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艷一進去便瞧見爺歪在了椅子上,他本就生得長手長腳的,此刻一副完全施展不開的樣子,蝶艷扭頭瞪了春生一眼,似乎是在惱怒她未將主子爺伺候好,立刻到軟榻前拿了個軟枕走了過去。
其實這蝶艷伺候慣了主子,晚間一瞧見那沈毅堂面色有些潮紅,又帶著些酒氣,便知定是飲酒了,連忙吩咐眾人端茶倒水,好是一通忙活,卻不想那沈毅堂只有些不耐煩地擰了擰眉,然后只聽到“砰”地一聲便將書房地門給推開了,直徑往書房里去了。
蝶艷有些猶豫,又見那書房無人伺候,便是想跟著進去,卻被后到的歸莎給擋了回來,只攔著她道:“里邊有我伺候著呢,蝶艷妹妹且先回吧,爺主屋里那套帳子顏色太過濃艷了,與屋子里古樸的味道有些不協調,爺素來講究,還得勞煩妹妹幫忙換一套。”
那歸莎到底是大丫鬟,蝶艷雖有些目中無人,到底還是得聽她的吩咐,便一時回去了。
只仍然關注著書房這邊的動向,后又瞧見春生那個小妮子回了,歸莎退下了,整個屋子里只剩下爺與那小丫頭單獨共處一室,往日在那府里瞧不見便罷了,此刻就在自個眼皮子底下,蝶艷心里頭到底有些不放心,只不錯眼似地密切關注著。
此番尋了機緣進來,待瞧見了那書房里的情景,蝶艷心中一方面是惱怒,一方面又暗自竊喜,瞧著那個春生生得一副好面相,卻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榆木疙瘩,連伺候人都不會,就這般任由爺這般歪在這發硬的椅子上,也不知道上前奉勸幾句。
蝶艷拿了個軟枕過去,見那沈毅堂已經睜開了眼睛正瞇著眼睛往這邊瞅著,蝶艷只湊過去柔聲道:“爺,您怎么就這樣躺在了椅子上,小心扭著腰就不好了。”
說著便扶著他將手里的軟墊塞到背后墊好,又絮絮叨叨道:“爺,若是乏了咱們回屋里去歇息可好,這書房里有些潮濕,比不過房里舒適,爺晚間飲了些酒,須得早早的躺下歇息,不然明早起來又該鬧頭疼了。”
沈毅堂原本就覺得那房里人多,屋子里各色脂粉味,糟糟切切的惹得人心煩,好不容易來到這書房里,覺得尚有幾分清凈,卻不想心里頭的燥意剛安撫下來,便又聽到有人唧唧歪歪地說過沒完了。
沈毅堂一抬眼皮子,便瞧見那蝶艷穿著一身艷麗的衣裳在眼前來回晃蕩,直晃得人心里頭煩躁,他冷著一張臉直盯著蝶艷質問道:“哪個允你進來的?”
蝶艷一時只有些尷尬地立在原地,這書房雖乃是前院重地,蝶艷原想著這出門在外,又在外頭的莊子里,哪里來的那么多講究,又覺得便是那沈毅堂瞧見了,憑自個的體面,爺也不會深究的,哪知此刻——
蝶艷面色僵了僵,只腆著臉道:“爺,艷兒瞧見您方才吃了酒,這書房里又唯有春生這么個小丫頭,艷兒怕她一個人伺候不過來,這才有些擔憂,一時忘了稟告爺便越了規矩直接進來了,艷兒知錯了。”
沈毅堂聽她這樣說,面色稍緩,蝶艷見狀心下一松,又瞧見那案桌上放了一碗未動過的醒酒湯,立即殷切道:“爺,想來歪在這太師椅上肩膀酸了吧,艷兒給您捏會子肩吧。”
又指著那碗湯道:“咦,這不會老夫人特意差人給爺送來的熱湯么,爺怎么一口未動啊。”
蝶艷用手探了探,見已有些涼了,便朝著春生喚道:“春生妹妹,勞煩你過來下。”
春生默不作聲地上前幾步。
蝶艷指著那碗醒酒湯道:“這是老夫人心疼咱們爺,特意差人給爺送過來的,怎好浪費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呢,現下這湯有些涼了,你且端到廚房去熱熱,回頭再給爺送過來。”
春生只抬頭看了那蝶艷一眼,又見那沈毅堂只半瞇著眼半倚著,未置一詞。
雖心中為蝶艷這種反客為主的行徑感到驚訝,但到底她只是個三等丫鬟,在蝶艷面前位低一等,任憑她差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只是驚訝她這做派委實熟稔了些,一看便知沒少干過這檔子事情。
春生巴不得趕來離得這書房遠遠地,聽了蝶艷地話,便上前端了那個托盤預備退下。
卻見那沈毅堂忽然瞇著眼盯著蝶艷冷聲道:“誰準你跑到這里來指手畫腳的,這里是爺的書房,豈是你一個后院的奴才隨意進得來的?當真是越發沒有規矩了,還不趕快給爺出去。”
蝶艷面色一白,臉上原本的笑意頓時僵住了。
蝶艷瞧著那沈毅堂面色有些晦暗不明,只擠出了幾分笑意,結結巴巴道:“爺,奴···奴婢是···”她只白著一張臉,道:“艷兒···艷兒馬上就退下,爺,您···您···”
一時又見那沈毅堂臉色愈發陰沉了下來,只驚得連連往后退了幾步,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只臨走前面色陰郁的瞪了春生一眼。
春生覺得有些無奈,明明什么事兒沒干,什么話兒未說,平白無故的又遭了人的白眼。
只待那蝶艷走后,春生端著那個托盤立在原地,一時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毅堂忽然站了起來,只斜眼瞟了春生一眼,沖著她陰陽怪氣道:“還不給爺端過來。”
說著便直徑走到了窗子前的軟榻上,軟塌上擺放了一張幾子,上邊放有一副玉質棋盤,旁邊還擺放了幾盤點心。
春生一愣,只以為聽錯了,卻見那沈毅堂坐在了軟塌上,自個伸手揉了揉肩膀,見春生還立在原地,便冷著一張臉道:“還愣著干嘛,聽不懂人話是罷,還是得讓爺親自動手不成?”
春生只以為自個理解錯了,立在原地有些猶豫,垂著頭小聲道:“爺,這···這碗湯已經涼了···”
說著便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來,只見那沈毅堂板著一張臉,一動不動盯著她,春生脖子一縮,只鼓起了勇氣低聲道:“奴···奴婢去廚房給爺熱熱吧···”
沈毅堂眉毛一挑,只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隨你!”
春生見狀,立即端著托盤出去了。
卻見那軟榻上地人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起來,隨即反應了過來,伸手放在嘴前輕輕咳了一下,又故作姿態的板起了一張冷臉,只到底心情好了許多,見那幾子上擺了那副棋盤,忽然有了幾分興致,自己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自個與自個下了起來。
春生從廚房回來后,便見那沈毅堂一手執著白子棋暗自思索,待春生走進了,便抬頭瞧了她一眼,只忽地嘴角一勾,便將手里的白子棋利索地放到了理想中的位置。
春生見他盤腿坐在軟塌上,一手執棋,一手隨意地搭在腿上,姿勢隨性而為,又見他許是吃了些酒,面色有些舒緩,耳尖微微泛著紅,在燭光的搖曳下,顯得有幾分溫和無害。
春生只將頭垂得低低地,不敢多看。
默不作聲地上前,輕手輕腳地將托盤里的熱湯端了放在沈毅堂的手邊,又將幾碟點心一一端了過去。
這幾碟點心原是廚房特意備著給主子們當做夜宵的,春生見了,想到這會子有些晚了,吃了酒的人飯桌上定是吃不了什么酒菜的,便選了一小碟水晶包,一碟翡翠冬瓜餃,配了幾小碟醬菜,看上去頗有幾分食欲。
沈毅堂看了眼前的幾個碟子,又抬眼連連看了春生幾眼,雖未曾開口說話,倒是難得的沒甩著臉子了,竟賞了臉默不作聲地吃了起來。只見他先用勺子舀了幾口熱湯喝了,許是嫌棄用勺子一口一口有些費事,便只手固定住了勺子,只端了碗直接對著嘴喝了幾口。又夾了幾個水晶包吃了幾個,旁邊的翡翠冬瓜餃照例卻是未動一下。
春生瞧了心下一動。
許是她多心,又許是伺候這沈毅堂有這么久了,她發現那沈毅堂吃食方面總有些小習慣,每次只略動了幾樣,總有那么幾樣不見他動過筷子,起先還以為是他不喜歡那幾道菜的口味,下一次卻又見他嘗了,并非不喜。到后來這才發現,每每那幾樣菜便被他指著賞給了她吃了。
春生覺得許是自個想多了,起先并不曾多心,后來次數多了,便覺得似乎確有其事,只每每她都將得賞的與莞碧姐姐一同分吃了,倒也未作多想,今日這個念頭不知怎么一下子在腦海中又清晰了起來,春生心中微微發怔。
此刻,見那沈毅堂用完了,便神色有些怪異的瞧了她幾眼,只動了動嘴唇,終是未發一語,便將手里的筷子隨手扔在了盤子上,似乎心情一下子又變得不郁了。
春生私下瞧著,心中發緊,面上不顯,只裝作不懂,一時將幾個碟子收拾送出去了。
經過這一番動靜,春生明顯能感覺到似乎方才有那么一瞬間,書房里的氣氛有那么一星半點兒的緩和了,只后又無緣無故的恢復了現狀,她不甚在意,甚至私底下覺得這樣的狀態才是最好最安全的。
只過了沒多久,忽然聽到有人在外頭稟告,春生聽到那聲音心急如焚,又有些熟悉,春生立即將書房的門打開了,只見那東廂房的玉迭親自過來了,只拉著春生的手焦急問道:“妹妹,爺是否在里頭?”
春生見她面色發白,便知是有甚急事,只連連點頭道:“爺就在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