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山的表態(tài)，就是一錘定音。
許一山被請到橢圓形會議桌前，發(fā)表他對茅山縣經(jīng)濟發(fā)展的具體看法。
段焱華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陰沉得似乎要擰出水來。
這次常委會讓他感到太失落，太沒尊嚴了。
過去，縣里開常委會，段焱華可是除了黃山之外，唯一一個能在會上長篇大論，發(fā)表高見的人。
任何一場會議，無論規(guī)格高低，規(guī)模大小，話題的引導作用都非常重要。
段焱華就是每次常委會上話題引導者的角色。
而這次會議，彭畢幾乎就沒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反而將一個小小的許一山推到前臺上來，這不是明擺著欺辱他段焱華失去話語權了嗎？
身在圈子里的人就知道，會上發(fā)言的權重，直接體現(xiàn)一個人的地位。
段焱華過去能壓住縣長謝飛的勢頭，讓堂堂一縣之長的謝飛在會上沒有發(fā)言的機會，其霸道與有恃無恐的傲慢，全然不將謝飛放在眼里。
而眼前的局面，似乎傾覆了過去的現(xiàn)實。
他幾次去看黃山，希望黃山站出來替他說上幾句話，哪怕是表一個模棱兩可的態(tài)，他也能借機發(fā)揮，將彭畢的風頭壓下去。
遺憾的是，黃山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平靜，他不但沒替他說一句話，甚至眼光都沒與他有過絲毫接觸。
許一山在書記縣長的鼓勵下，勇氣倍增。
他心里想，這樣能當著全縣核心人物都聚在一起說話的機會少之又少。
機會這東西，來時無聲無息，走時悄然無聲。
人生贏家，并非都是天生運氣好，只是把握機會的水平與常人不同。把握住機會，就等于掐住了命運的咽喉。
他不想失去這個機會。他知道這個機會一旦喪失，從此將很難再得到。
短暫的慌亂過后，他平靜了下來。
他這一平靜，心里便如豎著了一面鏡子。
他禮貌地環(huán)顧一周，臉上露出一絲謙虛的微笑，聲音雖小，但字字句句清晰無比地說道：“感謝領導給我發(fā)言的機會，我就本人的一點想法，提出個人不成熟的意見，請各位領導批評指正。”
許一山列了三個主題，每一個主題只作了簡短的說明。
他的第一個主題思想是發(fā)展全縣的旅游事業(yè)，將云霧山、無修水庫加以保護性的旅游投入，打造一個屬于全茅山人民的旅游觀光勝地。
第二個主題，依托茅山縣擁有的天然茶油林資源，積極發(fā)展茶油深加工事業(yè)，將工業(yè)與農(nóng)業(yè)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走一條以農(nóng)助工，以工興農(nóng)的新路。
第三，他提議大家全面考慮茅山縣水資源的利用，引導和鼓勵發(fā)展養(yǎng)殖業(yè)。
許一山的三個方向，讓人眼前立現(xiàn)一個具體的立體圖畫。
工業(yè)、農(nóng)業(yè)、種植、養(yǎng)殖，旅游、商貿(mào)，每一個方向，似乎都光明在望，前程似錦。
他用了十幾分鐘一口氣將內(nèi)心的想法盡數(shù)傾瀉出來。話說完后，不覺舒了一口氣。
其實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暢酣淋漓地把心里話說出來了，會得罪在座的不少人。
果然，他發(fā)言結(jié)束后，會議室里靜得可怕，居然沒一個人出聲。
這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是贊成，還是反對，都在沉默孕育，等待爆發(fā)。
他想過，他這樣說，等于是否認了過去茅山領導的成績。這是大忌啊。
可是他顧不了了，他想，要想成功，先得犧牲。
只要領導采用他三個計劃的任何一個，對茅山人們來說都是一個福音。
黃山第一個表態(tài)，他看了看許一山，微笑道：“一山同志，你的看法和想法非常好。茅山縣現(xiàn)在到了不破不立的關鍵時期。我個人表達意見，支持你的看法。”
他帶頭鼓掌，其他人看書記鼓掌了，爭先恐后地跟著鼓起掌來。
有了掌聲，就是對他的肯定。
許一山緊繃的心，稍微松了一口氣。
等他回到位子上剛坐好，段焱華緊跟著黃山書記表態(tài)了。
他似笑非笑地贊揚道：“想法不錯，值得表揚。我提醒各位領導，許一山同志所表述的，不正是我們縣這些年來一直在追求的目標嗎？”
常委當，居然有幾個配合著他頷首。
段焱華正想發(fā)揮他的口才繼續(xù)往下說，卻被彭畢打斷了。
彭畢擺擺手道：“今天不爭論這些。既然下面的同志都看到了我們工作當存在的問題，我想，我們現(xiàn)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如何落實發(fā)展。”
段焱華的話被打斷，他的臉色又陰沉了下來。
彭畢對他的情緒視而不見，提議當務之急是先將全縣的基礎設施全部落實解決。
第一個方案，就是打通云霧山的出山之路。
彭畢將云霧山修路計劃上升為縣級工程，這樣就與洪山鎮(zhèn)沒有了直接聯(lián)系。
修路的資金，是彭畢來茅山縣時帶來的，他想用在哪里，別人不好意思反對。
段焱華再次站出來反對。
段焱華說，云霧山是掛牌的國家森林資源，不允許開發(fā)，更不適宜人類居住。依照有關規(guī)定，應當將居住在云霧山山脈范圍內(nèi)的人都遷出來。
為確保森林資源不被破壞，云霧山的修路計劃應當廢止。
段焱華的公然反對，讓彭畢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他冷冷道：“焱華同志，按你的說法，縣里旅游興縣計劃也應該跟著廢止？”
段焱華道：“我沒這樣說。”
彭畢便笑，道：“你連修條路都反對，旅游怎么發(fā)展起來啊？”
“我沒反對旅游興縣計劃。彭縣長，你可不能隨便給人扣帽子啊。”
“是嗎？我扣帽子了？”彭畢搖了搖頭道：“焱華同志啊，你還得加強一下學習，要領會與時俱進的真正含義啊。”
這句話看似輕松，其實落得很重。
這不就等于在指責他段焱華沒眼光，沒抱負，沒理想，沒計劃嗎？
果然，段焱華覺得被彭畢狠狠扇了一記耳光一樣，面孔瞬間變得漲紅起來。
黃山適時插了一句話，“大家都不要激動，這是常委會，你們在會上吵，傳出去不怕丟了臉？”
這是各打五十大板的話，果然，彭畢的神情也變得尷尬起來。
會上，其他人都不出聲，看熱鬧一樣的看著彭畢與段焱華針鋒相對。
許一山看在眼里，心里突然浮現(xiàn)自己初到洪山鎮(zhèn)時的境遇。當時的段焱華，對他不理不睬的態(tài)度，在今天看來，就是一股冷暴力。
而他，卻不敢有任何不敬。
他當時的境遇，放在今天的段焱華身上，何嘗不是一模一樣？
他突然生出一種幸災樂禍的心理出來，不禁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