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片都是老小區,房子年齡比我都大,一般都是老年人居住。如果有年輕人,那大概也是附近大學在外租房的學生。”
晨光漫過枝葉,碎金似的光隙落在石磚路上。
拎著水果的少女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道:“小孩子其實也多,好像附近有個什么幼兒園和小學來著……現在沒見到是因為時間還早,那些小孩都沒起床,等下午五六點的時候人就多了。”
“幼兒園和小學……啊,是說小孩子念書的地方嗎?”語氣輕柔的聲音說。
祝虞剛要回答,一股嗆人的煙味就飄到了她的鼻端。
她本能地皺了下眉,看見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吸著拖鞋,一邊抽煙一邊向著他們的方向走來。
身形相錯時,抽煙男人的視線本能地向旁邊偏移了一瞬。
就是這偶然的抬頭,男人才發覺那個拎著水果袋的女孩身后還跟了一個帶帽子的男人。
方才的那句日語大約也是他說的。
外國人?
男人吸了口煙,他的步速無意識地放慢,撩起眼皮瞥了一眼。
疑似外國人的男人戴著灰藍色棒球帽,淺金色的發絲壓在帽檐下,看不清面容,只依稀露出一小截尖尖的下巴和翹起的淡唇,瞧上去估計年紀不大。
他之前不緊不慢地墜在少女身后,唯一奇怪的是手上提了很多個早餐袋子。
……這到底是多少人吃啊?
男人不禁多看了他幾眼。
但是這人對視線的感知似乎格外敏銳,男人的目光只是稍微停留了一瞬,立刻便與一雙慢慢抬起的眼眸四目相對。
他下意識停在了原地。
那人有著一雙融化琥珀般茶金色的貓眼,瞳孔卻奇異地收束成一道豎直的細線。
隔著燃燒的煙霧,他的目光仿佛淬煉出的冷刃,溫和而淡漠地與他對視,像是在觀察,也像是在審視。
一陣風驀然吹過,男人被熱汗浸濕的脊背竄過冰冷的戰栗,甚至有種被無形而尖銳鋒芒輕輕抵住的錯覺。
時間只凝固了短短一剎,帽檐隨即重新壓下。
似乎是前面的女孩在說什么,于是淺金發絲的男人慢悠悠地將視線移開,用浸著蜜糖般的柔和嗓音回應了一句,越過他,抬腳追上前面的女孩。
腳步聲遠去,日光重新落到男人身上。他的耳畔只有自己加速的心跳,咚咚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指忽然一痛——香煙已經燃到了指間。
男人把煙掐斷,抹了一把臉,下意識地向身后看去。
什么都沒有,只有磚石上的光隙隨風輕微搖晃。
……我剛剛為什么停下了?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抹金色的寒光,卻始終回憶不起來具體的存在。
男人在原地靜默地站了片刻,暗罵一聲見鬼,腦海中的寒光消散,重新吸著拖鞋走了。
另一邊,祝虞將手中的塑料袋換了一只手提著,回頭瞥了一眼身后,有些莫名地看著髭切:“剛才怎么了?”
她走在前面,只看見抽煙的男人在與他們擦身而過時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與付喪神對視的下一刻臉色瞬間蒼白,瞳孔顫抖。
煙也不抽了,腳步也不動一下,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
不像是遇到了斬鬼刀,倒像是見鬼了似的。
……髭切長得應該沒那么兇殘吧?
祝虞打量著身后的付喪神,眉眼柔和唇角帶笑,怎么看都覺得他和之前沒什么區別。
她說:“你嚇唬人家啦?”
“沒有哦,只是看了他一下。”
付喪神抬起手,似乎想要對她比劃這個“一下”到底是怎么個程度,無奈于他兩只手都被塑料袋占住,只能露出無辜的表情,別別扭扭地劃出一個讓人看不懂的動作,
至少祝虞沒看懂他手舞足蹈的在干什么。
算了,應該不是什么大事。
祝虞將這個小插曲拋之腦后。
既然是老年人居多的養老社區,除了早市和菜市場很近外,小區內也有一處供居民健身的小公園。
當然了,說是小公園,其實就是幾棵上了年歲的國槐圈起的一塊空地,中間放著一些歷經風雨、漆皮斑駁的健身器材。
祝虞沒有早上晨練的習慣,即便出門買早飯,她也更傾向于騎個小電車五分鐘搞定。
認真算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在早上這個時間點路過健身公園。
早上八點鐘,正是老年人出門活動筋骨的高峰時段。
一群穿著寬松練功服的大爺大媽排成不甚整齊的方陣,慢悠悠地打著太極拳;稍近一些的健身器材處,幾個老太太圍著一臺銹跡斑斑的扭腰器,一邊扭動著腰胯一邊聲如洪鐘地交流菜價和兒孫的八卦。
更遠一些的空地,兩三個老爺子拿著鞭子一下一下地抽著陀螺,發出響亮的破空聲。
這些場景祝虞從小看到大,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她只是簡單掃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但對化形沒兩天的付喪神而言還是很稀奇的。
髭切的腳步停下來,他站在公園入口的稀疏樹蔭下,目光越過喧鬧的人群,精準地落在那片打太極拳的區域。
他看得很專注,茶金眼瞳在晨光里顯得格外清透,帶著些沒有掩飾的好奇。
“嗯?”付喪神發出一聲極輕的疑問,尾音帶著點天然的上揚。
“這個……”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足夠準確的詞,“是現世的武藝修行嗎?”
“當然不是,”祝虞有點好奇他怎么會以為這是在修行,解釋道,“這是在打太極拳啦。”
她琢磨了片刻,說:“你可以理解為一種強身健體、頤養性情的武術活動。”
髭切盯著公園內打太極拳的大爺大媽,像是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
……這應該是有點興趣的樣子吧?
祝虞用余光打量著他的神色,不太確定的猜測著。
但是直到兩人走到小區門口,髭切也沒有再多問什么,只是時不時低頭看一眼他手中提著的早點。
祝虞覺得他的樣子很像是自己小時候求得媽媽買了一只小狗,但是她擔心小狗會掙開繩子逃跑,就總是趴在媽媽的肩膀上回頭去看落后幾個身位的小狗有沒有跟上來一樣。
已經買好的早點自然不會像小狗一樣逃跑,但付喪神那種因為從未見過,所以那種帶著點新奇、又有些謹慎的打量,還是讓祝虞忍不住翹了翹唇角。
灑在身上的日光漸漸有了灼熱的溫度,走到小區門口,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祝虞稍微放慢腳步,等著髭切和他并肩。
她注意到,當一輛電動車從旁邊飛馳而過,帶起一陣風時,髭切下意識地將提著塑料袋的那只手臂微微往回收,仿佛那陣風會卷走他手中的東西一樣。
那動作幅度很小,快到幾乎讓人覺得是錯覺,但他復又低頭確認袋子安穩時的目光卻清晰地落入祝虞的眼中。
“咳,”祝虞忍住自己不斷上揚的唇角,清了清嗓子決定打斷這有點可愛的沉默,“現在是和平年代,付過錢的東西,一般不會被人搶走的。”
髭切:“嗯?是這樣嗎?”
祝虞:“是這樣啦。”
她應了一句。
祝虞本來想直接回家,但是路過小區門口便利店時腳步一停,想著來都來了,干脆把她的零食箱也補充一下好了,于是拉著髭切拐彎邁步進去。
方便面要囤積一些,家里好像沒剩幾包了。日式豚骨面……真的是日式的嗎?回頭讓髭切嘗嘗。酸辣味的好吃,多拿兩包。
果干好吃,買一包。
這個餅干看起來不錯,買一盒嘗嘗。
“你覺得我買青檸味還是黃瓜味,哥哥?”祝虞站在貨架前拿著兩包薯片糾結著,隨口問向身后的髭切。
付喪神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是在叫他,直到被祝虞戳了一下胳膊才將目光落到她的身上,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她的手中。
他認真的思索片刻,回答:“做選擇嗎?唔……都很喜歡嗎?那就都要好啦。”
祝虞抬頭仔細看了他一眼。
付喪神歪歪頭,回以一個微笑。
“原來是這種溺愛類型嗎?”她嘀嘀咕咕的,依言將兩包薯片全部拿下。
直到千辛萬苦地回到家,祝虞一打開家門就扔下東西癱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說:“下次出門大采購……我一定推個車。”
昨天出門是買大件,她會時刻提高警惕心絕不多花錢。
今天出門只是想帶人熟悉環境的同時買些小物件,結果先是早點又是水果再是零食和日用品,莫名其妙地就買了很多東西。
等到他們從便利店出來時,每個人手中都提了大包小包,看上去就跟逃難似的。
她摸出手機看了一眼自己的余額。
該省省該花花,結果不還是扣扣搜搜地花了很多錢嗎?
捧著手機的祝虞悲從中來,憂傷地沉沉嘆氣。
“這個要放在哪里呢?”
后一步進家門的髭切看上去比她從容多了,將手上掛著的袋子舉起來向她展示了一下。
祝虞:“你的早點先放進冰箱……冰箱就是……算了給我吧,我放進去。”
她掙扎著從沙發上爬起來,先是接過對方手中的食物放進冰箱,又挑挑揀揀地把方便面雞蛋蔬菜等等放進廚房支架,把零食放進客廳零食柜,把日用品分門別類地放好。
忙活完這一切,祝虞重新躺回沙發,以為做了這么多事怎么著應該都到中午了,一看時間竟然才九點鐘。
“原來上午的時間過得這么慢嗎?”
已經很久沒有在早上七點起床的祝虞如此感嘆。
不用上課暫時也不用做飯,距離午睡也有很長時間。
花了這么多錢的祝虞有點要吃不上飯的焦慮緊迫,她決定趁這個時間打開電腦好好干活賺點零錢。
但是……髭切怎么辦呢?
吹著空調的祝虞看了看旁邊沙發上的付喪神,想了想自己平時是怎么消磨時間的,靈機一動說:
“我教你打刀劍亂舞吧!”
髭切抬頭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