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一十七）
然而，此時此刻，坐在葉文玉面前的張小紅，卻是十足十一個老婦人，眼角有密集的魚尾紋，眼睛下面有厚厚的眼包，頭發隨便梳了一個馬尾，既沒有染色也沒有燙，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遠遠看去，就像一只沒有任何精神的老烏鴉，她沒有化妝，沒有打扮，沒有說話，臉上的神情是痛苦與倦怠。
眼里的神情是雜亂與痛苦的，那雜亂的光，讓人看多了，會心生害怕，這好像不是一個正常人會有的眼神。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葉文玉壓根不相信張小紅會變成如今的老婦人的模樣，仿佛生無所戀似的。
她心想，怪不得林庭風擔心他母親瘋病發作，張小紅目前的狀態，確實不太正常。
車廂里的空氣好像不夠了，葉文玉不敢多看身邊的張小紅，因此越來越緊張，她像一條被拋上岸來的魚，有些呼吸不暢快了。
林庭風看到葉文玉震驚和意外的模樣，想說話，葉文玉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當著他母親的面提起老人的病，這對于精神病人來說，應該是很大的刺激。
林庭風便識趣地沉默了，小玉的擔心是對的，如果當著老人的面提到瘋病，說不定還沒到醫院，她就發作了。
張小紅雖然身子沒有動，但是兒子和身邊女孩的眉目傳情她都看在眼里，她看了一眼葉文玉，仍然沒有作聲。
半個小時后，林庭風開車到了醫院，葉文玉扶著張小紅下車，張小紅看到那醫院的名字，立馬變得情緒激烈起來，她一邊扭身就要往車上走一邊大聲說道：“帶我來這種地方做什么，你以為我又發瘋了，我沒有瘋！”她用力一推，力氣之大，將扶著她的葉文玉推得跌倒在地，一塊石頭刺破了葉文玉的手心，鮮血流了下來。
這個時候剛好一陣大風刮來，這醫院建在半山腰上，山風非常大，吹得張小紅的頭發與衣角亂發，再加上夸張激烈的神情，讓她看上去更像一個神經病人。
林庭風剛剛把車停好下車，看到這個情形，立馬走到葉文玉身邊，扶她站起來，看到她一只手鮮血淋淋，內心涌起一陣針扎般的心疼，簡直比自己受傷還要難受，他對她急切地問道：“對不起，你不要緊吧。”
葉文玉立馬搖搖頭。
張小紅不搭理他們兩個人，一個人筆直地走向汽車，眼看著就要拉開車門坐進去，葉文玉立馬向前，像一堵墻似的攔在張小紅面前，對張小紅說道：“伯母，不是看病，只是這醫院有個醫生是我的朋友，我們去找他聊聊天。不用掛號，也不用排隊的。”她努力給了張小紅一個燦爛的笑容。
張小紅拉車門的車停了。曾經犯過病的精神病人特別敏感，她最討厭來這種醫院，因為不管有病沒病，這種醫院反復進出幾次，所有人都會懷疑你是神經病，到時候你不是神經病也被人說成神經病了。
她后半生最大的安慰就是她已經快有二十年沒進這可怕的醫院了。
年輕時受不了刺激變成了一個瘋女人，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創傷。
只是平時她不在兒子面前提起。
所以聽到葉文玉說，不用掛號，不用排隊，她的心意便發生了改變，原本如同火山爆發般的怒火，也奇跡般的消失了許多。
葉文玉輕聲說道：“庭風很擔心你的身體，我想，我們進去和我那個朋友聊聊，庭風知道你沒事就放心了，他是那么孝順的孩子，現在又是非常時刻，他這些天活得特別累，壓力特別大，工作上的事要操心，還要擔心你的身體，你也不想讓他為你擔心吧。”
這席話說得入情入理，連站在一旁束手無措的林庭風都感動了，想這丫頭真是心細如發。
果然，張小紅看向林庭風，林庭風努力笑笑，點點頭，張小紅看到兒子灰白的頭發，憔悴的眼神，已經疲倦到發黑的臉色，心里的疼痛無法用筆墨形容。
她緩緩縮回自己拉著車把的手，對葉文玉說道：“好吧，就和你朋友聊聊，我真的沒病，庭風就是瞎擔心，我都十幾年沒犯過了，醫生都說我算治好了，怎么可能復發。”她碎碎念地，在葉文玉的陪伴下，走進醫院。
林庭風終于松了一口氣，感覺壓在胸口的一塊巨石終于消失了。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葉文玉的背影，想著這姑娘真好，假如今天沒有她陪著來，此時此刻，他恐怕扭不過母親，母子倆現在在開車回去的路上了。
到了醫院，因為葉文玉說的那些話，張小紅出奇地配合，林庭風在葉文玉的授意下，先行一步，代他母親去掛號排隊，張小紅看在眼里，也當作沒看見，在護士的陪同下，一直在進行各種檢查。
終于，一切檢查都結束了，醫生將張小紅叫進房間面診，林庭風和葉文玉兩個人在外面等著醫院出結果。
葉文玉的手仍舊在流血，林庭風看不下去，去醫院的藥房買了止血的藥品和紗布，親手替她包扎。
兩個人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一個認真地包扎，一個看著包扎的人，時空仿佛靜止了。
四周安靜又詳和，顯得美好極了。
斜陽照在醫院的白色墻壁上，那墻壁便變成了黃色，有了質感，如同上檔次的壁紙，還有芭蕉樹巨大的扇形葉子，它們的影子也投在了醫院走廊的墻壁上。
不遠的海棠果樹上，來了兩只喜鵲，它們嘰嘰喳喳地叫著，顯得分外的高興。
一切都美好極了。
葉文玉凝視著細心給自己包扎的林庭風，他一心一意，渾忘身外的人和事，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前世，想起今生。她心想，林庭風其實是對她不錯的，如果上一輩子，她但凡有主見一些，多替他想想，從他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對他多一點理解和耐心，也許結局完全不一樣。
很多時候，人生就是因為一個誤會一個誤會，小誤會累積成大誤會，然后徹底錯過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