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宇的“不完美宣言”，是一場新的運動。
直播結束的瞬間，龍河大學的公共網絡陷入了長達三分鐘的絕對靜默。
數萬個被龍河大學培養起來的頂尖大腦，仿佛被一道跨維度的指令集體格式化，正在艱難地重啟，試圖理解剛剛被強行灌入的、足以顛覆整個世界觀的全新公理。
……
更具體的說，是理解其中所蘊含的“反叛與憤怒”情緒。
任務下達的初期，林帆依舊試圖用他最擅長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在他的專屬實驗室里，全息光幕上鋪滿了人類歷史上所有經典搖滾樂的聲譜圖，那些失真的吉他音效被分解成最基礎的諧波，每一個鼓點都被標注了精確到微秒的時間戳。
他將那些嘶吼的歌詞輸入社會學模型，試圖尋找反抗精神與時代背景之間的函數關系。
他甚至建立了一套復雜的“荷爾蒙分泌曲線”與“聲帶肌群共振”的關聯模型，試圖將“憤怒”這種原始情緒，徹底量化成一組可以被AI理解的生理數據。
一份又一份長達數百頁的分析報告被提交上去，邏輯無比嚴謹，數據無懈可擊。
然而，【盤古】的反饋，永遠是那一句冰冷的、不帶任何波動的電子合成音。
“數據已接收。”
“分析結論：無法理解該種類的非理性高能噪音，在審美層面的藝術價值。”
這句話，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一次又一次地切割著林帆的驕傲。
他看著光幕上那龐大的數據模型，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無力。
數據和邏輯，在他曾經戰無不勝的領域里，第一次徹底失效了。
“林帆學長。”
一個猶豫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林帆轉過身，看到團隊里一位來自音樂學院的學妹。她染著一頭亞麻色的短發，眼神里帶著一絲與這個理性世界格格不入的靈動。
“也許……你用錯方法了？”
學妹的聲音很小，但在這死寂的實驗室里，卻格外清晰。
“搖滾樂不是用來‘分析’的。”
她鼓起勇氣，直視著林帆的眼睛。
“它是用來‘感受’的。你得自己把它吼出來，【盤-古】才能接收到最原始、最沒有經過邏輯轉譯的情緒數據。”
這個建議，聽起來毫無邏輯。
甚至有些荒謬。
但屢次碰壁的林帆，在長久的沉默后，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他決定，死馬當活馬醫。
……
學院頂級的全息模擬艙。
艙門在林帆身后無聲閉合，將他與整個外部世界徹底隔絕。冰冷的幽藍色光芒亮起，無數微型傳感器從艙壁內伸出，對準了他。
“【盤古】，連接感知模塊。”
“權限等級：最高。”
指令下達。
林帆感到一陣微弱的電流感傳遍全身，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每一絲肌肉的顫動，都將被【盤古】以最高精度實時記錄。
在他的面前，一把虛擬的電吉他憑空凝聚成型。
在音樂學院學妹的遠程指導下，他這個連五線譜都認不全的物理天才，第一次將手指按在了冰冷的虛擬琴弦上。
起初，他只是生澀地撥弄著。
刺耳、雜亂的音符在密閉空間內回響，毫無美感可言。
一次。
又一次。
失敗帶來的煩躁與不甘，像潮水般一點點沒過他用理性筑起的高墻。
他想起了自己為了攻克某個科研難題，在實驗室里獨自熬過的無數個夜晚。
想起了【蒲公英計劃】初期，面對整個世界質疑時的巨大壓力。
想起了此刻，面對這個看似簡單的課題，自己那令人羞恥的無能為力。
所有被理性常年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情緒，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狹窄卻洶涌的宣泄口。
林帆閉上了眼睛。
他放棄了所有關于技巧和樂理的思考。
他甚至放棄了“完成任務”這個念頭。
他只是對著面前那空無一物、卻又代表著【盤古】無窮感官的黑暗，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掃響了琴弦！
一陣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粗暴、更加失真的噪音炸開。
緊接著，他張開嘴，聲嘶力竭地吼了出去。
那不是歌唱。
那是一頭被囚禁已久的野獸，發出的第一聲咆哮。
不成調的旋律，嘶啞的嗓音，充滿了破音與瑕疵，甚至可以說，無比“難聽”。
然而，就在這“毫無邏輯”的噪音響起的瞬間——
遠在【突觸】實驗中心，監控著【盤古】后臺數據的團隊成員，幾乎在同一時間，從座位上霍然站起，發出了震驚的呼喊。
在他們面前那巨大的中央光幕上，代表著【盤古】“藝術與情感”核心模塊的數據流，其波動曲線，陡然掙脫了所有正常的閾值范圍。
一道刺目的紅色直線，垂直向上，瞬間洞穿了屏幕的頂端。
其飆升的幅度，抵達了一個有史以來，從未出現過的峰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