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之前，蘇今禾設想過很多種和沈南序重逢的情景。
想的最多的，是在一場盛大的婚禮上，她作為伴娘看著他和好友喜結連理。
送上不多不少的紅包，再說句不痛不癢的祝福。
場面話說完，他們緣分就盡了。
可千算萬算，她沒料到會是這么一個尷尬的情景。
她不追星，對娛樂圈也毫無興趣，唯一一次心血來潮搶票，還被正主發現了。
沈南序好像也沒料到，看著搶票失敗的頁面，回到她身上的目光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好像打擾到你了？”
蘇今禾：“……”
耳邊傳來一道女聲：“南序，怎么突然走開了？”
穿著西服套裝的卷發女人走來，精明干練。
蘇今禾看到了她的胸牌。
星夢總經理，時琬。
姚姚口中，沈南序的夢女。
原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這位是？”時琬看向蘇今禾。
頓了頓，沈南序起身說：“是我……”
沒等他把話說完，蘇今禾也站了起來，將口罩往上拉了拉，低垂眉眼，嗓音因感冒而沙啞。
“你認錯人了。”
沈南序眉梢微挑，靜靜打量她。
蘇今禾沒看他，若無其事拿回自己手機。
“謝謝。”
她轉身離開，走得很快，不一會兒，沈南序就看到那抹纖細身影逐漸淡出圍觀人群。
時琬沒想那么多，打趣道：“你也有認錯人的時候。”
沈南序不語。
就在這時，前臺跑過來，“時總，億云的人在會客室等候多時了，咦，蘇小姐怎么回去了？”
她看到了往外走的蘇今禾。
沈南序這才有所反應：“蘇小姐？”
男人尾音稍揚，音色天然勾人。
前臺悄悄紅了臉，“是、是啊，蘇今禾蘇小姐。”
沈南序淡哂，“看來沒認錯。”
……
會客室，楊慧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去。
一個外貌不俗的女人踩著高跟鞋走進來。
在訝異星夢掌門人竟如此年輕時，楊慧發現她身后還有一人。
看到那人的臉，楊慧赫然睜大雙眼，連忙站起來。
“沈、沈南序？”
“你好。”沈南序溫和有禮。
“這場商務洽談，能讓我也參與嗎？”
*
蘇今禾走后收到領導的批假回復，便直接回去了。
她目前就職于億云集團旗下的子公司，負責智能機業務。
億云是國產冰箱大牌，銷量穩居全球前十。
相比之下，子公司毫無存在感，智能機主流市場永遠是那幾個大頭。
公司財務情況每況愈下，好在員工福利和母公司一致。
蘇今禾表現出色，員工宿舍也提升至一室一廳的標準，供她一人居住。
當晚回去后她什么都沒吃，洗了個澡就上床睡覺了。
渾渾噩噩，忽冷忽熱，蘇今禾裹緊被子緊閉雙眼，高燒作用下頻繁做夢，刻意遺忘的高中情景反復出現，輾轉反側都是同一個人。
第二天她被急促的鈴聲鬧醒，費力睜開眼，陰沉著臉拿過手機，還不到十點，小胡打來的電話。
“今禾姐，你在哪啊，楊慧評上企劃部的經理了！”
蘇今禾一頓，臉色更沉。
“我現在過去。”
*
到了公司，蘇今禾卡都沒打，徑自去副總辦公室。
小胡連忙過來道：“楊慧……楊經理在楊總辦公室。”
“那正好。”
蘇今禾燒未退，比以往更缺耐心，辦公室門敞著，她直接走進去。
楊慧在里面匯報工作，一臉神清氣爽，親熱地叫眼前的男人叔叔。
對外不茍言笑的楊陣華在她面前分外和藹。
蘇今禾頓了頓。
楊慧是副總親侄女，在全公司是公開的秘密。
沒想到上班時間也如此不避嫌。
她的突然闖入讓兩人嚇了一跳，楊慧疾言厲色：“誰準你擅自進來的，懂不懂禮貌？”
蘇今禾淡淡道：“這里不是你辦公室，我應該不需要獲得你的批準，還是說，當上了經理就和楊副總有相同的權限了？”
楊慧還想說什么，楊陣華擺手道：“楊慧你先出去吧，我來和她說。”
楊慧走后，楊陣華看向蘇今禾，“今禾啊，轉眼間你就在公司待了一年多，時間過得真快。”
蘇今禾不想兜圈子，道：“經理評選什么時候定為今天了？”
“評選從來沒有特定的日期，能者多得，楊慧這次工作完成得很好，經理一職自然落在了她頭上。”
楊陣華熟練地說著場面話：“不過你也別灰心，以后機會有的是。”
他后面說了什么蘇今禾沒聽進去，“完成得很好……你是說，沈南序同意給我們代言了？”
說到這個，楊陣華臉上露出些許笑容。
“沒錯，昨天你不在，楊慧靠自己拿到了合約，而且代言費遠低于星夢原來報價，現在就等他們過來簽合同了。”
驚喜太多，蘇今禾趨盡木然：“他還要過來？”
“對方是這么說的。”
“……”
楊陣華同蘇今禾共事已久，第一次見她情緒波動這么大，以為她是嫉妒導致表情管理失敗，不由寬慰道：“你還年輕，未來路很長，不要氣餒……”
蘇今禾已經徹底理清當前狀況，平靜打斷他的長篇大論：“我正式提出離職。”
楊陣華一時沒反應過來她說了什么，“？”
“麻煩盡快找人接替我。”蘇今禾說完就要出去。
“你回來！”楊陣華如夢初醒，連忙喊道。
整整一個上午，楊陣華好說歹說勸蘇今禾留下，惜才之心溢于言表，可他把嘴皮子磨破了她都沒松動半分，比沙漠的石頭還硬，還讓他別耽誤彼此時間。
目中無人，沒大沒小。
楊陣華一氣之下撂下一句“你別后悔”，讓她交接完就滾。
這違反了勞動法，蘇今禾破天荒沒計較，離開他辦公室不到一個小時，她要走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快傳遍公司每個角落。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被楊慧逼走的。
楊慧派系的人拍手叫好，楊慧眉眼的喜意壓不住，當即表示今晚請所有同事吃飯。
蘇今禾對此毫不關心，午飯過后，和小胡交接工作。
小胡跟她最久，是接替她的不二人選。
小胡十分難受，“今禾姐，你真的要辭職嗎？就算當不成經理也犯不著走啊。”
“和這個無關。”蘇今禾說。
“那為什么？”
蘇今禾沉默片刻，道：“累了而已。”
她們當天就交接完畢。
小胡學東西快，項目又都有經手，早就能獨當一面，缺的不過是個機會。
蘇今禾打電話叫搬家公司，人工打包完她所有私人物品，全都送到一個地址，自己則回學校宿舍。
她走后第二天，多數員工上班遲到，楊慧昨天不僅請客吃飯，還在KTV包場嗨了通宵。
楊陣華昨夜難得也參與進來，跟著年輕人胡鬧了一陣就走了，今早上班發現沈南序經紀人竟然已經發了合同暫定版過來。
楊陣華仔細看了一遍，條條框框有利無害，即將揚起的嘴角在看到最后一條合約時，陡然僵住。
【我方指定對接人為貴公司的蘇今禾小姐，以上所有條款需在此前提下方可生效。】
*
楊慧嗨到今早七點，請了半天假，下午剛到公司，還沒坐下就被楊陣華叫到辦公室。
楊陣華黑著臉甩來一沓資料，劈頭把她罵了一頓：“看你干的好事，你老實交代，沈南序是不是蘇今禾接觸的，你搶了她功勞？”
“怎么可能！當時全程只有我還有小胡小趙在。”
楊慧火速看完合同，臉色驟白，不可置信。
“他怎么會認識蘇今禾！？”
事到如今，查明原因也于事無補，楊陣華指著她道：“快聯系她，把她叫回來！一切條件好談。”
再不情愿，楊慧也只能照做，發現微信和電話都被對方拉黑了。
不僅她，楊陣華上午就開始聯系蘇今禾，可全公司包括小胡都找不到人。
迫不得已，楊總把人事叫來，調出蘇今禾的員工信息表，地址欄果然是空的。
焦頭爛額之際，小胡突然想道：“對了，昨天今禾姐讓人過來搬東西時，我聽到他們說要搬到越瀾灣。”
越瀾灣，北宜內環別墅區，寸土寸金。
楊慧：“我們老總就住在越瀾灣，蘇今禾怎么有錢住在那兒！”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人事忽而道：“裴總是不是有一個女兒？”
滿座皆驚，楊慧強裝鎮定：“瞎說什么，姓都不是一個。”
楊陣華似乎想起了什么，急急推開擋道的楊慧，撲到電腦前點開微信。
裴敘家族成員不對外公開，網上毫無痕跡，楊陣華記得總部群里有個裴家人。
他立刻私信對方問：【裴總曾公開承認自己有個繼女，你知道她叫什么嗎？】
對方回得很快：【你問這個做什么？】
楊陣華心一橫：【是不是姓蘇？】
對方：【是啊，你見過了？】
“哐啷——”
楊陣華面色灰敗癱在椅子上，腿都嚇軟了。
*
大四，正值實習期，室友們陸續出去租房上班，宿舍目前沒人住，倒是一個不錯的暫居地。
蘇今禾許久未回來，簡單打掃了下，外賣了晚飯和退燒藥，吃完就躺下了。
這一睡就是一天，醒來后頭總算不暈了。
蘇今禾拿過手機，發現有幾十個未接來電，大部分來自公司，小部分來自媽媽。
她無視前者，給媽媽回了個電話。
接的人是個男人，懶洋洋喂了聲。
蘇今禾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我媽呢？”
“還在睡。”
“都中午了，怎么還沒起？”
裴敘輕呵了聲，“你說呢。”
“……”
蘇今禾冷冷道：“我媽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你節制點。”
裴敘：“對象都沒有的小屁孩少管長輩的性生活。”
蘇今禾想掛電話了。
裴敘沒給她這個機會，道：“你行李突然寄回家，你媽很擔心，還問我你是不是被子公司掃地出門了。”
知道他是調侃，蘇今禾平淡承認：“是，他讓我滾。”
安靜幾秒，裴敘語氣正經不少，“誰？”
蘇今禾懶得說，掀被下床，“走都走了，我沒有回去的打算。”
裴敘哦了聲，沒過幾秒，又問：“所以他是誰？”
……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公司的事，說話間蘇今禾已經梳洗完畢，出門吃飯。
明明國慶放假，外面學生出乎意料多。
烏泱泱一片，人頭攢動，年輕男女臉上帶著激動。
蘇今禾在他們興奮的議論聲中，隱隱聽到沈南序三個字。
裴敘在電話那頭也聽到了，漫不經心道：“說起來，沈南序那小子要去你們學校演講，好像就是今天。”
蘇今禾緊了緊手機，半晌才道：“你還會關心這種事？”
人太多，到了摩肩擦踵的程度，幸好學校不讓外來人進，不然她估計連路都走不動。
裴敘：“他前天聯系我，聊天時順便提了下，他寄了幾張票過來，讓我帶家人看，你抽空回來趟。”
人潮忽而躁動，尖叫聲也跟著大了，蘇今禾看向聲源地，道：“我就不去了。”
操場邊的人行道上，她一眼看到了沈南序，盡管只是一道模糊身影。
在團隊包圍和人群簇擁下，男人身形頎長，穿著淡灰色西裝，雙手隨意插在西褲口袋，氣質清貴斐然。
蘇今禾看著他，周圍驚呼聲不斷，仍舊不及裴敘聲音清晰。
他嗤笑一聲：“繼續裝，以前死活喜歡了他那么多年，現在開始矯情了，想看就看，我又不會嘲笑你。”
“……”
蘇今禾掛斷電話，注意到沈南序身旁有個女人，是時琬。
兩人偶爾交談，沈南序配合她放慢腳步，修長的脖頸微垂，親密熟稔。
身旁的人議論紛紛，聊起他們的桃色八卦。
蘇今禾胃口全無，潦草吃完飯，去了一趟圖書館。
由于放假，這里幾乎沒人，冷冷清清。
和外面相比，仿佛被世界遺忘。
蘇今禾不知不覺來到音樂圖書區，光線略暗，空氣彌漫著淡淡檀木香，顯眼處擺放著一個旋轉書架，上次來時還沒有。
越往里走，書架越舊，木味越濃，上面的書也從新到舊，逐年更迭。
她高中時就在用的老式書架居然還沒丟，密密麻麻擺放著舊書。
蘇今禾隨手拿了本《基本樂理》
第一頁夾了張借書卡，隨著科技進步，圖書館普遍實現數字化，這種傳統的借閱方式早已過時。
她取出借閱卡，翻看背面。
第一個名字赫然是沈南序。
她目光緩慢下移。
看到自己泛黃的名字時，蘇今禾捏緊借書卡，記憶如潮，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個夏天。
那時她常來圖書館，借書坐在沈南序身旁，看他寫曲子，聽他講音樂，陽光掠過他的白襯衫，伴隨著清冽的氣息，男人溫柔干凈的歌聲滋潤耳膜。
可后來。
她不留余地推開他，親手葬送了他們關系。
蘇今禾從回憶中抽離，輕輕把書放回原位。
身后傳來腳步聲。
她沒在意，踮起腳，想在高處拿本沒看過的。
一道高大的影子罩住他，熟悉的清冽氣息貼過臉側。
蘇今禾微僵，踮腳都夠不著的書被身后人輕松取下，然后拿給她。
“……謝謝。”蘇今禾沒轉頭，垂眼想走。
“翅膀硬了，都不會叫人了？”
男人拖腔帶調一句話，將她定在原地。
蘇今禾緩緩看向他。
這么多年，沈南序還是老樣子，生了副于男人而言容姿過艷的面孔，正兒八經的西裝都被他穿出了勾魂攝魄的多情味兒，漆黑眼底猶如破曉的薄霧，令人捉摸不透。
“沒想到來圖書館偷個懶。”沈南序說著便笑了，“都能遇見熟人。”
蘇今禾終于開口：“哥哥，好久不見。”
沈南序說：“前天不是剛見過？”
“……”
男人待她態度一如既往溫和，仿佛所有隔閡，她對他的傷害，以及這些年的空白都不存在。
“退燒了么？”沈南序微微俯身，自然伸出手，要摸她的額頭。
沒想到他當時看出來了，蘇今禾手指掐進掌心，退開一步躲開。
“哥哥，我已經長大了，你不用再對我好了。”
沈南序的手停住，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
蘇今禾：“你現在是明星，和我這種人保持距離比較好。”
男人目光極深，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襲來。
“真要說起來，”蘇今禾抿唇，逼自己把話說完：“我們本來也不熟，以后別見面了。”
沈南序盯著她看了許久，像是被氣笑了，喉結滾動著重復一遍：“不熟？”
蘇今禾避開他的視線，嗯了一聲。
“我先走了，你還有工作，快回去吧。”
她轉身沒走幾步，手腕突地被抓住，一股重力襲來，她的背撞到書架，掉下了幾本書。
兩人距離驟然拉近，蘇今禾抬眸，對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眼。
即使在生氣，沈南序唇依舊彎著，說話不疾不徐，可內容卻如驚雷，在蘇今禾腦中轟然炸響。
“不熟還給哥哥寫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