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甭管外頭如何血雨腥風(fēng),橫豎這斗春院里還是一派平和的,任憑那蘇媚初在府里如何大刀闊斧的進(jìn)行打理,卻終究還是不能明目張膽的插手主子爺院里的事情。
其實能夠待在這主子爺?shù)脑鹤樱旧砭褪且环蒹w面,只要好好地當(dāng)差,便是明哲保身,不爭不斗,亦是一條好的出路。這么個淺顯的道理人人都懂,只是,這人啦,一旦有了野心,便會忍不住伺機而動,自然少不了一些個見縫插針,見誰得勢便巴結(jié)諂媚的墻頭草,那可是兩頭院子蹦跶得歡快,可謂是焦頭爛額,忙得熱火朝天,唯有盼著不是瞎忙活就是了。
而在這斗春院里,亦或是整個府里,最為清凈的便是那沈毅堂的書房了,外頭如何腥風(fēng)血雨,始終都干擾不了這里的一方靜謐。
在這里,莞碧她孜然一身,一身輕便,只待到了年紀(jì)便可放出府去成親嫁人的,家里早早的幫她定好了親事,她自是不會平白讓自個陷入那等糟心的境地,在這個書房里,橫豎無須應(yīng)付府里的任何人,只要精心將沈毅堂那位大爺伺候好便萬事大吉了。往后出府嫁了人,得了主子的恩典,憑著這份體面,便是往后在夫家亦可直起腰桿子甩副臉子的。
這沈家五爺院子里得力的丫鬟,那份體面,在許多人的眼里,可是得將尋常府里的千金小姐都給比下去了的。
莞碧眼不見心不煩,而春生呢,亦是隨著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然還能如何呢?多做多錯,許是,她存在的本身,于有些人的眼底,本就會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盡管她從未想過要何如在這座府里大放異彩,她不過只是想要安身立命而已,像莞碧這樣一身清閑,無憂無慮,她不過是想要到了年紀(jì)便可得了原有的自由而已啊。
莞碧與春生兩個像是心照不宣,只一如既往的如同往日般上上下下的打理著書房,半點未曾提及府里此番近況,盡管這個書房更多的時候于她而言像是一座禁錮她的地方,卻終究不得不承認(rèn),有時,亦是她無處棲身時的避難所。
那沈毅堂外出多日,許久未曾踏入書房了,許是剛回,事物繁忙,忙著四處應(yīng)酬,經(jīng)常天一亮便不見了人影,待到了夜里這才匆匆回來,身上酒氣沖天。
一日大約是喝醉了,竟一時上了脾氣,又許是屋子里的丫鬟們伺候的不夠精心,這沈毅堂大半夜竟折騰得來到了書房睡了一宿,幸好這日夜間不是春生當(dāng)值,不然想想可真夠讓人心驚的。
據(jù)說又有一日,那沈毅堂破天荒的在那凝初閣用了晚膳,此舉可是驚呆了府中上下,據(jù)說原本還預(yù)備要歇在凝初閣的,只因著后來那沈毅堂跟前的隨從楊二匆匆來報,說是老爺有請,在書房等著爺,這才作罷。
這老爺自是那沈毅堂的老子沈國公爺了,他派人來請,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一時那沈毅堂粗略的用了幾口飯便匆匆而去,留宿之事便不了了之了,不過對于那蘇媚初來說,這已然能夠算作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有些事情不能急,得慢慢來。
在加上,這蘇媚初剛回來,剛接手掌家便遇到了此番趕上得為國公爺舉辦七十大壽,盡管國公爺特意吩咐此番需得從簡,不可大辦,便是再如何從簡,也必是一場盛大的場面啊。這可謂是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情,稍有差錯,便落得個被打臉的下場,盡管這蘇媚初手里掌握著一方權(quán)利,仍然還是有許多人等著隔岸觀火,她得將這一件事辦妥了,辦美了,方能快速的站穩(wěn)腳跟。
想來也是老夫人對她的一種試探吧。盡管如此,老夫人還是將跟前的林嬤嬤派來親自指點,既是為了歷練她,又是為了幫襯她,老夫人既然能有這等心意,她自然樂意接受。
府里收到了書信,送信的隨從提前駕馬回來稟告,大老爺一家子不日便要歸家了,四老爺一家也已經(jīng)到了半道上,相信不出幾日,亦是可歸。
整個府里便又開始忙活開了,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似的,府里的一眾人雖跟著勞累,卻是異常的興奮歡喜,這一來嘛但凡遇到喜事,府里便會對下人們進(jìn)行派賞,賞賜銀錢,賞賜布料衣裳,若是趕上了好運,便是得了一兩件金貴的物件也并不稀罕,這主子們不過隨意打賞的物件,到了外頭尋常人家可以養(yǎng)活一大家子好長一段時日了。
這二來嘛,府里熱熱鬧鬧的,可不讓人新生歡喜么。
沈家歷來算得上是低調(diào)的,行事多為從簡,并不過于霸道張狂,然而盡管低調(diào),這沈家的一舉一動仍然牽動著整個元陵一方顯貴之家。
這一日難得回來的早,沈毅堂回院里換了衣裳預(yù)備前去給長輩請安,剛出了屋子恰好碰到襲云領(lǐng)著銀漣往這邊來了,這沈毅堂一時詫異,微微抬眼看著襲云走近。
要知道這襲云向來本分,也是歷來知曉他的規(guī)矩的,行事做派一向合他的心意,不會像其他的女子般得了寵便胡攪蠻纏,她行事穩(wěn)重周到,這么多年,沈毅堂也日益習(xí)慣了她的精心伺候,只以往那襲云每每親自熬了湯,縫制了衣裳首飾皆是派人送過來的,極少親自跑到這邊主院來。
這主院不比旁的住處,后宅婦人是不得隨意入內(nèi)的。旁的家族許是沒得這樣的規(guī)矩,歷來是與正房同居一屋,只將妾氏單獨隔開了去,家主有自個的書房。遠(yuǎn)不像沈家這般將婦人后院與家主的前院作如此涇渭分明。
其實,這是沈家歷來的祖訓(xùn)之一,沈家祖先皆是清正廉明的讀書之人,為了一心讀得圣賢書,爭取有朝一日考得功名,光宗耀祖,沈家祖先便自我約束,將大部分住處隔開了,只為兩耳不聞窗外事,用心讀書,久而久之,這樣的習(xí)慣便在沈家流傳了下來,以此時刻進(jìn)行自我約束,自我免禮。
襲云過來便與沈毅堂行禮,沈毅堂虛扶了一下她,笑著問道:“你怎么來呢?”
雖是下意識問出的話,卻足夠讓襲云心中一緊,她素來小心翼翼,以那沈毅堂最為滿意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他面前,從未做出過半分逾越的事情,想來主子爺對她是滿意的。許是過于敏感,不過是一句閑話家常的話罷了,襲云見沈毅堂面上帶著笑意,便松下一口氣。
只輕柔微笑道:“已經(jīng)到了初夏了,我前段時日瞧著爺還穿著那些厚重的衣裳,這幾天日頭高照,想來爺四處奔走勞累,那些衣裳過于累贅了,便特意為爺縫制了一件輕便些的,若是府里趕制的衣裳還未來得及送過來,爺便可以先湊合著一穿。”
說著便見襲云從銀漣手中的托盤里中雙手拿起,托起放在懷里。
沈毅堂一瞧,是件湛藍(lán)色窄袖交領(lǐng)長衫,領(lǐng)口繡有米色刺繡,湛藍(lán)與淺米兩色相拼接寬腰帶,與磚灰色蔽膝相呼應(yīng),顯得相得益彰,采用絲質(zhì)面料,簡約舒適大氣。
沈毅堂隨手摸了下,見衣裳面料柔軟,做工精致,顯然是費了心思的,不由笑道:“后院幾個唯有你最貼心,最合爺?shù)男乃迹瑴厝岽蠖炔徽f,還難得心靈手巧,做得這樣好,爺自然收下了,回頭爺有賞,你想要什么只管與爺說。”
這襲云生得一雙巧手,家里的娘親原是繡娘出生,遂襲云自小便隨著繡花做針線活,那縫制的衣裳比尋常裁縫店縫制出的還要精細(xì),沈毅堂身上有好些衣飾皆是出自她手。
襲云溫柔笑道:“我不要爺?shù)馁p,這原是我的本分,只要爺喜歡便是了。”
沈毅堂不由抓著襲云的手捏了捏,聲音緩和道:“云兒親自做的,爺自是喜歡。”一時又瞧見托盤上還放有一個精致的香囊,沈毅堂便指著問道:“那個香囊也是你親手做的嗎?”
一時拿了過來細(xì)細(xì)看了一眼,見做工精致,乃是一個心形圖案,用五彩絲線制成,上面繡有鴛鴦繡水的圖案,配了五色宮穗絲絳及碧綠色玉石珠子,顯得十分精巧,只這香囊格外花哨,一時瞧著有些微微咋眼。
沈毅堂見這色彩,搭配這上邊的圖案,一時心知肚明,想不到這素來老實的襲云也是個膽大開放的,他一時有些詫異,預(yù)備調(diào)笑一二,一時,又瞧見香囊的一角,縫制了幾個細(xì)細(xì)密密的字樣,沈毅堂遞近一瞧,只見那上邊繡有“愿作鴛鴦不羨仙”的字樣,沈毅堂不禁莞爾一笑。
似笑非笑的盯著襲云。
襲云面上一熱,只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緩緩低聲道:“奴婢原本不識字的,讓爺見笑了。”
沈毅堂卻是不信,只挑眉笑道:“唔,是不識得字,不過只寫了一句‘愿作鴛鴦’罷了,只不知云兒是想與誰做一對鴛鴦啊!恩?”
這襲云向來規(guī)矩穩(wěn)重,少有這般與沈毅堂調(diào)笑,一向沉靜的臉上出現(xiàn)了少許暈紅,見那沈毅堂取笑她,只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沈毅堂難得瞧見她露出這幅忸怩的模樣,倒是覺得有些新奇,隨即問道:“既然你不識字,那這幾個字是誰教你的?”
襲云下意識的看了沈毅堂一眼,如實道:“我聽聞爺書房里的春生妹妹寫得一手好字,便特意尋她幫忙,妹妹得知竟是要送給爺?shù)模闾峁P下了這樣一句,我原不識字的,也是后來才知曉竟是這個意思,這才配了這樣一副花樣子,爺可萬不要取笑我才是。”
襲云說完,便細(xì)細(xì)觀察那沈毅堂的表情。
見那沈毅堂面露詫異,似乎有些驚喜道:“是那個小丫頭寫的?”
隨即,并未待她回話,便見他又拿在手中細(xì)細(xì)的觀摩,用手輕輕摩挲,末了,嘴角揚起了一道淺淺的笑意,直接將腰間的玉佩給摘了下來,將香囊系了上去。
襲云嘴角的微笑一點一點的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