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難堪的羞恥如潮水般將姜寧穗生生吞沒，扣著木盆的指尖根根泛白，再用力些，她指甲都要崩斷了。
裴公子說過，他耳力極好，百丈之內(nèi)，所有細(xì)微動靜他凝神便聽得見。
一墻之隔，她與郎君行房的動靜，他不必凝神都聽得見。
姜寧穗實(shí)在無法心平靜氣的與裴公子言談。
她只想將自己縮進(jìn)龜殼里，任由難堪羞恥緊緊裹縛住她。
“喵——”
一聲貓叫從屋頂傳來，姜寧穗一怔，聽見屋頂貓爪踩過磚瓦的聲音。
裴鐸掀眸瞥了眼屋頂走過的黑貓：“找到了，原來是這只貓兒，方才叫的實(shí)在吵人。”
“喵——”
又是一聲貓叫，這一聲帶了些凄厲，慘叫聲讓人頭皮發(fā)麻。
姜寧穗扣緊木盆邊沿，心里抱了一絲僥幸：“方才是這只貓在外面叫了許久？”
裴鐸看向面頰透紅的女人，幽暗深沉的眸子浸著難以察覺的惡劣：“是啊，叫的實(shí)在讓人惱火。嫂子與趙兄在屋里沒聽見嗎？”
姜寧穗心虛的扯了個謊：“方才與郎君說話，沒注意聽。”
裴鐸：“嫂子要打熱水？”
姜寧穗輕點(diǎn)頭：“嗯。”
她這下也不好再退回屋，只得硬著頭皮出來，院中積雪不少，踩上去發(fā)出清晰的嘎吱聲，姜寧穗走進(jìn)廚房方才看見鍋中還溫著晚食。
鍋里飯菜是她剛做好的模樣，未動分毫。
姜寧穗探出灶房，瞧見裴公子就要進(jìn)屋，低聲問道：“裴公子，你沒用晚飯嗎？”
裴鐸轉(zhuǎn)身，神色冷淡沒有起伏：“我以為嫂子沒做晚飯。”
姜寧穗這才想起，暮色那會，她得知郎君去了酒館，便回屋了，好像并未告訴裴公子鍋里有溫著的晚飯。
裴公子竟也沒問她。
姜寧穗心里頓時生出強(qiáng)烈的愧疚之感。
裴公子待她那般好，又是贈她點(diǎn)心，又是幾次三番救她，她卻因郎君與她置氣而忽略了裴公子是否食用過晚食。
哪有這般對待救命恩人的。
況且，裴公子還給了伙食費(fèi)。
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該如此。
姜寧穗：“裴公子稍等片刻，我把晚食熱一熱。”
她洗凈手，將飯菜熱好擺上桌，肚子也適時的叫了兩聲，恰好被進(jìn)門的裴鐸聽見：“嫂子也沒用晚飯，一起罷。”
姜寧穗輕點(diǎn)頭：“嗯。”
兩人臨窗而坐，面對面，中間放著燈芯微弱的煤油燈。
姜寧穗還因方才與郎君在屋中行房誤以為裴公子聽見而尷尬。
她并不想的。
可她拒絕不了郎君。
每一次與郎君同房后，翌日便沒臉見裴公子，畢竟這是夫妻間最私密的事，卻讓旁的男子聽見，每每都讓她有一種自己被扒光后赤/裸裸的站在裴公子面前，毫無私密可言。
還有八個月，八個月后秋闈，以裴公子的才能，定能中舉，屆時裴公子應(yīng)該會有屬于自己的宅院。
想到此，姜寧穗心口倏地一墜。
八個月后秋闈，郎君萬一…萬一落選，她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姜寧穗神思不屬，嘴里的飯菜咀嚼好一會也未曾察覺。
安靜的灶房里突兀響起青年清潤的聲音：“嫂子在想什么？”
姜寧穗回神，連忙咽下已嚼爛的飯菜：“沒什么。”
她低頭喝湯，遮住眸底的思憂。
裴鐸撩起薄薄眼皮，瞥了眼腦袋都快埋進(jìn)碗里的姜寧穗，隨口問道：“嫂子與趙兄說開了？”
姜寧穗耳尖再度攀上滾燙熱意：“說開了。”
好在方才有貓叫聲干擾了裴公子的聽力，不然，她這會實(shí)在沒臉與裴公子同桌而食。
裴鐸沒錯過姜寧穗紅艷的耳尖與眉眼間的心虛羞臊。
晌午，她坐在這里，神色悲傷。
晚上，不過被那廢物哄了幾句，便又好了。
青年忽然問道：“嫂子覺著，趙兄待你如何？”
姜寧穗想起與趙知學(xué)成婚半年來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除去今日的不愉快，往日的每一天都比她在姜家的日子好過太多太多……
姜寧穗秀麗的眉眼綻開笑意：“我郎君待我極好，他曾夸我賢惠心善，對他體貼入微，知他冷暖。他說，待他金榜題名，會讓我過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好日子。”
她不奢求那般極好的日子。
只求郎君能一路順?biāo)欤鸢耦}名，她便能安穩(wěn)度過余生。
裴鐸斂目，眼角眉梢浸著深暗諷意。
聽聽，多動聽的話。
可惜，都是假的。
趙知學(xué)在他面前可不是這樣說的，在他嘴里，這個女人除了一張好看的皮囊，一無是處。
青年看向姜寧穗面頰上的笑意，烏黑的瞳仁微瞇了一瞬。
她若是知曉趙知學(xué)心中真實(shí)所想，是否又會難受的哭起來？
用過晚食，姜寧穗將過完收拾干凈，這才打了些熱水進(jìn)屋。
趙知學(xué)已經(jīng)睡熟了，姜寧穗濡濕毛巾，幫他擦了擦臉頰與手掌，溫?zé)岬挠|感讓醉酒沉睡的趙知學(xué)下意識握住手心，無意識將姜寧穗的蔥白指尖包裹在手心。
“娘子。”
聽著郎君熟睡還在叫她，姜寧穗心里一暖：“郎君，我在。”
昨天下了一場大雪，翌日一早起來，天地萬物都覆上了皚皚白雪，倒是院中厚重的積雪都堆在墻角。
姜寧穗知曉，是裴公子打掃的。
她不知裴公子何時清掃的院子，她竟一點(diǎn)動靜都未聽見。
姜寧穗走到灶房門口時，回頭看了眼裴公子屋子。
門窗關(guān)著，不知裴公子可否起了。
早飯做好趙知學(xué)才起來，許是昨晚醉酒的緣故，今日額角兩側(cè)有些脹疼，昨晚與裴鐸從外面回來的記憶涌上來。
他當(dāng)真是喝壞了腦子，竟對裴鐸說他娘子處處不好。
這事若是被娘子知曉，怕是要跟他好一番生氣。
不過與裴鐸相識十幾年，做了十幾年的鄰居，他對此人還是較為了解。
他不是搬弄口舌之人。
吃過早飯，趙知學(xué)與裴鐸去了學(xué)堂。
姜寧穗收拾完鍋碗，便去裴公子屋里給炭盆里燒炭火。
她貪戀冬日里難得的暖意，在炭盆前多待了一會，直到外面?zhèn)鱽砟禄ǖ穆曇舨懦鋈ァ?
“穆嫂子，怎么了？”
姜寧穗打開院門，瞧見穆嫂子挽著袖子，一雙手濕漉漉的。
穆花笑道：“我接了個活，幫人洗三天衣裳，不過那衣裳太多了，我一人洗不過來，是以，過來問問你愿不愿意與我一起洗，洗完這些衣裳能掙二十文，咱兩對半分，小娘子覺著如何？”
姜寧穗杏眸微亮。
她從小到大還未親身體驗過掙錢是什么感覺。
她想用自己的綿薄之力報答裴公子都拿不出丁點(diǎn)體面的謝意，欠裴公子的越來越多，若是能賺得這十文錢，便能用自己所得的文錢做點(diǎn)什么回報裴公子對她的救命之恩與贈糕點(diǎn)的好意。
姜寧穗自是愿意。
兩人洗衣裳用的是冰水，都沒舍得燒熱水。
鎮(zhèn)子不比鄉(xiāng)下，這邊柴火都是用文錢買的，姜寧穗洗了一上午，雙手已凍得沒知覺，晌午做飯時在灶口前烤了許久才緩過來。
手雖然冷的厲害，可心里卻是熱乎的。
尤其想著那十文錢，便覺渾身是勁。
飯桌上，趙知學(xué)與裴鐸說著今日學(xué)堂的事，聽說梁父今日上午去學(xué)堂問與梁文濤平日交好的幾個人，想從他們口中再打探打探有沒有梁文的蹤跡。
趙知學(xué)甚是不解：“這梁文濤究竟去哪了？”
姜寧穗低著頭，沒讓郎君瞧見她眼底的驚慌與害怕。
她知道梁文濤怕她和裴公子報官，是以出去躲著了，但這事她不能讓郎君知道，她心里甚至在祈禱，希望梁文濤這兩年都不要回來。
她怕梁文濤回來，有朝一日她又要被他綁去。
裴鐸掀眸，視線淡淡掃過手指捏緊筷子的女人。
他能感受到她平靜外表下想要極力隱藏的恐懼。
她在緊張、害怕。
青年放下雙箸，視線再次掃過姜寧穗執(zhí)筷的手，敏銳察覺到她的手與往日不同。
原本蔥白素凈的雙手透著不正常的紅。
像是長時間浸泡在冷水中所致。
裴鐸看了眼灶口前的柴火，堆積如山，是他前些日子找人送來的，院中也無晾曬的衣裳被褥。
嫂子——又讓自己遭什么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