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妹妹面前口口聲聲叫他酆都老鬼,一想到那張面具之下可能真的是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再一想到鬼王一直戴著面具,無論生前死后都是一樣,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臉,說不定還是個很丑的老頭,就不由得感到蛋疼。
就算他演技再好,也做不到對酆都老鬼深情款款。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迎親隊伍突然停了下來,花轎也沒有再前進。而他坐在轎子上還保持著原來的速度,不由得身體就向前傾去,連忙穩住了身形。
怎么?這是發生了什么事?
楚云非沉思了片刻,伸手將轎子前掛著的簾子掀起了一邊,只見前方生出了漫天白霧。
這跟酆都城中盤旋的陰風跟霧氣不一樣,這白霧一起,就將周圍的一切都淹沒了,只有屋檐下掛著的紅燈籠還透出一點光亮,然而很快也消失了。
在這白霧之中超過半米,便再也見不到其他東西。
酆都鬼王勒住了韁繩,他身下的黑色駿馬便停下了腳步,眼眶里燃燒著暗色的火焰,悄無聲息地站在漸漸蔓延過來的白霧中。
楚云非從簾子的縫隙里看他,雖然只能看到鬼王的背影,擔卻感覺得到他的肩膀緊繃,仿佛這白霧之中有什么讓他忌憚。
這白霧中隱藏的是什么人,讓酆都鬼王都不敢掉以輕心?
楚云非正想著,就聽到白霧中傳來了男子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笑聲爽朗,卻又帶著邪氣和張狂,仿佛撞在人的神魂上,讓修為低的鬼物身形都虛化了一下。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白霧深處走了出來,周身縈繞著淡淡的紅光。
這是個極其英俊的男子,一頭紅發如同燃燒的火焰,一雙眼眸則是更深沉一些的血紅色,他的肩上抗著一把闊刀,刀身接近半人高,像是飲足了血,透出微紅的光芒來。
這不是世人熟知的神器,而是純粹的殺器。如果說酆都鬼王是“靜”,那么這把刀的主人就是“動”。
無論是這紅發男子側臉上妖異的魔紋,還是他手上的刀都昭顯了他的身份,他是魔道中人。
魔修會同鬼修來往,這種事情真是一點也不奇怪。楚云非思索了片刻,把跟酆都鬼王交好的人過了一遍,便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魔刀,尹旭。
這個世界的魔修與人不同,他們的血脈不純,帶了妖魔的血統,性情大多乖戾,容易發狂。而他們的壽命又比普通人要長,練成魔功之后能夠達到的壽元極限也比人族修士要高。
酆都鬼王在成為鬼王之前,曾經是人,生前死后加起來也不過活了不到四百歲,而尹旭成名已有千年。
只不過魔修的壽命漫長,所以他們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在這千載光陰里,他大多數時間都是在沉睡。直到三百多年前他醒來,認識了酆都鬼王,跟他成為了朋友。
他們之間的感情顯然不能以人的標準來衡量,畢竟沒有哪個人見到自己的朋友過來,會需要這樣嚴陣以待,也沒有哪個人來喝自己朋友的喜酒會像尹旭一樣,仿佛要來搶親。
楚云非坐在花轎里,驀然察覺尹旭朝自己瞥了一眼,于是迅速地放好了被他掀起來的簾子,然后坐回了花轎上。
他聽到從外面傳來的聲音,因為看不到,所以聽覺更加靈敏。
只聽尹旭的聲音遙遙地傳來,道:“你我朋友一場,你要成親,竟然不邀請我。”
酆都鬼王騎在馬上緩緩開口,楚云非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聽起來不像個老頭子,意外的好聽,完全不像其他鬼物那樣嘔啞嘲哳。
他說:“你我每次見面都要打一場,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我沒有興趣陪你打,沒必要叫你來。”
“成親?”尹旭笑了一聲,說道,“成親有什么意思?我聽說你抓了個瑤池弟子回來,瑤池弟子個個生得貌美如花,然而卻性烈無比,你這樣把人搶回來。她會愿意嫁給你嗎?如果她不是自愿,那你娶她回來有什么意思?”
魔刀說話竟然很有現代人的道理。
結婚這種事當然是要你情我愿,強扭的瓜不甜,像鬼王這樣在路上對人家一見鐘情,就把人搶過來想要先婚后愛的套路已經走不通了,只會讓楚云非這樣的人趁虛而入。
尹旭說完這話之后,雖然看不到鬼王的表情,但知道他肯定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于是扛著刀笑道:“把人放回去,然后陪我打一場。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是想要找你松松筋骨。”
酆都鬼王卻并未如他所愿,他開口道:“這便是我的妻子,這是我想娶的人。你若是想來喝一杯喜酒,歡迎,你是想來攪局,別怪我不客氣。”
楚云非聽到這話,坐在花轎里摸了摸這張跟妹妹長得很像的臉,心道這樣的皮囊對他來說真的那么有魅力嗎?竟然是鐵了心要娶商蕓為妻了。
這樣的感情簡直莫名其妙,就跟上個世界氣運之子喜歡白月光一樣,對紅玫瑰看都不看一眼。
魔刀尹旭這樣的好戰分子,聽到這話目光一沉。
他剛剛醒來的時候很無聊,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跟自己打架又能陪自己喝酒的人,只想著以后無聊的時候都可以來找他。沒想到鬼王突然就要結婚了,說好大家一起走,結果你卻擅自脫單,這也太不夠意思了。
他將扛在肩上的刀放下來,往地上一插:“我便是要攪了你的局,你要怎么不客氣?”
房里燃燒到盡頭的紅燭已經換成了原本的宮燈,光線柔和地灑在這布置得喜慶的新房中,每一處張貼的囍字都是那樣的刺目。
她皺著眉移開目光,看向了床的方向,床幃只挽起了一半,床上的人還沒有醒來,像是累極了一樣。雪姬慢慢地移步走近,抬手向兩名婢女揮了揮,婢女們意識到她想做什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走到了門外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