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癡開離開那處如同被遺忘的、蒸騰著殘余煞氣的荒蕪石林時,東方天際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
沙漠賭城的夜晚喧囂尚未完全沉寂,白日的熱浪卻已迫不及待地開始凝聚。冷熱交替的風卷起沙礫,打在臉上,帶著粗糲的疼。他體內(nèi)新煉化的“癡煞”自行緩緩流轉,將那試圖侵入骨髓的寒意與即將到來的酷熱都隔絕在外,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這讓他疲憊不堪的身體,多少獲得了一絲喘息之機。
與屠萬仞一戰(zhàn),尤其是最后強行施展“觀音泣”,幾乎榨干了他的心神與體力。此刻,他每邁出一步,都感覺像是踩在棉花上,同時又伴隨著肌肉撕裂般的酸痛。但他不敢停下,更不能倒下。
屠萬仞的死,瞞不了多久。那些盤踞在沙漠賭城陰影里的鬣狗,用不了多久就會嗅到血腥味。無論是屠萬仞殘留的黨羽,還是那無處不在、神秘莫測的“天局”眼線,都會像聞到腐肉的禿鷲般蜂擁而至。
他必須盡快與母親菊英娥匯合。
按照事先約定的,如果得手,他需在次日正午前,趕到城西廢棄的“駱駝泉”驛站。
路途尚遠,而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堪稱糟糕。
他專挑那些偏僻、骯臟、連最底層的流浪漢都不愿踏足的小巷穿行。污水橫流,垃圾堆積,空氣中彌漫著腐爛和劣質(zhì)酒精混合的刺鼻氣味。但這正是最好的掩護。在這里,沒人會多看一眼一個步履蹣跚、衣衫破損(與屠萬仞交手時被煞氣侵蝕所致)、面色蒼白的年輕人。
他的大腦卻在極度的疲憊中高速運轉著。
屠萬仞密信中的內(nèi)容,如同毒蛇般纏繞在他的心頭。
信上的字跡是一種特殊的密碼,若非母親提前告知了解讀之法,他根本無法破譯。內(nèi)容大致如下:
· 確認“種子”已植入“目標”體內(nèi)。 (“種子”和“目標”均用代號指代,花癡開無法直接判斷具體所指,但直覺感到極度不安。)
· “豐收季”臨近,各方需加緊準備。“賭神大賽”為最佳收割時機。 (指向性明確,天局似乎在策劃一場圍繞即將到來的、轟動整個花夜國乃至周邊地域的“賭神大賽”的巨大陰謀。)
· “清理”行動已啟動,確保“舊痕”不會干擾收割。 (“清理”、“舊痕”,這讓花癡開立刻聯(lián)想到了自己和母親!他們這些知曉部分內(nèi)情、且與花千手有關聯(lián)的人,就是需要被“清理”的“舊痕”!)
· “眼睛”無處不在,謹慎行事。 (落款處,則蓋著那塊令牌上一樣的詭異眼睛圖案。)
這封密信,信息量巨大,危機感撲面而來。
“天局”不僅勢力龐大,而且計劃周密,行動詭譎。他們似乎在利用“賭神大賽”布一個驚天大局,而自己和母親,已然成為了這個局中需要被清除的障礙。
更讓他心頭沉重的是那個“種子”和“目標”。這聽起來像是一種極其陰毒的控制手段,會用在誰身上?是某位位高權重者?還是某個潛力巨大的年輕賭術高手?目的又何在?
思緒紛亂間,他感覺胸口一陣發(fā)悶,喉頭一甜,又是一口淤血涌上。他強行咽了回去,腥甜味在口腔中彌漫。這是強行煉化煞氣、越階使用“觀音泣”留下的內(nèi)傷,非短時間內(nèi)能夠痊愈。
他靠在一條暗巷潮濕的墻壁上,微微喘息,從貼身衣袋里取出一個粗糙的小皮囊,拔開塞子,將里面僅剩的幾滴淡綠色液體倒入口中。這是夜郎七給他的保命丹藥化開的藥液,清涼之意瞬間順著喉嚨滑下,稍稍撫平了體內(nèi)灼痛翻騰的氣血。
不能停太久。
他深吸一口帶著污濁氣息的空氣,再次邁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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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沙漠賭城,一座外表看似普通、內(nèi)部卻極盡奢華的地下密室內(nèi)。
一名穿著暗紫色繡金邊長袍,臉上覆蓋著半張白玉面具,只露出線條優(yōu)美卻冰冷下頜和薄唇的男子,正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他的手指修長白皙,指甲修剪得十分整潔,敲擊的節(jié)奏帶著一種莫名的韻律,讓人心悸。
他面前,跪伏著一名黑衣人,身體微微顫抖,連大氣都不敢喘。
“屠萬仞……死了?”面具男子的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
“是……是的,尊使。”黑衣人聲音發(fā)顫,“我們的人在天亮后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在城東的廢棄石林……煞域被破,他……他像是被一種極其凝聚陰寒的力量瞬間摧毀了心脈和識海……”
“哦?”面具男子敲擊桌面的手指停頓了一下,“凝聚陰寒的力量?不是夜郎七的路子,也不像是花千手殘留的舊部……有意思。”
他微微側頭,似乎在聆聽著什么無聲的信息,片刻后,才緩緩道:“是那個叫花癡開的小家伙做的?花千手和菊英娥的孽種?”
“根據(jù)現(xiàn)場殘留的氣息和打斗痕跡推斷……極有可能。”黑衣人額頭冷汗涔涔,“我們……我們失職,未能及時發(fā)現(xiàn)并阻止……”
“無妨。”面具男子擺了擺手,語氣依舊平淡,“屠萬仞這條狗,近幾年越來越不聽話,胃口也大了,死了便死了。倒是那個花癡開……成長的速度,有些出乎意料。看來,夜郎七把他調(diào)教得不錯,菊英娥也把花千手那點壓箱底的東西都傳給他了。”
他站起身,長袍曳地,無聲無息地走到一面墻壁前。墻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描繪著無數(shù)扭曲眼睛的詭異畫卷。
“ ‘種子’的情況如何?”他換了個話題。
“回稟尊使,‘種子’生長良好,已與‘目標’深度契合,只待‘豐收季’到來,便可徹底掌控。”
“很好。”面具男子點了點頭,“至于花癡開和菊英娥……既然是急著跳出來的‘舊痕’,那就按計劃‘清理’掉吧。派‘影煞’去,做得干凈點。‘賭神大賽’在即,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影煞?!”黑衣人身體一顫,顯然對這個名字極為恐懼,“是!屬下立刻去安排!”
黑衣人連滾爬爬地退了下去。
密室內(nèi)重新恢復了寂靜。
面具男子凝視著畫卷上那些仿佛活過來的眼睛,白玉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花千手,你若在天有靈,看到你的兒子即將步你的后塵,會是何種表情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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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漸高,沙漠的熱浪開始真正顯現(xiàn)出它的威力。
花癡開終于抵達了城西的“駱駝泉”驛站。這里早已廢棄多年,殘垣斷壁,只有幾株頑強的仙人掌在烈日下矗立。曾經(jīng)供駱駝飲水的泉眼早已干涸,只剩下一個積滿沙土的大坑。
他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確認沒有埋伏后,才閃身進入一處相對完好的斷墻之后。
約定的時間還沒到,他盤膝坐下,抓緊時間調(diào)息。體內(nèi)的“癡煞”如同涓涓細流,緩慢地滋養(yǎng)著受損的經(jīng)脈,修復著內(nèi)腑的暗傷。與屠萬仞的生死搏殺,雖然險象環(huán)生,但也讓他對自身力量的掌控,尤其是對“煞”的理解和運用,踏入了一個全新的層次。這“癡煞”雖源于屠萬仞的煞氣,卻經(jīng)由他的意志和“不動明王心經(jīng)”淬煉,變得更具靈性,也更契合他自身。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與風聲融為一體的腳步聲傳來。
花癡開瞬間警覺,收斂氣息,如同蟄伏的獵豹。
一個穿著粗布麻衣,頭戴寬大斗笠,身形佝僂的身影,拄著一根木棍,慢悠悠地走進了驛站廢墟。看起來像個普通的、趕路的窮苦老人。
但花癡開卻從那看似蹣跚的步伐中,看出了一種獨特的韻律和隱藏極深的穩(wěn)健。
是母親!
他心中一定,正要現(xiàn)身。
突然,他瞳孔猛地一縮!
“不對!”
就在母親菊英娥踏入驛站廢墟中心區(qū)域的剎那,異變陡生!
她腳下那片看似堅實的沙地,毫無征兆地向下塌陷!一個布滿鋒利倒刺的陷阱瞬間顯露!與此同時,左右兩側的殘垣之后,三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狂射而出!
這三道黑影,速度奇快無比,動作之間沒有絲毫多余,手中持有的并非尋常刀劍,而是一種造型奇特的短刺,刺身黝黑,仿佛能吸收光線,帶著一股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陰寒殺氣!
目標直指菊英娥周身要害!
偷襲!而且是精心策劃、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的絕殺!
對方早就埋伏在這里!等著他們自投羅網(wǎng)!
花癡開的心臟幾乎跳出胸腔!他距離母親還有一段距離,根本來不及直接救援!
危急關頭,他福至心靈,體內(nèi)“癡煞”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凝聚于喉間,猛地發(fā)出一聲低喝:
“咄!”
這不是普通的聲音,而是蘊含了“癡煞”之力,直刺心神的精神沖擊!如同平地驚雷,驟然在那三名偷襲者和菊英娥的腦海中炸響!
三名黑影的動作,出現(xiàn)了極其細微的一滯!他們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愕!顯然沒料到附近還隱藏著其他人,更沒料到這聲低喝竟能直接影響他們的心神!
就是這微不足道的一滯!
原本看似毫無防備、即將落入陷阱的菊英娥,動了!
她那佝僂的身形在這一瞬間挺得筆直,如同蒼松迎雪!手中的木棍不再是支撐,而是化作了追魂奪命的利器!身形如鬼魅般扭動,間不容發(fā)地避開了腳下的陷阱和最先到達的兩柄短刺!
“噗!”
木棍的尖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后發(fā)先至,精準地點在了第三名黑影的咽喉上!
一聲輕微的脆響,那名黑影的動作戛然而止,眼中的驚愕凝固,軟軟地倒了下去。
而菊英娥借助這一點之力,身形如同沒有重量般向后飄飛,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陷阱之外。寬大的斗笠抬起,露出一張飽經(jīng)風霜卻依舊能看出昔日風韻的臉龐,眼神銳利如鷹,掃向另外兩名黑影以及花癡開藏身的方向。
“開兒?出來吧!”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喘息,顯然剛才的應對也并不輕松。
花癡開從斷墻后閃身而出,瞬間來到母親身邊,與她背對背站立,警惕地盯著那兩名剩下的黑影。
“媽,你沒事吧?”
“無妨。”菊英娥簡短回應,目光死死鎖定敵人,“ ‘影煞’……天局竟然派出了他們!看來屠萬仞的死,已經(jīng)驚動了上面的家伙。”
“影煞?”花癡開心中一凜。他從母親凝重的語氣中,聽出了這名字代表的分量。
那兩名黑影并未因同伴的死而有絲毫波動,他們的眼神如同萬年寒冰,沒有任何情感,只有純粹的殺意。兩人一左一右,緩緩移動,尋找著最佳的進攻角度。他們身上散發(fā)出的陰寒殺氣,比屠萬仞的煞氣更加純粹,更加專注于“殺戮”本身。
“小心他們的‘蝕魂刺’和合擊之術。”菊英娥低聲提醒,“不要被刺中,上面的力量能侵蝕心神!”
花癡開點了點頭,體內(nèi)“癡煞”涌動,在身體表面形成一層無形的屏障。他剛剛經(jīng)歷大戰(zhàn),狀態(tài)遠未恢復,面對兩名顯然是專業(yè)殺手的“影煞”,壓力巨大。
但他眼中沒有絲毫畏懼,只有冰冷的戰(zhàn)意。
既然躲不過,那便戰(zhàn)!
母子二人,在這片廢棄的驛站中,與天局派來的冷酷殺手,形成了短暫的對峙。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沙漠的熱風,卷著沙粒,發(fā)出嗚嗚的聲響。
下一刻,兩道黑影動了!
如同兩道撕裂光影的黑色閃電,帶著死亡的尖嘯,悍然發(fā)動了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