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寒端著粗陶茶碗的手穩(wěn)穩(wěn)當當，面上看不出絲毫異樣，仿佛只是被粗茶的澀味嗆了一下，輕輕咳嗽了一聲。他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對坐在對面的寧忠低語，聲音帶著一絲孩童式的“好奇”：“忠伯，那邊林子里的鳥兒叫得真好聽，和我們青林城的不太一樣呢。”
寧忠執(zhí)壺倒茶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渾濁的老眼卻微微瞇起，如同假寐的老虎驟然警覺。他常年護衛(wèi)七長老，經(jīng)歷過的風浪遠非尋常修士可比，對危險的嗅覺極為敏銳。他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聲音沙?。骸吧揭爸兀给B是多了些。少爺喝口茶，我們稍坐便走?！?
他沒有去探查，也沒有多余的動作。信任，是此刻最好的選擇。他相信這位小少爺那匪夷所思的“感覺”，就如同七長老和韓先生一樣。
兩人默默飲完碗中茶水，付了茶錢，重新登上馬車。
“駕！”寧忠一抖韁繩，馬車再次碌碌前行。他的姿態(tài)依舊放松，但握著韁繩的手指關節(jié)微微發(fā)白，周身氣息雖未外放，肌肉卻已悄然繃緊，如同蓄勢待發(fā)的弓弦。
車廂內(nèi)，寧寒重新盤膝坐下，卻沒有立刻入定。那絲微弱的神識被他收斂到極致，如同觸角般小心翼翼地向后方探去。密林寂靜，方才那一閃而逝的陰冷氣息仿佛只是錯覺，再無蹤跡。
“走了嗎？”寧忠頭也不回，聲音低沉地傳入車廂。
“感覺不到了。”寧寒輕聲回應，“但……不一定真的離開了?！?
寧忠沉默片刻，道：“少爺放心，老奴省得?！?
接下來的路程，兩人更加警惕。寧忠駕車時，會選擇視野相對開闊的路段，盡量避免靠近密林或山坳。夜間宿在沿途小鎮(zhèn)的客棧，寧忠必定親自檢查房間，寧寒也會用神識細細掃過周圍。
“少爺年紀雖小，這份謹慎，卻勝過許多老江湖。”一次夜宿時，寧忠難得地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感慨。他看著寧寒那雙在燭光下顯得過分沉靜的眼睛，怎么也無法將他和一個九歲孩童聯(lián)系起來。
寧寒撥弄著燈花，聲音平靜：“忠伯，這個世界，不會因為年紀小就對你手下留情。我爹娘……還有七爺爺和師父的期望，我都記著。”他沒有多說，但寧忠已然明白。這孩子的早慧與擔當，遠超他的想象。
一路無事，或許是那暗中的窺視者只是路過，或許是被他們的警惕所懾，未曾找到下手的機會。
十數(shù)日后，一座巍峨雄城的輪廓終于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黑灰色的城墻高達十余丈，宛如一條巨龍匍匐在大地之上，遠比青林城雄偉壯闊。城門口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喧鬧之聲隔著老遠便能聽見。守衛(wèi)城門的兵士氣息精悍，眼神銳利，顯然都是修為不弱的修士。
“少爺，前面就是黑山郡城了。”寧忠的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也多了幾分凝重?？こ侵?，龍蛇混雜，遠比青林城復雜。
馬車隨著人流緩緩通過城門，繳納了入城稅后，正式進入了這座繁華的郡城。寬闊的街道以青石板鋪就，可供數(shù)輛馬車并行。兩旁店鋪林立，旌旗招展，售賣著各種靈草、礦石、兵器、符箓，甚至還有一些氣息兇悍的妖獸材料。往來行人衣著各異，修士比例極高，煉體中期隨處可見，甚至偶爾能感受到煉體后期乃至筑基期修士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強大氣息。
寧寒透過車窗好奇地打量著這一切，心中卻波瀾不驚。前世的記憶讓他對“大城市”并不陌生，而這一世，他深知這繁華表象之下，隱藏著更多的機遇與危險。
“我們先找一處客棧落腳，打聽清楚丹盟分部的具體位置。”寧忠駕著馬車，在相對不那么喧鬧的側(cè)街找到一家名為“悅來”的中等客棧?？蜅＿€算干凈，價格也適中。
安頓好馬車和行李，寧忠對寧寒道：“少爺，您先在房內(nèi)休息，老奴去打聽一下消息?！?
寧寒點了點頭：“有勞忠伯。打聽一下丹盟考核的規(guī)矩，還有……最近郡城里有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發(fā)生。”
寧忠深深看了他一眼，應聲而去。
約莫一個時辰后，寧忠返回，臉色略顯沉凝。
“打聽得如何？”寧寒問道。
寧忠壓低聲音：“丹盟分部位于城東，考核每月一次，下一次就在三日后。規(guī)矩倒也簡單，繳納一百下品靈石作為費用，現(xiàn)場煉制指定的三種一階丹藥，成丹率、品質(zhì)皆需達到標準，由執(zhí)事評定即可?！?
一百下品靈石，對于普通煉體期修士而言不是小數(shù)目，但寧寒早有準備，韓琛和七長老也給了他足夠的盤纏。
“可有什么特別之處？”寧寒追問。
寧忠沉吟道：“據(jù)客?；镉嫼透浇碳艺f，近來郡城確實不太平。城主府與本地幾個大家族似乎摩擦不斷。而且……約莫半月前，有一伙身份不明的人來到郡城，行事低調(diào)，但氣息都不弱，似乎在尋找什么人或東西?；镉嬏嵝盐覀?，最近盡量少管閑事，夜間莫要獨自外出?！?
身份不明的人？尋找東西？寧寒眉頭微蹙，這讓他不由得想起了來時路上那密林中的窺視感。是巧合嗎？
“還有，”寧忠補充道，聲音更低了，“老奴在丹盟分部附近轉(zhuǎn)悠時，隱約感覺似乎也有人在那里盯梢，目光不太對勁。少爺，這次考核，恐怕不會太平靜?！?
寧寒沉默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只想安靜地考個煉丹師資格，奈何這世道，似乎總不讓人省心。
“忠伯，我們按原計劃進行?！睂幒痤^，眼神恢復平靜，“該來的總會來，小心應對便是。明日，我們先去丹盟分部熟悉一下環(huán)境?！?
“是，少爺?！?
是夜，寧寒沒有修煉，而是躺在床上，將神識維持在身周丈許范圍，仔細感知著客棧內(nèi)外的動靜。悅來客?？此破届o，但他敏銳的靈覺，卻隱隱捕捉到幾股隱藏得極深、若有若無的晦澀氣息，在客棧周圍徘徊不去。
他的心臟微微下沉。
這些氣息，似乎……是沖著他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