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霍老夫人“借蟲子”的話在前，蕭軟軟的蟲子還沒喂，長生的幾個女性長輩就雜七雜八地彼此揭起了短。
長生的娘當(dāng)年給孔氏身邊的婆子塞了五十兩銀子，硬將長生推到孔氏面前的事是最先爆出來的。
緊接著就是孔氏借長生之便，掌控了霍幼安身邊大小一切事務(wù)，還能探知霍老夫人那邊的情況。
霍老夫人早上罵她一句，不到中午，她就能知道具體罵的是什么。
再然后就是孔氏截老夫人送去神農(nóng)山的物件之事。
有的是孔氏這頭直接截下來，疏漏的、又或是不方便的，則是長生那邊截下去。
孔氏倒也不小氣，長生截下來的，就全部送給他。
長生當(dāng)然不敢拿到霍幼安面前，全部送回了家中，叫他家很是發(fā)了一筆橫財。
霍老夫人聽得老淚縱橫，這么多年，這么多年了！
她送的錢財、衣裳、吃食、玩物，甚至是信件、書籍，都叫那個天殺的截了去！
她的乖孫竟是一絲一毫都沒有收到！
他師父那個人連自己都飽一餐餓一頓的，還能給她的乖孫吃好的、穿好的不成？
怪不得，她乖孫回家時全身上下就一把破劍，一件破袍子，也不知道穿了多久！
倒是好了那些個奴才秧子穿金戴銀的！
霍老夫人抹著眼淚發(fā)狠道，“就憑她做的這些欺瞞、忤逆長輩的事，我霍家就能休了她！
我兒早死，我看著兩個乖孫的面子，不休了她，但也絕不會輕饒了她！
來人，去請親家來，我倒要問問孔老太傅是怎么教女兒的！
叫他親自送他女兒去家廟好好讀書，考個女狀元去！”
霍伯征見霍老夫人動了真怒，忙跪了下去，“祖母息怒——”
霍老夫人厲聲打斷他，“你不必求情！都怪我當(dāng)年優(yōu)柔寡斷！
早在她第一次把鞭子甩到醒哥兒身上時，我就該把她關(guān)到家廟里去！
偏偏我念著你死去的父親，念著不能叫你們兄弟沒了爹后又沒了娘，反倒豬油蒙了心，巴巴地送了醒哥兒出京！
叫他一個小人兒因著母親的錯獨(dú)自漂泊在外！我決不能再錯下去！”
霍伯征忙要再勸，蕭軟軟興沖沖擺手，“哎，急什么？
老夫人您不要急著關(guān)人，霍大爺你也不要急著求情，話還沒問完，蟲子也還沒喂呢！”
蕭軟軟說著取下腰間香囊。
那香囊卻不似中原女子佩戴的香囊由絲線布帛縫成，而是老銀打磨，鑲著七彩寶石，散發(fā)著奇異的香味，更像是個香薰球。
“都從實(shí)招來！否則正好喂我的蟲子！”
長生的幾個女性長輩痛哭流涕，“姑娘，奴婢們都招了！招了??！真的沒有別的了！”
蕭軟軟托著香囊，圓圓的杏眼閃閃發(fā)亮，“說！輪流說！
有關(guān)無關(guān)的，好事壞事特殊的事，全部說出來！
誰先沒話說了，誰先喂我的蟲子！
我爹不許我用活人喂它們，好不容易抓到機(jī)會，你們別耽誤我時間！”
霍伯征滿眼不可置信，忙叫了聲祖父，這算什么？
他們家怎么用這種下九流的陰狠法子？
霍老將軍張了張嘴，卻又在霍老夫人的逼視下咽下嘴邊的話。
罷了，蕭姑娘也就嚇嚇?biāo)麄?，也沒真的用活人喂蟲子。
就算真的喂了——
光憑這些奴才做的事，喂蟲子也不為過！
這場審訊一直從早上持續(xù)到了傍晚，霍老夫人早就撐不住，被白前勸回去了。
到了最后，長生一家人也大多撐不住了，跪伏著癱倒在地，哭都發(fā)不出聲音來。
他們一整天水米未進(jìn)，又時時刻刻處在驚恐之下，不但身體，連精神都要崩潰了。
只有幾個在霍家軍中服役的壯年男子還勉強(qiáng)撐著。
白前一直安靜坐在那里聽，宋正則和蕭軟軟更是精神抖擻，越聽越來勁。
最后，眼見著把長生一家里里外外、祖孫十八代都挖了出來，什么也榨不出來了，蕭軟軟才意猶未盡地擺了擺手。
“先拖下去，不許給他們水和吃的。
回去好好想，想到了有用的東西，來找本姑娘換吃的，換水喝！”
長生家的人被拖了下去，蕭軟軟目光晶亮地看向白前，“前前，我今天表現(xiàn)得怎么樣？”
白前認(rèn)真點(diǎn)頭，“很厲害”。
想想又問，“你那個蟲子能不能借我看看？”
蕭軟軟直接把香囊塞到了她手里，“還能不能借給你看看，你這說的什么話？
白瞎了我們姐妹一場了，來，送給你了！”
兩個女孩兒向霍老將軍和霍伯征行禮告退，說笑著離開。
宋正則明顯想說點(diǎn)什么，但看著一天就老了好幾歲的霍老將軍，到底還是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也跟著告辭離開。
霍伯征無言目送著兩人遠(yuǎn)去，半晌頹然問道，“祖父，那位蕭姑娘行事肆意，手段陰狠，實(shí)在，實(shí)在——”
霍老將軍似是在走神，霍伯征又叫了聲祖父，他才抬起眼來，沉默看向霍伯征。
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軍一旦安靜地看著人不說話，莫名的威壓就散發(fā)開來。
霍伯征硬著頭皮道，“祖父，雖說蕭姑娘也是為幫醒哥兒，但手段——”
“那是你一母雙胞的親弟弟，他差點(diǎn)被人害死了，你還管什么手段陰狠不陰狠的？”
霍老將軍蒼老的聲音虛弱而無力，莫名地就像足了是對他的失望。
“伯征，如果一直用你所謂光明正大的法子，你覺得能問出那么多東西嗎？”
霍伯征啞口無言，霍老將軍嘆了口氣，“伯征，你長大了。
兒大避母，以后除了晨昏定省，不要再往你母親那邊去。
待醒哥兒的事告一段落，你祖母會將你母親送到家廟為醒哥兒念經(jīng)祈?！?。
霍伯征頓時急了，“祖父——”
霍老將軍擺手，“這么多年來，我和你祖母因?yàn)槟銈冃值芤恢辈桓逸p易動你母親。
如今看來，倒是害了你們兄弟”。
有這樣的母親，還不如沒有！
“祖父！”
“不必再說”。
霍老將軍站了起來，“伯征，你長大了，要學(xué)會分清好壞，擔(dān)起這個家了”。
“可是母親——”
霍老將軍將手放在小廝的肩頭，扶著小廝慢慢往前走。
霍伯征猛地瞪大眼睛，“祖父，你，你能走了？”
霍老將軍立住腳步，轉(zhuǎn)頭看向他，“伯征，你弟弟回來二十天了。
前十四天，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來的。
眼見著他性命垂危，你不時常去陪他，去安慰你祖母，反倒天天陪著太孫窩在院子里抄佛經(jīng)。
如今，要查害你弟弟的真兇，你不贊成對涉事的奴才酷刑逼問。
甚至都不知道我能走了，這二十天，你在干什么？”
這個長孫平日瞧著溫和周到，心思玲瓏，學(xué)武習(xí)書，為人處事都看不出什么不妥來。
沒想到一遇到大事就瞧出優(yōu)柔寡斷，處事不明的短處來。
果然，養(yǎng)在京城錦繡之地，長于后宅婦人之手，還是不妥，十分不妥——
霍伯征腿一軟，撲通跪了下去，“孫兒不孝，這些日子，太孫那邊差事多，實(shí)在，實(shí)在——”
霍伯征說到這里就再也說不下去了，他知道，不管說什么都不是理由。
他再忙，也不會忙到連關(guān)心祖父和弟弟的時候都沒有。
就算沒有時間親自去看，這樣的大事，哪怕問問丫鬟小廝也會知道。
更何況，太孫在霍府整整住了十四天。
有目共睹，太孫自己都閑得只能抄佛經(jīng)打發(fā)時間，后面七天更是天天粘著白前不放，又能有什么差事給他？
霍老將軍擺擺手，嘆道，“起來吧，你要記住。
無論如何，白姑娘是我們霍家的恩人，她再有不是，也不該從你口中說出。
而蕭姑娘，更不是你能非議的。
去吧，今天晚上別讀什么書了，練兩個時辰的梅花槍再睡”。
霍伯征眼睜睜看著霍老將軍慢慢走遠(yuǎn)，想說什么，卻又明白說什么都是多余。
直到霍老將軍消失在視野中，他才捂著額頭，頹然坐倒在地。
他也不想的，但他似乎總是這樣，做什么都做不好，做什么都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