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臺,瀛國團隊的休息室。
空氣凝滯,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首席專家渡邊雄一,像一尊石化的雕像,釘在巨大的電子屏幕前。他眼球中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死死地,一幀一幀地,吞噬著屏幕上的畫面。
0.5倍速慢放的下半場錄像,正在無聲地進行著第十三次循環播放。
每一次循環,都像一把鈍刀,在他的神經上反復切割。
“不可能……”
一個年輕的研究員,終于承受不住這種酷刑般的寂靜,喉嚨里擠出一聲夢囈。
“這絕對不可能!”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在每個人的心底都激起了恐懼的漣漪。
他們輸了。
這個事實簡單,卻又無比沉重。
不是惜敗,不是憾負,而是一種從骨髓深處滲透出來的,被徹底碾碎的無力感。
一種面對未知,面對神明,面對天塹時,凡人所特有的戰栗。
“數據!”
渡邊雄一的喉嚨里,擠出了兩個干澀的音節。他的聲音像是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刺耳,又充滿了搖搖欲墜的瘋狂。
“分析報告……出來沒有?!”
技術組長,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額頭上布滿了冷汗。他雙手捧著一個平板電腦,腳步虛浮地走了過來,仿佛那輕薄的設備有千斤之重。
“出來了,渡邊老師……”
他的聲音在發抖,不敢去看渡邊雄一的眼睛。
“對方下半場的機器人……硬件性能……沒有任何可觀測到的提升。”
他每說一個字,休息室里的溫度就仿佛下降一分。
“無論是伺服馬達的峰值扭矩、神經響應處理器的運算速度,還是碳纖維骨架的傳動效率……所有數據,都和上半場完全一致。”
技術組長停頓了一下,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說出了那個足以擊潰所有人心理防線的結論。
“甚至……部分關節的磨損系數,比中場休息時檢測到的數據,還要略高零點三個百分點。”
“也就是說,它們的性能……還要略遜一籌。”
轟。
仿佛有一顆無形的炸彈,在每個人的大腦中引爆。
休息室里,響起了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像是瀕死者的喘息。
硬件沒有任何提升。
甚至還有所損耗。
卻完成了戰術上的……徹底屠殺?
這是什么天方夜譚!這違背了他們窮盡一生所研究的機器人學、人工智能學的一切基礎公理!
渡邊雄一猛地轉身,一把從技術組長手里奪過了那臺平板電腦。
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瘋狂地在屏幕上滑動著,雙眼貪婪而又恐懼地掃視著那瀑布般傾瀉而下的數據流。
每一個字節,每一個參數,都像一根鋼針,扎進他的認知里。
錄像的進度條,被他粗暴地拖拽到了第80分鐘。
定格。
畫面上,是那次堪稱鬼斧神工,徹底擊潰了他們全隊信心的“造越位”戰術。
“看這里!”
渡邊雄一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屏幕上,指尖因為巨大的力量而微微泛白,聲音里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屏幕上,代表他們瀛國隊的“天照十一號”前鋒,腳后跟剛剛抬起,身體做出前沖姿態的起始幀。
“就是這個瞬間!”
他切換到戰術分析視圖。
代表著對方四名后衛的藍色光點,在“天照十一號”啟動的同一幀,做出了一個完全同步的、向前壓上的直線移動!
四個點,宛如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動作整齊劃一,分毫不差。
“0.1秒!”
“在我們的前鋒從意圖轉為動作的0.1秒之內,它們完成了決策、同步、執行的全過程!”
“這不是巧合!”
渡邊雄一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尖利。
“這是……絕對的!唯一的!指令同步!”
他像是要說服自己,又像是在對整個房間的人宣判。
“還有這里!”
他手指發瘋般地滑動,切換到對方打入第一個進球的畫面。
那是一次行云流水的三角傳遞。
“分析它的傳球模型!”
技術組長立刻在另一臺電腦上操作起來,一個復雜的動態模型被投影到了大屏幕上。
“每一次傳球!”渡邊雄一指著屏幕上那道劃破了他們防線的傳球路線,聲音嘶啞,“它的時機,它的力量,它的旋轉角度,都是在當時那一瞬間,我們所有防守隊員運動軌跡演算下……唯一的,絕對的最優解!”
“這不是人類能計算出來的!”
“這不是戰術!這是……這是AI的暴力演算!”
他一遍又一遍地,近乎自虐地分析著錄像里的每一個細節。
對方機器人的每一次跑位,每一次攔截,每一次抬頭。
那些看似平平無奇的動作,在數據的顯微鏡下,都呈現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精確性。
它們仿佛能預知未來。
不。
不是預知未來。
而是在億萬種可能的未來中,用無法想象的算力,挑選出了通往勝利的那一條。
一個讓渡邊雄一自己都感到靈魂凍結的結論,在他混亂的腦海中,逐漸凝聚成型。
宇束科技的AI,根本不是在機械技術上超越了他們。
而是在“智能”這個最核心的維度上……
對他們,進行了一場降維打擊!
他們的“天照”系統,是他窮盡半生心血,集結了瀛國最頂尖人才,耗費了數百億資金打造出的心血結晶。它就像一個棋藝精湛,算無遺策的圍棋九段高手。
而對方……
對方下半場派出的那個東西,則是一個根本不和你講任何棋理,不遵守任何規則,直接在更高維度掀翻了整個宇宙棋盤的……怪物!
“噗通。”
一聲悶響。
渡邊雄一身體里的所有力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干。他雙腿一軟,失力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冰冷的金屬椅背,讓他打了一個寒顫。
他的臉色,慘白如紙。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首爾,那個震驚了全世界的下午。
那只名為“阿爾法狗”的人工智能,用冰冷而絕對的邏輯,擊敗了人類最頂尖的棋手。
當時,他只是一個旁觀者,一個為科技進步而驚嘆的學者。
而今天,他成了棋盤上那顆被碾碎的棋子。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它就像一個來自未來的圍棋阿爾法狗……”
“不……”
“是足球領域的阿爾法狗!”
“它在用我們……用我們根本無法理解的維度在踢球!”
一股無法言喻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并且瘋狂地向上攀爬,扼住了他的喉嚨。
那不是對失敗的憤怒,也不是對技術落后的不甘。
而是一種……生物本能的,對更高層次智慧體的,最原始的恐懼。
他猛地抬起頭。
那雙赤紅的眼睛里,恐懼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
他死死地盯住身邊的助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胸腔中爆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嘶吼。
“給我查!”
“徹查!徹查宇束科技最近三個月的所有動向!”
“資金往來!人員變動!技術采購!每一筆!每一個人!每一項!”
“我必須知道!”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休息室里回蕩,充滿了血腥味。
“我必須知道!這套AI的真正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