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小船在漆黑的地下暗河中又行駛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終于出現了不一樣的景象。河道逐漸開闊,兩側巖壁上開始出現零星的燈火,依著山勢開鑿出層層疊疊的簡陋屋舍和洞窟,更多的棧橋如同蛛網般連接著各處。空氣中彌漫的氣味也更加復雜——潮濕的霉味、食物的香氣、劣質煙草、藥材,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鐵銹和血腥氣。
這里似乎是“鬼市”更深處的一個聚居區,比之前經過的畫舫區域顯得更加混亂和原始。人影綽綽,大多行色匆匆,或是隱藏在陰影中,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每一個外來者。
花癡開將小船系在一處僻靜的棧橋角落,壓低斗笠,混入了人流。他需要盡快找到一個安全的落腳點,處理傷勢,并打探消息。
街道(如果這些在巖壁上開鑿出的狹窄平臺可以被稱為街道的話)兩旁,隨處可見擺攤的商販。售賣的東西千奇百怪:沾著泥土的不知名草藥、銹跡斑斑的兵器零件、各種動物的骨骼皮毛,甚至還有一些用瓦罐裝著的、散發著詭異腥氣的活物。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以及某些角落里傳來的壓抑**和爭吵聲混雜在一起,構成這里獨特的背景音。
花癡開目光銳利地掃過一個個攤位和行人,同時運轉“不動明王心經”,默默感應著周圍的氣息。他能察覺到不少或強或弱的氣息,有的陰冷,有的暴戾,有的則深藏不露。這里龍蛇混雜,危機四伏。
他避開那些看起來格外混亂的區域,專往邊緣地帶尋找。最終,在一個靠近巖壁底部、相對安靜的角落,找到了一家由天然洞窟改造而成的簡陋客棧,門口掛著一個歪歪扭扭的木牌,寫著“鼴鼠窩”。
走進洞窟,里面光線昏暗,只有幾盞油燈提供照明。空氣流通不暢,混合著汗味、體味和某種草藥燃燒的嗆人氣味。一個身材干瘦、瞇著眼睛的老者趴在柜臺后打盹。
花癡開敲了敲柜臺。
老者懶洋洋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用沙啞的聲音問:“住店?”
“嗯。最安靜的。”花癡開改變聲線,使其顯得低沉沙啞。
“一天五十文,押金一百。不包吃,不許惹事。”老者言簡意賅,遞過來一把系著木牌的鑰匙,“最里面那間。”
花癡開付了錢,接過鑰匙。所謂的房間,只是在洞窟深處用粗糙的石板隔出來的一個小隔間,僅能放下一張板床和一個矮凳,連門都沒有,只掛著一塊臟兮兮的布簾。但勝在僻靜,位于洞窟最深處,遠離入口。
他放下布簾,盤膝坐在硬邦邦的板床上,終于能暫時松一口氣。仔細檢查了一下腰間的傷口,只是被分水刺劃破了表皮,并無大礙。他取出之前購買的療傷藥粉灑上,又服下幾顆調理氣血的普通藥丸。
隨后,他收斂心神,全力運轉“不動明王心經”,引導著丹田內那絲微弱的暖流,小心翼翼地梳理、調和著經脈中沖突的煞氣。與屠萬仞一戰,以及方才的廝殺,雖然兇險,但也讓他對“熬煞”有了更深的體會。冰與火,陰與陽,并非只有沖突,若能找到平衡點,相互砥礪,反而能淬煉出更精純、更強大的力量。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花癡開緩緩睜開雙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逝,隨即恢復平靜。雖然距離完全恢復尚需時日,但內息已然平穩了許多,經脈的刺痛感也大為減輕。
他需要情報。關于“玲瓏閣”,關于“水龍幫”和“黑石盟”在此地的勢力,關于那個黑色小蛇刺青,以及……任何可能與母親、“天局”相關的蛛絲馬跡。
他起身,再次走出“鼴鼠窩”,融入了“鬼市”喧囂而危險的夜色中。
這一次,他目標明確,走向那些看起來消息靈通的地方——人多口雜的酒館,以及專門售賣各種見不得光信息的黑市情報點。
他先來到一家名為“忘川”的酒館(并非之前與石荊見面的那家,只是同名),里面人聲鼎沸,煙霧繚繞。他在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點了一壺最便宜的濁酒,看似在獨酌,實則凝神傾聽著周圍的談話。
“……‘水龍幫’和‘黑煞會’為了那條新發現的‘晶鱗礦’巷道,都快打出狗腦子了!昨天在第三礦區又死了十幾個人……”
“‘玲瓏閣’三天后的暗拍聽說有好東西,連上面的人都驚動了……”
“最近風聲緊,聽說‘黑石盟’的人在找什么人,出手闊綽得很……”
“媽的,晦氣!今天在‘沉舟賭坊’輸光了,還欠了‘笑面佛’一屁股債……”
“聽說沒?前幾天有個生面孔,在冰窖那邊把‘焚心煞’屠萬仞給挑了!乖乖,那可是個狠角色……”
……
各種零碎的信息涌入耳中。花癡開默默過濾著。‘水龍幫’和‘黑煞會’的爭斗,印證了石荊之前參與牌局的原因。‘玲瓏閣’暗拍果然備受關注。‘黑石盟’在找人?是在找自己嗎?他心中凜然。而關于自己擊敗屠萬仞的消息,果然已經傳開,這絕非好事。
他注意到,酒館里偶爾有人目光閃爍地掃過他,但大多一觸即離。他易容后的普通模樣和刻意收斂的氣息,讓他并不起眼。
坐了片刻,沒有得到更具體的信息,花癡開留下酒錢,悄然離開。他需要更直接的情報來源。
根據之前打聽的方位,他來到一處位于巖壁夾縫中的狹窄店鋪。店鋪沒有招牌,門口只掛著一串風干的黑黢黢的、不知是什么動物的爪子。里面光線更加昏暗,只有一個戴著兜帽、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坐在柜臺后。
“問價。”花癡開直接道,聲音沙啞。
兜帽下傳來一個中性、毫無感情的聲音:“看問什么。”
“‘玲瓏閣’暗拍,具體規矩,可能出現的物品,需要注意的勢力。”
“一百兩。”
花癡開眉頭微皺,這價格不菲。但他沒有猶豫,取出銀票放在柜臺上。
“暗拍憑引薦入內,需驗資,低于五千兩免談。規矩只有一條,價高者得,出門不問來歷。此次拍品據傳有上古玉礦殘圖、失傳的賭術秘卷、能滋養神魂的奇玉‘清心暖魄’等。需特別注意‘黑石盟’的執事‘算盤’孫不二、‘萬玉堂’的少東家萬琨,以及……‘天局’的外圍‘算珠’可能到場。”
“天局算珠?”花癡開心臟猛地一跳,但聲音依舊平穩,“如何辨認?”
“不知。‘天局’的人,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兜帽人收起銀票,“下一個問題。”
“‘水龍幫’近期動向,特別是關于一個叫‘翻江鼠’的頭目。”
“五十兩。”
花癡開再次付錢。
“‘翻江鼠’日前在‘沉舟賭坊’輸掉了一條重要礦脈信息,正大發雷霆,懸賞五百兩找一個叫‘啞客’的生面孔及其同伙。‘水龍幫’與‘黑煞會’沖突升級,暫時無暇他顧,但‘翻江鼠’此人睚眥必報,需小心其私下報復。”
果然被盯上了。花癡開心中冷笑。
“最后一個,這個標記,代表什么?”他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柜臺上簡單畫出了那個黑色小蛇的圖案。
兜帽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辨認,隨即聲音透出一絲罕見的凝重:“‘影蛇’。一個神秘的殺手組織,認錢不認人,手段狠辣,行蹤詭秘。據說與‘黑石盟’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無人能證實。你惹上他們了?”
“只是好奇。”花癡開淡淡道,心中卻是一沉。果然是“黑石盟”麾下的力量!他們的動作好快!
他沒有再問,轉身離開了這間陰暗的店鋪。
獲得的情報讓他心情沉重。“天局”外圍人員可能出現在暗拍,這既是危險,也是機會。但“水龍幫”的懸賞和“影蛇”殺手的出現,意味著他此刻處境極其危險。
走在昏暗的“街道”上,花癡開能感覺到,暗處似乎有不止一道目光在窺視著自己。是因為“水龍幫”的懸賞?還是“影蛇”的殺手已經鎖定了自己?
他不動聲色,加快腳步,在錯綜復雜的棧橋和巷道中穿梭,試圖甩掉可能的跟蹤。同時,他也在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尋找著可能利用的地形。
當他經過一條堆滿廢棄礦簍和雜物的死胡同時,一種強烈的危機感陡然襲來!
前后巷道口,不知何時已被數道黑影堵住!這些人并未穿著水靠,而是普通的夜行衣,但動作矯健,眼神冰冷,手中持有的兵器制式統一,正是之前襲擊他的殺手同款!更重要的是,花癡開敏銳地察覺到,其中兩人的耳后,隱約可見那盤繞的黑色小蛇刺青!
“影蛇”殺手!而且人數更多,足足有六人!他們竟然在這短短時間內,就再次找到了他!
為首的一名殺手,眼神如同毒蛇般鎖定花癡開,聲音嘶啞:“找到你了,‘啞客’。或者該叫你……花癡開?”
他們竟然知道了他的真名!
花癡開心中巨震,但臉上依舊古井無波。他緩緩摘下斗笠,露出易容后蠟黃平凡的面容,沙啞道:“你們認錯人了。”
“不必狡辯。”為首殺手冷笑一聲,“有人出了高價,要你的命和……你身上的東西。束手就擒,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些。”
話音未落,六名殺手已同時發動攻擊!刀光閃爍,暗器破空,封死了他所有退路!殺氣瞬間彌漫了整個狹窄的巷道!
花癡開眼神一厲。既然無法善了,那便唯有死戰!
他體內剛剛平復些許的煞氣再次被引動,雙掌一錯,身形如鬼魅般迎了上去!這一次,他不再保留!
巷道深處,激戰驟起!金鐵交鳴之聲、悶哼聲、慘叫聲瞬間打破了這片區域的死寂!
(第34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