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一十五)
濃烈的香樟香彌漫四周,如煙似霧,好像他少年回不去的時光。
蔡文川的父親扔下電鋸,俯身又拿起砍刀,抱著一份毀得徹底的心思,在將樹干砍成一截一截,香氣更加濃郁了,它如同洋蔥一般,熏濕了蔡文川的眼淚。仿佛隨著香樟樹的倒下,那個穿著紫黑色水手衫的小女孩也在笑著離自己遠去。
陽光如同烈火一般,灼燒著蔡文川的背部和心臟,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個頻死之人。
他呆呆地看著,眼圈紅得仿佛兔子,那一刻,他仿佛聽到自己的心在痛苦的哭泣。
他年少的愛情,還有少年時的光陰,心事,快樂與痛苦,和她在一起的所有小秘密,在這一刻,全部雪崩,碎成渣渣。
父親終于伐完了樹,如同參孫毀滅了整個世界,蔡文川含著眼淚呆視著殘暴的父親。
他扔掉手上的砍刀,看他一眼,老人仿佛什么都知道,他對他罵道:“你還不清醒?你分不清是非好歹?!”
蔡文川緩緩蹲下身,去拾著那香樟樹的樹葉,濃郁的葉香彌漫開來,刺得他鼻子一陣又一陣地酸楚,他只能低著頭,因為眼淚己經在眼眶里打轉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撿拾著樹葉,想抓住些什么,然而,他很快發現,過去的一切,如同指間的沙,你越想抓住,越抓不住。
幾十年的香樟樹轟然倒下,在剎那間死去,那個穿著水手服的小女孩,仿佛如同一只風箏,被人割斷了線,漸漸飛走,離他越來越遠。
他的心中充滿了痛苦,然后有一種釋然的輕松。過去,真的能這樣就結束嗎?
蔡文川的父親用滄桑的語氣說道:“小玉不喜歡你,那是因為這棵樹沒有倒!”
蔡文川猛地抬起頭來,雙目含著淚震驚地看著父親。老人好像什么都知道,在他心中,他蔡文川仿佛是水晶玻璃做的,他心底最黑暗的秘密,他一眼便能明了。
蔡文川的父親冷笑一聲,沒好氣地說道:“現在這棵樹倒了,你要做出改變!我相信,小玉有一天,會喜歡你的!”老人說完這些話,就長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進屋了。
一地的殘葉殘枝,如同此時此刻,蔡文川的心。
一陣山風吹過,他仿佛聽到香樟樹的哭泣聲,也仿佛聽到一個十歲小女孩的哭泣。
蔡文川蹲下身子,看著這棵倒下的香樟樹發呆。
周身的血仿佛全部流光,他身體冰涼,手腳顫抖。
他母親走到他的面前,對他壓低聲音說道:“文川,我想小玉之所以不同意,是因為她曾經在你房間發現大小姐的照片,你把那張照片夾在你經常看的那本書里面,我想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接受的,所以,就像你爸爸說的,你要改變,好不好——”
母親的話說到最后,語氣充滿央求。
蔡文川緩緩抬起頭來,看著老人。母親才只有五十歲,可看上去像六十歲的老人,比實際年齡還要老,他想起林夫人,四十歲的時候,看像去像二十出頭,為什么自己的母親老得那么快?
她頭發斑白,雙眼無神,一張臉如同核桃般發皺,難道是因為他一直在讓她操心,讓她難過?
母親的眼睛是腫著的,如同桃子,可能是因為剛才在他的房間哭得太久。
愧疚感如同漲潮的海水,向他涌來,幾乎讓他窒息。
他真是對不住她!
蔡文川記得小時候,母親送林庭軒去上學,因為有洪水擋路,伸傘的動作慢了一些,就被等在那里的林庭軒惡狠狠地罵。
后來,他去那個地方檢查,發現是下水道被落葉堵塞,才導致路面積水泛濫成洪水,他清理了下水道,母親后來得知這件事情,感動得將他緊緊摟在懷里,直夸他是孝順的好孩子。
現在的他,肯定很讓母親失望吧!
蔡文川想到這里,內心無比自責。
“這個,你先拿著——”老人再次把裝著黃金手鐲的錦盒放在蔡文川的手心,對他溫和地說道,“我和你爸都喜歡小玉,看著長大的孩子嫁給你,我們放心,知根知底的。”
說到這里,她停了下來,努力笑了笑,低頭看了看滿地的香樟樹葉,才繼續說道,“大小姐吧,除了樣子好看點,論到學歷、品味,性格,連小玉的腳趾頭也比不上,而且她是大小姐,我們在他家打工,門不當戶不對的,也沒有可能。”
蔡文川又是一呆,原來他心底的秘密,媽媽也知道。
蔡文川的母親繼續溫和說道:“所以兒子,媽媽只有你一個兒子,媽媽不想看到你傷心,媽媽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幸福快樂,所以,聽媽媽的話,主動點,對小玉好一點,去追小玉好不好?”
聽到母親如此可憐的央求,蔡文川終于開了竅,他點了點頭,緊緊地握住了手心的錦盒。一大滴眼淚落在了錦盒上,紅色的絲絨立馬浸濕了一大塊。他咬著牙,拼命控制住。
被一個并不好的女孩控制,劃地成牢,結繭自縛,他也并不想的,因為她并不愛他,活得如同長年處在深淵,非常無望。
蔡文川發現自己答應母親之后,內心有一種解脫的輕松和快樂,那種感覺,就像一個囚犯,終于從牢籠里放出來了,他瞇起大眼,看著滿地的落葉,父親砍到了香樟樹,起初他很難過,可是現在,往四面一望,發現院子寬敞了許多,簡直是從前的三倍大呢。
他緩緩站了起來。
爸媽說得同錯,每個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何必在一段絕望的感情里出不來?
看到蔡文川振作和開悟的樣子,母親含著淚笑了,神情都是欣慰,她對蔡文川高興地說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對小玉好一點,讓她愛上你,然后把這個錦盒給她,相信她不會再拒絕的,媽媽等你的好消息!”
蔡文川看著老人,喜歡大小姐,他原以為是自己心底最深處最黑暗的秘密,除了他之外,無人知曉,可是現在看來,早在多年以前,他的父母就全知道,現在葉文玉也知道,所以她才不肯將就,她那么驕傲優秀的一個女孩,為什么要將就去作別人的備胎。
是,是他錯了!
他一定要去找她,請求她的原諒,并且重新去追求她,彌補自己犯下的過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