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聽到這里,往那廊下瞧了一眼,只依稀瞧見兩個穿戴粉色衣裳的女子背影,這前頭院子她來得不多,年初院子里又新添了一批丫鬟,是以她并不熟悉。倒也未曾在意,只忽然聽到其中一人道著“大家私底下卻傳言書房里的那一位才是爺的新寵”這一句時,春生心中苦笑不堪,原來,她竟被貼上此等標簽了。
恰逢此時,忽然聽見有人喚著:“春生,原來你在這里呀。”
春生一瞧,只見前邊過道上東廂房里襲云跟前的銀漣正匆匆往這邊來了。
與此同時,廊下原本還在喋喋不休的聲音忽然止住了,片刻后,便聽到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顯然是匆匆的跑開了。
春生并無暇顧忌,只有些疑惑的看著走到自個跟前的銀漣,驚訝道:“銀漣姐姐,可是有事尋我不成?”
銀漣上上下下將春生打量了一遍,然后親熱的拉著春生的手,微笑著道:“好妹妹,我方才到你的屋子里去尋你了,卻沒想到妹妹如此勤快,竟然起得這樣早,如此勤勤懇懇,難怪能夠得到主子爺的高看呢。”
春生一向與這銀漣并無甚交情,此刻聽到如此恭維,只是勉強的笑了笑,并不接話,只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姐姐找我是有何事?”
銀漣見春生面色平靜,并沒有想象中的喜形于色,倒是有些詫異,要知道這陳春生自上次從莊子里回來后,院子里關于她的流言便不絕于耳,無論走到哪里皆是關于她的話題,只道著這位書房里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忽然就得了主子的青睞,竟然被主子爺瞧上了,便是她們陳家一家的地位在莊子里也隨著水漲船高,更有甚者,便是這個小丫頭竟然也一并入了老夫人的青眼,大家私底下皆在議論著,假以時日,這陳春生定可飛上枝頭,福氣自是享受不盡了。
銀漣以為到了此時此刻,這陳春生定是春風得意,眉飛色舞了,卻不想,竟是如此心平靜氣,氣定神閑。銀漣心中不由有些憂慮道:怕不是個簡單的。
見春生定定的望著她,銀漣一時反應過來,忙笑著道:“瞧我,一見著妹妹便覺得親熱,忍不住多嘮了幾句,竟然將正事兒都給忘了。是這樣的,此番我來找你,是咱們姑娘聽聞妹妹寫得一手好字,我們姑娘為主子爺繡了一個香囊,原是想在上邊描繪幾個字樣,只因筆墨不佳,便一時耽擱下來了,這會子聽聞妹妹寫得一手好字,姑娘可是高興得不得了,連忙打發我來尋你,還得勞煩妹妹能夠幫忙則個。”
襲云姑娘?春生聽了一時覺得有些疑惑,只看了銀漣片刻,半晌才道:“姐姐客氣了,能夠幫到襲云姑娘,乃是我的榮幸。”
盡管嘴里這樣說著,心下卻覺得有些奇怪,心道:不過就是一個香囊,未免也過于小題大做了些吧,不過那襲云到底算半個主子,她自是不好推卻。
銀漣聽春生這樣說,臉上便笑開了花,連忙拉著春生的手道:“既然如此,我便待我們姑娘與你道個謝了,好妹妹,且隨我來。”
一時,春生便隨著銀漣來到了東廂房襲云屋子里。
她以前到東廂房來過幾次,逢年過節,那沈毅堂往后院賞賜些個金銀首飾或是綾羅綢緞之類的,或者平日里得了什么稀罕的玩意兒,吃食之類的,往往會派人往后院賞賜一二,這沈毅堂歷來是個大方的,她隨著往各個屋里走動過幾回。不過都還是早兩年的事兒了,這一年兩那沈毅堂常年在外奔走,極少回府,便是此番回來,也多在外頭應酬,后院像是荒廢了一般,她也已經許久未曾踏入過東廂房了。
東廂房的院子較為寬敞,有正房一間,并次間耳房幾間,是斗春院里除去那沈毅堂居住的主屋子外最好的廂房了,襲云雖并未誕有子嗣,可伺候那沈毅堂多年,即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是以那沈毅堂對她還算體面,平日里行賞總短不了東廂房這一處。
襲云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又于那沈毅堂身側侍奉多年,若是生下個一男半女的,早早就抬做姨娘了,只可惜少了這份契機,在加上那沈毅堂又是個風流多情的主,早些年身邊鶯鶯燕燕一大堆,這才將襲云忘在了腦后。
這兩年那沈毅堂瞧著似乎安分不少,又加上五房正房太太不在府里,原本受寵的林姨娘似乎也失了勢,相比之下,這一向安分守己的襲云便漸漸地顯眼了,成了眾人爭相拉攏的對象。
春生跟在銀漣身后,腦海里回想起襲云那一張臉,不知為何,心下總覺得有些打鼓,一種無法名狀的感覺繚繞心頭,具體一時也說不上來。
只快要進屋之際,忽然聽到隔壁廂房的門由里打開了,一時,那豐滿艷麗的輕舞從里頭走了出來,瞧見了春生,倒是愣了一下,隨即意味不明的朝她笑了笑,卻也不曾開口說話。
春生見了,只遠遠地朝她福了福身子,便跟著銀漣進去了,便是走到了里邊,還能夠感覺得到身后有一道視線一直緊鎖著她。
春生一進來便瞧見那襲云正臨窗坐著,手里拿著一條繡了一半的汗巾,一眼便知定是為那沈毅堂縫制的。春生不漏痕跡的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視線,不再四處張望。
這襲云性子素來溫和可親,便是對一眾下人們也是禮遇有佳,雖長相算不得絕色,但身上有股子歲月靜好,溫婉可人的氣質。襲云歷來深居簡出,為人處世皆為低調,在這勾心斗角的斗春院里,也廣受好評,得到一眾丫鬟婆子們的喜愛,便是連那一向刁鉆刻薄的蝶艷在襲云跟前竟也能賣句好,可見這襲云的確實是個風評不錯的人。
此番襲云見春生來了,便立即將手里的東西放下,竟然直接起身了,來到春生跟前,只細細打量著春生的眉眼,半晌,才笑著道:“果然是個標志的美人兒,難怪,難怪···”
一語尚未道完,卻是意有所指。
春生只低著頭作不懂,恭恭敬敬地道:“姑娘見笑了。”
襲云又不漏痕跡的將春生從上到下看了一遍,這才拉著春生的手笑道:“妹妹確實長得俊,這張臉生得如此出挑,只怕在整個府里都算得上是最為拔尖兒的呢,想來妹妹往后定是個福澤深厚的。”
春生聽了那襲云喚她一聲“妹妹”,只心下一跳,也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意,只連忙弓著身子,恭敬道:“姑娘說笑了,奴婢不過一個卑微的家生丫鬟,姑娘卻是主子,奴婢豈敢與姑娘姐妹相稱。”頓了頓又道:“奴婢心知姐姐宅心仁厚,時刻體己著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卻萬般不敢因著姑娘心善便以此自傲,還望姑娘體諒則個。”
襲云見春生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只瞇著眼,深深的看了春生一眼,繼而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倒是個實心的人。”
說著便拉著春生的手往里走,邊走邊與春生說道:“說什么主子不主子的,我原也是個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丫鬟,即便現在大家伙兒喚我一聲姑娘,不也是在爺跟前伺候的,我與大家皆是一樣,便是道一聲姐姐妹妹的,原也并不為過。”
襲云拉著春生走到桌前示意春生坐下,春生有些惶恐,直道“奴婢不敢”,襲云卻是牽著她,雙手扶著她的肩膀坐好,笑著道:“不打緊,橫豎里頭都是自個人,咱們松散些的好,省得繃著一副身板直累人。”
又道著:“此番本就是姐姐來尋你幫忙的,怎么好意思讓你站在一旁呢,若是那樣,幫忙的話姐姐如何好意思開口啊。”說道這里,襲云看向春生,笑著問道:“想來銀漣已經與妹妹說了吧。”
春生聽這襲云一口一個“姐姐”、“妹妹”,心中別扭得緊,卻是阻攔不了,又聽到她這樣問,只淡淡的笑了笑,道:“銀漣姐姐已經與我說了,只奴婢不過粗略識得幾個字,委實不敢在姑娘跟前賣弄,若是不堪言狀,還望姑娘原諒則個。”
襲云聽了卻是捂嘴笑道:“妹妹過于自謙了,連爺都滿嘴夸贊,妹妹的字定是寫得極好的,再說了,妹妹都替老夫人抄些經書了,若是還寫得不好,這沈家上上下下怕是沒有能寫得好的了。”說到這里,勉不了夸贊一二,直道:“妹妹小小年紀,真是難能可貴,不但生得花容月貌,還如此聰慧伶俐,才華橫溢,當真是令人自行慚愧啊!”
春生立即道:“姑娘秀外慧中,哪里是咱們這些下人能夠比擬的。”
襲云見春生一副不驕不躁,淡定自如的模樣,不由瞇起了眼,面上卻是笑吟吟的問她芳齡幾歲,家中有幾口人之類的,又不漏痕跡的問她認字幾年了,是由誰教的,春生一一作答,只道自己曾出入國寺廟,讀書念字是跟著廟里的大師學的,并未提及自己的母親林氏,也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錯覺,聽到她說是在寺廟里學的字,明顯見那襲云松了口氣,莫不是以為是與那沈毅堂學的不成?
兩人聊了會子后,襲云便吩咐銀漣拿了筆墨出來,春生依照襲人的示意在紙上寫了句“愿作鴛鴦不羨仙”,一邊寫著,春生心中一邊疑惑著,這襲云向來內斂安分,到沒有想到,竟然也有此直白示愛的舉動!
過后,襲云為了表達謝意,挑了幾塊上好的面料送與春生,春生沒接,只道不過是舉手之勞,能夠替姑娘幫忙乃是自己的榮幸之類的,便匆匆地返回了。
一時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