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種帝王綠帶來的狂熱,如同實質的浪潮,一波波沖擊著公盤展廳的每一個角落。人群里三層外三層地將解石區圍得水泄不通,后面的人踮著腳尖,伸長脖子,只為一睹那傳說中的翠色。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讓我拍個照!”
“老天爺,這輩子頭一回見現場開出帝王綠!”
“這水頭,這顏色…絕了!真是絕了!”
“樓家…樓家這是要翻身啊?!”
驚呼、贊嘆、難以置信的議論聲混雜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聲浪。無數手機屏幕亮著,對準那塊已經停止解石、被小心放置在鋪著絨布的托盤里的原石。那抹濃陽純正的綠色,在燈光下流轉著瑩瑩光澤,靜謐,卻擁有攫取所有人目光的魔力。
樓望和站在風暴中心,反而有種奇異的平靜。他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烙在自己身上,灼熱、探究,甚至帶著貪婪。他微微側身,將那塊引發轟動的原石半擋在身后,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引來了解石師傅一個略帶贊許的眼神。
“小兄弟,定力不錯。”老師傅壓低聲音,帶著濃重的滇西口音,“這玩意兒太扎眼,得趕緊處理。”
樓望和點了點頭,正要說話,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強行插了進來。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萬明宇推開擋在身前的人,踉蹌著沖了過來,眼睛布滿血絲,死死盯著那塊帝王綠,“你這塊料子,分明就是廢礦區的黑烏沙!那種地方怎么可能出帝王綠?!一定是假的!對!你們樓家做了手腳!”
他這話一出,周圍瞬間安靜了幾分,一些目光帶上了懷疑。
賭石一行,真真假假,做皮、染色、填充等手段并非沒有。尤其是在公盤這種地方,一旦坐實造假,整個家族都將聲名掃地,再無立足之地。
樓望和眼神一冷,尚未開口,一個沉穩威嚴的聲音已然響起:
“萬賢侄,慎言。”
樓和應不知何時已走了過來,站在兒子身邊。他身材不算高大,但此刻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度。他目光平靜地看著萬明宇,語氣卻帶著金石之音:“公盤組委會的專家就在現場,這塊料子從競拍到解石,全程在眾人監督之下。你質疑這塊石頭,就是在質疑組委會的公正,質疑在場所有同行的眼睛。”
他話音落下,幾位原本就在附近維持秩序、同樣被帝王綠吸引過來的組委會專家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清了清嗓子,走上前來。
“萬少東家,心情可以理解。”老者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反駁的權威,“不過,這塊黑烏沙皮殼完整,砂粒緊實,是典型的莫灣基老坑料特征。至于出帝王綠…呵呵,賭石一行,神仙難斷寸玉,沒有什么絕對。這塊原石的皮殼表現與內部玉質,并無任何矛盾之處,更談不上造假。我們幾個老家伙,可以共同擔保。”
幾位專家紛紛點頭附和。
萬明宇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專家團的一致認定,徹底堵死了他污蔑的可能。他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周圍那些目光仿佛都帶著刺,讓他無地自容。他猛地一跺腳,怨毒地瞪了樓望和一眼,帶著跟班灰溜溜地擠出了人群。
這個小插曲并未影響眾人的熱情,反而更加印證了這塊帝王綠的真實性與珍貴。立刻有珠寶公司的代表擠上前來,迫不及待地開始詢價。
“樓先生!我們周記珠寶出八千萬!這塊料子讓給我們如何?”
“八千萬?開玩笑!我出一億兩千萬!”
“一億五!現金支付!”
價格如同坐了火箭般飆升,每一次加價都引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這塊不過兩個拳頭大小的原石,其價值已經超出了絕大多數人一生所能企及的財富。
樓望和卻并未被這驚人的報價沖昏頭腦。他低聲對父親道:“爸,這塊料子,我們不能賣。”
樓和應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贊賞和更深沉的思慮。他自然明白兒子的意思。樓家如今式微,急需的不是一筆快錢,而是重振聲威的契機和能夠支撐家族未來的頂級資源。這塊玻璃種帝王綠,就是最好的招牌和底蘊。
“各位,各位!”樓和應抬手,壓下了嘈雜的報價聲,“感謝各位厚愛。不過,這塊料子,我們樓家決定自己留下,暫不考慮出售。”
此言一出,現場頓時一片嘩然,惋惜聲、理解聲、不甘心的議論聲再次響起。但樓和應在行業內畢竟還有幾分薄面,他既已明確表態,眾人也不好再強求,只是那熱切的目光,依舊不斷在那塊帝王綠上流連。
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還集中在原石本身,樓和應迅速安排隨行的、絕對信得過的家族護衛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那塊帝王綠原石裝入特制的保險箱中,由四人貼身看守,準備立刻護送回下榻的酒店保險庫。
樓望和看著護衛們護送著保險箱離開,心中稍稍松了口氣,但那股無形的壓力并未散去。他清晰地感覺到,暗處有幾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始終纏繞在他和那塊石頭之上。
“望和,我們也先回去。”樓和應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低聲道,“今天風頭出得太大了,接下來要萬事小心。”
樓望和點了點頭。
父子二人在一眾復雜目光的注視下,快步離開了展廳。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緬北傍晚的風帶著一絲燥熱,吹在臉上,卻驅不散那股縈繞不去的緊張感。
他們的車停在公盤場地外的專用停車場。從展廳到停車場,需要穿過一段不算太長,但此刻顯得格外僻靜的林蔭道。路燈已經亮起,在地上投下昏黃的光暈。
剛走入林蔭道沒多久,樓和應腳步微微一頓,樓望和也立刻察覺到了異常。
太安靜了。
方才展廳的喧囂仿佛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他們自己清晰的腳步聲。
前方道路拐角處,陰影里,無聲無息地走出了四個穿著黑色勁裝、面帶煞氣的男子。他們動作迅捷,分散開來,隱隱形成了合圍之勢,堵住了去路。同時,身后也傳來了腳步聲,另外三人封住了他們的退路。
七個人,眼神冰冷,氣息沉穩,顯然都是好手。他們的目標明確——樓和應手中那個裝著帝王綠原石的便攜式保險箱。
樓和應臉色一沉,將保險箱往身后挪了挪,護住樓望和,沉聲道:“各位是哪條道上的?攔我樓某人的路,想清楚了后果?”
為首的一個刀疤臉漢子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樓老板,廢話少說。東西留下,你們父子可以安然離開。否則……”
他話音未落,樓望和瞳孔驟然收縮!
在他的“視野”中,這七個人的動作仿佛被放慢,他們肌肉的繃緊、重心的移動、甚至眼神鎖定的方位,都化作一道道模糊的軌跡,瞬間涌入腦海!
左邊第二個矮個子,會在父親話音落下的瞬間率先發難,直取父親持箱的右手!右后方那個瘦高個,會同時甩出藏在袖中的短棍,掃向自己的下盤!刀疤臉會正面強攻……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預感,來自那剛剛覺醒不久的“透玉瞳”。它不僅能看到原石內部的靈光,似乎對即將發生的危險,也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感知!
“爸!小心左邊!”樓望和幾乎在對方動念的同時低喝出聲!
樓和應雖驚不亂,聽到兒子的提醒,想也不想,身形猛地向右側一滑,同時左手格擋。
“砰!”
矮個子漢子志在必得的一抓落空,與樓和應的格擋手臂撞在一起,發出沉悶的響聲。
幾乎在同一時間,樓望和依照“預感”,提前向后小撤半步,右后方瘦高個橫掃而來的短棍擦著他的褲腿掠過,帶起一陣涼風。
刀疤臉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顯然沒料到這對父子反應如此迅捷,尤其是那個年輕人,仿佛能未卜先知。但他動作不停,低吼一聲:“動手!速戰速決!”
七人同時撲上!拳風腿影,瞬間將樓家父子籠罩。
樓和應年輕時就練過些拳腳,經驗老到,此刻護著兒子和保險箱,守多攻少,一時間竟也勉強支撐住。樓望和則完全依靠著那玄妙的“預感”,在圍攻中驚險萬分地閃避著。他的身體素質和經驗遠不如這些亡命之徒,好幾次都是險之又險地避開要害,衣袖被劃破,手臂也被勁風刮得生疼。
這樣下去不行!對方人多,而且明顯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久戰必失!
樓望和心中焦急,目光急速掃視,試圖尋找突破口。他的“透玉瞳”在這種高速移動和緊張對抗中,負荷極大,眼前已經開始陣陣發黑,泛起金星。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女子聲音突兀地響起,仿佛炎夏里注入的一股清泉:
“以多欺少,未免太不光彩。”
聲音響起的瞬間,一道身影如同輕煙般掠入場中。
來人正是沈清鳶!
她依舊穿著那身素雅的衣裙,但在昏暗的光線下,身影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靈動。面對撲來的兩名黑衣人,她不閃不避,雙手在胸前結了一個奇異的手印,手腕上那枚羊脂白玉的仙姑玉鐲,在夜色中驟然亮起一抹溫潤柔和、卻不容忽視的白色光暈。
光暈擴散,如同水波蕩漾。
那兩名沖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只覺得一股柔和卻沛然莫御的力量迎面撞來,動作不由自主地一滯,仿佛陷入了無形的泥沼之中,速度瞬間慢了大半!
“內家高手?!”刀疤臉失聲驚呼,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駭然之色。
沈清鳶并未理會,她的動作行云流水,趁著對方遲滯的瞬間,纖纖玉指或點或拂,精準地擊打在兩名黑衣人手臂的麻筋和關節處。
“啊!”“呃!”
兩聲痛呼,那兩名黑衣人只覺得半邊身子一麻,手中的武器幾乎脫手,踉蹌著向后退去。
沈清鳶的出現和詭異的手段,瞬間打破了戰場的平衡!
樓望和精神一振,抓住對方瞬間的混亂,依照腦海中閃過的“預感”,猛地一個矮身,躲開側面襲來的一拳,同時肩膀狠狠撞在另一名試圖偷襲他父親的漢子肋部。
“砰!”那漢子悶哼一聲,被撞得倒退數步。
樓和應壓力大減,瞅準機會,一記狠辣的鞭腿抽在刀疤臉的腰側。
刀疤臉吃痛,動作變形。
“撤!”他心知今日事不可為,當機立斷,低吼一聲。
剩余的黑衣人毫不戀戰,扶起受傷的同伴,迅速退入身后的黑暗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林蔭道上,只剩下微微喘息的樓家父子,以及靜立原地、手腕上玉鐲光暈緩緩斂去的沈清鳶。
夜風吹過,帶著淡淡的血腥味和草木清香,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樓和平復了一下呼吸,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衣襟,上前一步,對著沈清鳶鄭重抱拳:“多謝沈姑娘出手相助!樓某感激不盡!”
他目光掃過沈清鳶手腕上那枚已然恢復普通的玉鐲,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深的震驚與探究。剛才那神奇的一幕,絕非尋常武功能解釋。
樓望和也走上前,看著沈清鳶,心情復雜。又一次,在她面前顯得有些狼狽,但又一次,是她及時出現解圍。
“沈小姐,多謝。”他真誠地道謝。
沈清鳶輕輕搖頭,月色灑在她清麗的側臉上,帶著一種不染塵埃的靜謐:“舉手之勞。樓先生,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你們還是盡快離開為好。”
她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樓望和,在他手臂被劃破的衣袖處停留了一瞬。
樓和應點頭:“沈姑娘說的是。望和,我們走。”
三人不再多言,快步走向停車場,坐上等候已久的車子,迅速駛離了這是非之地。
車內,氣氛沉默。
樓和應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夜景,眉頭緊鎖,顯然在思考著今晚接連發生的事情。帝王綠出世,萬玉堂的刁難,神秘勢力的截殺,以及這位身懷異術的沈姑娘……
樓望和則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手臂上被勁風刮過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刺痛,但更讓他心神不寧的,是腦海中不斷回放的戰斗畫面,以及沈清鳶手腕上那枚發光的玉鐲。
“透玉瞳”…仙姑玉鐲…
這個世界,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復雜和危險。
許久,樓和應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更多的卻是凝重:“望和,這位沈姑娘…你了解多少?”
樓望和睜開眼,搖了搖頭:“只知道她姓沈,來自滇西,似乎對玉石秘紋很有研究。其他的…她沒說。”
樓和應沉默了一下,道:“她剛才用的,不是普通的功夫。那枚玉鐲…絕非凡品。她出手幫我們,恐怕也并非全然出于路見不平。”
他頓了頓,看向兒子,眼神銳利:“那塊血玉髓,還有她提到的彌勒玉佛和尋龍秘紋…你知道些什么?”
樓望和知道瞞不過父親,便將之前與沈清鳶在展區相遇,以及關于血玉髓和秘紋的簡短對話,選擇性地告知了父親,隱去了自己“透玉瞳”能直接“看”到血玉髓異常的細節。
樓和應聽完,久久不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
“沈家…滇西沈家…”他喃喃自語,似乎在回憶著什么,“很多年前,確實聽說過滇西有一個古老的玉器世家,擅長古法琢玉和辨識古玉,但后來似乎惹上了什么麻煩,逐漸沒落了…難道就是她家?”
他猛地看向樓望和,語氣嚴肅:“望和,我們樓家如今處境微妙,這塊帝王綠是機遇,也是巨大的危機。今晚的截殺,恐怕只是開始。萬玉堂不會善罷甘休,那個‘黑石盟’更是神秘莫測。這位沈姑娘,以及她背后的秘密,或許會給我們帶來更大的麻煩,但也可能…是一線生機。”
“我明白,爸。”樓望和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父親的擔憂,沈清鳶的神秘,未知的敵人…一切都如同巨大的漩渦,而他,已經身處漩渦中心。
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胸口,那里貼身放著沈清鳶給他的那張寫著聯系方式的紙條。
冰冷的紙張,此刻卻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
回到戒備森嚴的酒店,那塊引發無數風波的帝王綠原石被妥善存入了酒店最高規格的保險庫。重重安保之下,樓和應才稍稍松了口氣,但眉宇間的憂色并未散去。
樓望和回到自己的房間,洗去一身疲憊和打斗的塵土。手臂上的擦傷已經簡單處理過,并無大礙。
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緬北首府夜晚依舊璀璨的燈火。城市的霓虹無法照亮所有角落,就如同這玉石界,表面光鮮亮麗,底下卻暗流洶涌,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與殺機。
今天發生的一切,如同快進的電影畫面,在腦海中飛速閃過。公盤上的驚艷,萬明宇的嘲諷與之后的失態,帝王綠出世帶來的震撼,父親的欣慰與擔憂,黑暗中的截殺,還有沈清鳶那神秘莫測的仙姑玉鐲……
這一切,都與他覺醒的“透玉瞳”息息相關。
這雙眼睛,究竟還隱藏著怎樣的能力?它又會將自己和樓家,帶向何方?
他攤開手掌,仿佛還能感受到觸碰那塊黑烏沙蒙頭料時,腦海中炸開的刺目金光和那浩瀚如淵的翠意。
良久,他緩緩握緊拳頭,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無論前路如何,他已經沒有退路。
樓家的未來,父親的期望,還有那隱藏在玉石深處的、吸引著沈清鳶乃至“黑石盟”的古老秘密……他都要一步步去探尋,去面對。
他走到書桌前,拿出那張寫著沈清鳶聯系方式的紙條,看了許久,最終小心地收了起來。
窗外,夜色正濃。
緬北的公盤尚未結束,但屬于他樓望和的征途,才剛剛拉開序幕。而他知道,下一個目的地的線索,或許就系在那位神秘的沈姑娘,以及她所追尋的“彌勒玉佛”和“尋龍秘紋”之上。
暗流,已悄然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