的女子:“無雙表妹?!?
“表哥?!睙o雙想著應(yīng)該說一聲年節(jié)安康,可到底心中對過往存著芥蒂,最終咽了回去。
后巷空蕩,遠(yuǎn)處的鞭炮聲傳來。
兩人對視一瞬,還是韓承業(yè)先開了口,清雋臉上歉意的笑笑:“我娘讓表妹困擾了,我和爹說過她,不會讓她再來。”
明明已經(jīng)對不起無雙,克氏還是不松手,總覺得傍上龔?fù)氐臒o雙是棵搖錢樹,惦記的過來撈點(diǎn)好處。他這個兒子,就算說了,還會反過來被克氏一頓數(shù)落,說當(dāng)年要不是他們韓家收留無雙,人早就死了,她報恩是應(yīng)該的。
無雙知道克氏這人的德行,并不想多談?wù)?,便問:“表哥說,姨母的話哪句不假?”
話回正題,韓承業(yè)神情認(rèn)真起來:“是表妹家的兄姐,的確是有點(diǎn)消息。”
無雙腦中嗡的一聲,袖下的手捏緊,這話讓她一時無法正常反應(yīng),小心翼翼問:“是何事?”
“我娘在街上碰到老家的故人,提過一嘴,曾有人去村里打聽過你?!表n承業(yè)道,眼看對面女子臉色蒼白起來,又接著說,“算起來,你當(dāng)初和兄姐是被沖散,或許……”
或許是兄姐在尋她?可當(dāng)時她打聽過,當(dāng)日山匪出沒后,那里沒有人生還。
韓承業(yè)有些遺憾:“我找去客棧時,那人已經(jīng)離京?!?
他話就到這里,無雙心中能猜到,韓承業(yè)會去問克氏,但克氏絕不會松口。一來克氏還惦記著從她身上撈好處;二來,若兄姐真的還在,必然找韓家要公道,克氏自然不會傻的讓人尋來。
“謝表哥告知,可惜我出不去?!?
韓承業(yè)頷首回禮,隨后又道:“我打聽過,回良籍可自行贖身,若主家不好說話,還有一個辦法?!?
無雙看他:“辦法?”
“便是一德高望重之人幫忙說話,主家給人面子,同樣會答應(yīng)放人?!表n承業(yè)道,“這人可以是大儒,是高官?!?
一瞬,無雙清明起來,對韓承業(yè)福了福身子。
不便久留,她回府之時,韓承業(yè)給了一張紙條,說是有事往那上面的地址去尋他。
回到課鎮(zhèn)院,已有不少家仆過來,開始準(zhǔn)備午后的祭祀。
無雙面上和往常一樣,并沒有任何異常,心里卻想著韓承業(yè)的每句話。他大概是真的心里愧疚,才會幫她想到這些。
如此,這邊的祭祖開始了。
龔文柏帶著府里一眾男丁,來到課鎮(zhèn)院正堂拜祭,點(diǎn)了香、燒了紙,供臺邊上兩個僧人唱著經(jīng)。一時間,院子里煙云繚繞。
以世子為首,幾位伯府公子跪于院中,行叩首禮,隨后齊齊站起,聽著龔文柏念老伯爺留下的家訓(xùn)。
無雙站在一排家仆的末端,垂首低眉,想著自己的事情。無意中抬頭,正好撞進(jìn)一雙深眸中,冷得她一怔。
是龔?fù)兀簧砬嗌\緞新袍,寬大腰封束著,腰身筆直修挺,當(dāng)真是鳳表龍姿。
無雙收回視線,心道是拒了他的賞,他心中生氣?再看過去,發(fā)現(xiàn)他目光一直看著前方,認(rèn)真聆聽家訓(xùn),仿若剛才是自己看錯。
用時不多,這場祭祖便算完成,人呼啦啦的走了,留下一堆活計。
那婆子不知跑了哪里去,一直沒見人影。盼蘭身體沒好,無雙讓人回房去,正堂這邊她自己來收拾。
把院中的最后一個蒲團(tuán)送回西廂,外面天色暗下來,耳邊還能聽見外面的鞭炮聲。
無雙擺置好蒲團(tuán),拍拍雙手轉(zhuǎn)身,才想邁出的步子粘在原地。不知何時,屋門處立著一道身影。
“我道這課鎮(zhèn)院有多好?”龔?fù)靥Р娇邕M(jìn)門檻,語氣不咸不淡。
一步步地逼近,無雙下意識后退,不想雙腿碰上椅子,直接坐了上:“世子,還有祭祀的事吩咐?”
她想站起,男人細(xì)長的手將她摁了回去,然后他的左臂撐著椅扶手,身子朝她傾過來,就這樣把人罩在方寸之地。
“無雙,我見過生死無數(shù),”龔?fù)仡D了下,似笑非笑,“從不信神明鬼魅?!?
無雙的下頜被他捏住,順著挑起呈現(xiàn)出整張嬌靨,看清了他眼中翻滾的濃郁。
龔?fù)乜粗郁W邊絨花,輕嗤一聲:“如此裝扮,無雙是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