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怎么帶著孫大夫一起走。
他們只有一個車。
還是個獨輪雞公車。
上頭基本上東西都滿了。
帶一個方菊就已經(jīng)是極限。
如果孫大夫坐車上，方菊就只能下來走。
可方菊那個肚子那么大，全程跟著走肯定吃不消。
時錦只覺得頭疼。
但扔下孫大夫……不夸張地說，只能讓他等死了。
如果就跟周虎周晴兩兄妹一樣，需要他們一直負(fù)擔(dān)下去，時錦必然會猶豫遲疑。
但如果只是送去肅縣的話……
三天路程。
說遠(yuǎn)是真不算遠(yuǎn)。
但怎么過去，實在是不好辦。
人手多，還可以考慮擔(dān)架抬。
但人少……
孫大夫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也很沉默。
最后，他嘆了口氣：“不然就把我放在路邊吧。你們出來了，肯定陸續(xù)還有人出來。”
就算真沒有，他也認(rèn)了。
然后，孫大夫?qū)χ骄照姓惺郑骸拔医o你把把脈。”
他看出來了，時錦救他，多半是為了這個大肚子的小媳婦。
方菊也知道，看了時錦一眼。
時錦點點頭，她就走了過去。
孫大夫給方菊把了把脈，過了很久才開口：“胎像還算好。身子有點虛，但現(xiàn)在沒吃的……只是還是要多注意，別太勞累。盡快安頓下來吧，看這樣子，懷到足月不容易，估計會提前生產(chǎn)。”
時錦心里早就預(yù)料到有這個可能的，這會兒嘆一口氣：“那用開點藥嗎？”
孫大夫苦笑一聲：“現(xiàn)在上哪去找藥？我開了藥方你都湊不齊藥。就盡量補吧。吃肉，吃蛋，如果能換到一點紅棗就最好——”
時錦心想，紅棗自己還真有。
于是她問：“紅棗怎么吃？直接煮著吃？”
“對，直接煮著吃。煮到外皮裂開，內(nèi)里軟爛，連湯帶水吃。”孫大夫點點頭。
時錦又問孫大夫：“那您知道附近的情況沒有？這附近有沒有村子——”
孫大夫頓了很久，才嘆一口氣：“都被殺光了。”
短短五個字。卻讓人心頭霎時像被堵住。呼吸不得，說話不得。
時錦輕聲道：“總有……”
“朝廷強征了好幾回糧食和兵，好些人一年前就跟著朝廷往南邊走了。這回突厥過來，就是搶糧食搶女人搶錢。”孫大夫想起自己看到的慘狀：“我們連著找了兩個村子，都空了。被殺的人都沒人收尸。”
如果有人，他早就爬著去求救了。
可事實上，在這里四天了，一個人也沒看到，路過的都沒有。
孫大夫看了一眼陳東和周虎陳安三個男娃，輕聲道：“你們家三個男娃，別走大路，萬一叫路過的官家人看到。”
時錦聽懂了。
這是怕征兵。
她跟老大夫道了謝，卻對去肅縣這個決定產(chǎn)生了猶豫。
時錦想了想：“既然周圍村的人都死光了，那咱們?nèi)ソ杷迌商臁！?
順帶翻找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物資。
而且地里現(xiàn)在還有糧食和蔬菜——就算好多人都遷走了，那剩下那幾戶，總也要吃飯的，肯定種了東西。
孫大夫一愣。
時錦道：“去村子里，把我家里人安頓好之后，我送您去肅縣。然后我再回來找他們。”
正好方菊他們也可以在這里稍作休息。
她去看看肅縣是什么情況，如果情況好，就可以接他們過去。如果情況不好……那就回來帶上他們繼續(xù)上路。
孫大夫簡直驚住了。
他沒想到時錦竟然真要送他去。還想出這么個辦法來。
時錦看向?qū)O大夫：“你帶路，咱們?nèi)プ罱拇遄樱俊?
孫大夫也看到了生的希望，這會激動得不行：“走！”
方菊他們也沒有異議。
事實上，甚至方菊還存了一絲僥幸：如果人都死光了，那他們是不是可以選一處房屋住下來，種地過活？
方菊以前就是村里的，當(dāng)然知道，真亂起來了，城里還不如村里。
村里能種地，能有野草樹皮，能活人。
而在城里，一旦有什么，只會被困死在城里。
等陳東帶著木棍回來，孫大夫自己把腿固定了一下之后，一行人就這么在孫大夫帶領(lǐng)下，趁著月色，往最近的村子去。
誰也不知道村里會是什么情況。
人人都有些忐忑。
既希望遇到人。
又怕遇到人。
那個村子離這條大路不算遠(yuǎn)。走了大概十多分鐘就已經(jīng)能在月色下看到房屋的輪廓。
等走近了，時錦就聞到了一股死老鼠的臭味。
那種臭味，昨天剛聞過。
是死人腐爛的味道。
屋子一樣被燒過。
放眼望去，只有村頭那一戶的瓦片房子還算好一點，頂子沒塌。
其他的房子估計是草頂，都燒光了。
孫大夫忍不住罵了句：“這些突厥人，都是畜生！這是怕人躲在屋子里沒被找到，所以就放火燒出來！”
時錦看了一眼陳東陳安和周虎三個：“你們?nèi)齻€人一起去，小聲些，看看有沒有人住的痕跡。”
頓了頓，想到那臭味，她又補上一句：“看見死人別害怕，繞過去就行。”
她其實猜測這個村子的確是空了。
畢竟尸體都曝尸荒野，沒人管。如果還有人，怎么也要埋一下。不然的話，人沒法住的。
陳東應(yīng)一聲，握著自己的柴刀，帶著陳安和周虎兩人就去看看村里的情況。
時錦自己則是去看了看村頭那一間瓦片房子。
墻壁也有燒過的痕跡，但估計因為是土墻，上頭又是瓦片，屋里也沒有什么東西，所以火沒燒起來。
屋子還算完好，可以暫住。
就是院子里有兩具尸體。
如果要住的話，恐怕得先把尸體處理了。
等天亮，翻找看看有沒有鋤頭之類的東西，可以挖個坑，把尸體埋了。
時錦看完了，回到車邊，把情況跟方菊和孫大夫說了。
方菊也是聞到那個味道的，一直有點反胃，但還算能忍。這會兒一聽說尸體，她就沒忍住，干嘔了兩聲。
孫大夫則是嘆一口氣：“看來也沒人了。”
只要尸體沒人處置，那村子多半是空了。
他喃喃道：“我還來這個村里給人看過病。這房子，好像是村長家里。”
時錦輕聲道：“省些力氣吧。”
于是孫大夫也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