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她坐在桌子旁，身前擺著一個空了的高腳杯，滿桌盡是用周洲沒見過的食材做的佳肴。
目光掃過所有熱烈而歡快的臉，貓兒妖捧著下巴大口喝酒，今晚不再優(yōu)雅，且就放縱一回。
同樣這樣的也是精靈、獸人、自然生靈、法師、治愈者……
還有她自己。
酒器瓷器碰撞的聲音連成一片，空中有花妖飛來。
花妖個頭很小，抱著酒桶在空中飛得上下起伏，半透明的翅膀扇出嗡嗡的聲響。
她抬起手來，將酒杯舉到花妖面前，余光撇見窗外，周洲在模糊的余光中看見漆黑如墨的天空，荒蕪的黑紅色土地。
她的心音告訴他，這是他們的鮮血。
等待花妖倒酒過程。
她身邊一位身披海浪紋路披風(fēng)的年輕人似乎早已喝醉，通紅著臉抓起手中樂器站在桌上舉高酒杯，聲音意外的充滿蓬勃燦爛：
“朋友你愿意與我一起飛蛾撲火嗎？”
眾人哈哈大笑，與他一起舉起酒杯，跟著他唱：“在這紛飛的戰(zhàn)爭中！”聲腔不成音符，周洲卻感到了“自己”心中的澎湃。
游吟詩人墨玉色的樂器琴弦在指尖震顫，歡欣地唱道：
“不要奪走我的手臂……”
眾人酒杯碰在一起：“因?yàn)樗鼈冊c最美的女郎擁·吻?！?
游吟詩人的笑意從歌聲中透露：“不要啃噬我的大腿……”
“因?yàn)樗麄儗⒆弑榇蠼搴??！北娙藢⒕票械木埔伙嫸M。
游吟詩人伸出手來，將周洲拉上桌子：“請別咬斷我的脖子。”
她笑了笑，眾人一起站到這寬大的桌子上：“因?yàn)椤?
“我們終將度過黎明前！”
……
是夜，繁星圓月，一個身姿單薄的男人筆直地站在粼粼河水邊，他的手背到身后，細(xì)長靈活的手指籠在袖中，看不清動作。
房中一個人的肩膀忽然閃爍起了暗藍(lán)色的熒光，他在黑暗中睜開了眼，面無表情地坐在床上。
周洲默默坐在床上思考人生。
我剛剛做了什么夢？
話說我為什么突然就醒了？
難道是傳說中的人有三急？
尿頻尿急也不至于啊……
況且我現(xiàn)在一點(diǎn)那種感覺都沒有。
然后周洲就把做夢那茬給忘了。
周洲躺回床上，擼起被子把自己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不管了，再睡個回籠覺。
沒過一會兒，房中便傳來緩慢而有規(guī)律的鼾聲。
“呼——呼——呼——”
河邊的亭長：“……”
亭長手指一動，再來一次。
周洲肩膀又亮了一下。
周洲：“……”
周洲來回摩擦自己的肩膀，什么鬼？我怎么又醒了？他擦了好久，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
“呵欠——”周洲打了個呵欠：“哎呀好困啊……”蓋上被子繼續(xù)睡。
亭長忍無可忍頭上幾乎暴起青筋，心中萬頭神獸策馬奔騰：這貨得有多能睡？起來兩次還能睡著！
他手指一動，周洲肩膀這次的光芒亮得直接把周洲bu—li
g—bu—li
g—醒了。
周洲迷迷瞪瞪：“哇——唔——”媽媽你快看，我的肩膀在發(fā)光哎！
周洲掀起被子。
亭長以為她醒了，松一口氣，這種術(shù)法很費(fèi)勁的好不好？
周洲默默把被子拉得老高蓋住腦袋。
“呼——呼——呼——”
一陣風(fēng)吹過，亭長單薄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在法師袍中，看上去孤獨(dú)無助。
亭長忍不住輕嗤一聲：“嘖?！?
周洲：“呼——呼——”
亭長【捂臉】
周洲睡得正香，忽然感到身邊有人向他伸出手，周洲心說不會是采·花賊吧？
然后一把捉住他的手使勁睜開眼睛看那人?！具€沒睡醒】
那“采·花賊”也是奇怪，連掙扎都沒有，就是執(zhí)起旁邊放著的燭燈，照亮了周洲的臉。
周洲：“……”
周洲趕緊放手：“哎呦我去，亭長你大晚上不睡覺你來我這兒干啥？你當(dāng)我是一夜·情啊?！彼墒侵浪麆倓偰且幌掠玫亩嗪莸脛?，幾乎瞬間就在手上附上了火焰。
亭長淡淡的收回手，白得令人發(fā)指的手腕上一圈紅中帶紫的燙傷分外明顯。
周洲有點(diǎn)心虛。
“喝酒嗎？”他問。
周洲心說：我能說我不喝嗎？
很顯然不能。
周洲小心翼翼的問：“你沒病吧？”
亭長：“……”
亭長：“喝不喝？”
周洲渾身一哆嗦，差點(diǎn)就答應(yīng)了。
不，不行！我可是純爺們兒，我怎么能就這么屈服于強(qiáng)權(quán)呢？！
“不去！”
我周洲就是一頭撞死在床頭，從這生靈森林的小溪上跳下去，我都不會去的！
亭長冷冷一笑：“你要是不去的話，我就……”
周洲喉嚨上下動了動：天哪，這是多么邪惡的笑容啊。
“……把你剝·光了掛在你家村口貞·節(jié)牌坊上讓人圍觀！”
周洲嚇得不輕，天哪，這是多么邪惡的一個人?。【尤荒苷f出這樣可怕的話！他一臉復(fù)雜的跟亭長說：“我家住別墅，大門口沒有貞·節(jié)牌坊?！?
亭長被他弄得簡直抓狂了，他暴躁的說：“我是讓你喝酒又不是讓你喝藥！你不能別在意這種小事！你丫跟我炫富干什么？一句話，去，還是不去？！”
周洲一臉復(fù)雜：“可你這說的就跟潘金蓮給武大郎喂藥似的，那我能去嗎……”他弱弱的看著亭長越來越黑的臉，小心肝都在顫抖，不敢說下去了。
周洲眼一閉牙一咬：“去?！闭嫦?。
感覺我碎了一地的節(jié)操在向我招手……
亭長大出一口氣：“你早這樣不就得了，真費(fèi)勁兒?！?
……
亭長將手中酒壇甩上了最高的山崖，足尖借力便上了山巔。
周洲在下方為他鼓掌：“平時看不出來啊。”
運(yùn)動起來肌肉線條特別明顯，力量美和暴力美充分體現(xiàn)。
周洲看著基本呈一百二十度傾斜角的山崖，默默操縱風(fēng)刃將自己送上去。
上去的時候還有點(diǎn)臉紅，畢竟他的做法實(shí)在和亭長比起來LOW爆了。
亭長扯開酒壇上包的紅布，隨手扔下了山崖。
周洲拔著脖子嘍了一眼：“還是梨花釀暮云燒嗎？”
亭長臉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不是。”
“這不是我的酒?！?
周洲更好奇了：“什么??？”
亭長沒回答，而是吟了一首詩：“青云顛取白月而飲，皓雪壓梅花屑余沉?！彼行﹦e扭的說：“不是我的酒，那人太麻煩，喝她的酒必須要吟她的詩?！?
口中倒是嫌棄，但還是很認(rèn)真的說齊整了：“這就是一年春露季節(jié)所創(chuàng)，同在春露季節(jié)成就?！?
接下來亭長的聲音有些小了，看上去是真的不好意思這個臺詞：“那年細(xì)雨敲碎窗前，見他仿若望盡風(fēng)塵，此酒‘紅塵’?！?
周洲聽得心中感嘆，又是一個文藝風(fēng)騷·葬愛·青年啊。
周洲微笑對亭長說：“你看我干嗎？”
亭長：“遵守規(guī)則，畢竟喝了人家的酒?！?
周洲立刻起身：“我不喝。”讓我作詩，那你不如讓我死嘍！
亭長瞬間沉下臉，冷喝一聲：“坐下！”
周洲沒骨氣的腿一軟直接癱在地上。
亭長：“照著我說的背也行，今天的酒你必須喝！”
周洲欲哭無淚：最討厭文藝青年了。
周洲真誠地說：“我不會吟詩，我唱首歌兒行不？”
亭長：“唱?！?
周洲突然后悔，想著自己這時候說他就是隨便一說還來得及不？他滿臉冷汗搜腸刮肚：“呃……”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
亭長一聽這什么玩意？他捏緊拳頭，覺得自從遇上了周洲他憤怒的次數(shù)比他以前一年都多了：“周洲，你就這么想打架嗎？”
周洲立刻轉(zhuǎn)另一首曲子，這首曲子要好很多，戲腔文藝范兒，它還有一個大名鼎鼎的名字：
《金·瓶·梅》【從魔界學(xué)的……】
亭長原本總是半睜半閉的眼睛都瞪圓了，他被氣得用深呼吸來壓制怒火，但事實(shí)證明怒火這種東西越壓越旺盛。
不久之后……
“臥槽！饒過我！！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
只聽一聲凄厲可怕的大喊，聲波振林，成就的聲浪幾乎把整個森林都叫起來了。
周洲都快雅·蠛蝶了：還不如作詩呢嚶嚶嚶……好歹學(xué)過唐詩三百首隨便飚一首也比這好呀……
亭長慌忙死捂住周洲的嘴：“你干什么?。磕悴恢垃F(xiàn)在是晚上嗎？這樣會鬧出事兒的！”
周洲純良的眨巴著眼睛，亭長見他還算聽話，就放開了手。
周洲問：“真的嗎？”
“當(dāng)然?！?
周洲靦腆羞澀地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么，亭長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只見這貨盤腿坐在地上，下一刻就深吸一口氣，然后張大嘴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亭長緊急變出一個耳塞塞住耳朵，一臉復(fù)雜：難道這就是人類所說的……起床氣？
周洲嚎完以后繼續(xù)眨巴著眼睛看著亭長。
亭長一滴冷汗從額頭低落：“周洲啊……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嗎……”
周洲乖巧：“能呀，你讓我去睡覺。”
亭長心里臥槽：“你還想著睡覺這事兒呢？”
周洲【嘻嘻】
亭長快被弄哭了，他終于是看明白了，這貨是熊，不是假熊，是真熊。
他心想這都是你逼我的。他滿臉悲壯的伸手掐訣，指間隱有氣流旋蕩，幾個復(fù)雜又奇怪的手勢下來，周洲靈敏的看出他掐的手印和那天對付清歡的基本同款情侶配置。
周洲：“……”
周洲趕緊尷尬的輕咳一聲：“其實(shí)也就是熊一下而已……”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彼蛑?。
一陣折騰，這番也算喝上酒了。【亭長：那是，押也要押著他喝！】
周洲礙于亭長淫威之下不得不屈服。
“秦淮歌遍徹，八艷才名平秋色……”
“佳句杯中游，歌舞自風(fēng)流，如是風(fēng)光不知愁。一曲新詞一壺酒，浮光掠影過花間袖……”
一曲過后，亭長淡定地拿下耳塞，周洲臉都羞紅了：為什么他死也不唱呢？還不是因?yàn)椤?
五音不全。
亭長燙了一壺酒，手臂舉平慢悠悠的倒在事先準(zhǔn)備好的瓷碗中，澄澈的酒水在滿月下波光粼粼，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吶?！彼麑⑹种械木七f給周洲。
周洲聞了一下，酒香很濃烈，但意外的不太灼人，和暮云燒一點(diǎn)都不一樣。
他淺抿一口，感受濃醇的酒水在味蕾上綻放，他感嘆一聲：“喝紅酒的感覺?！鄙莩薜母杏X。
亭長輕笑一下，也喝了一口：“我聽她說我的酒太烈，大多女生不會喜歡，像那種淺淡醇厚一些反而受女生喜愛?！?
“倒還真不錯?！?
周洲就這么被一句話一口酒噎在喉嚨，嗆得不上不下，臉都憋紅了。
他緩了好久發(fā)現(xiàn)亭長沒什么要打人的表現(xiàn)，才小心的說：“……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瞞你的。”他也沒問亭長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朝夕相處，又沒有要刻意隱瞞，總有一天會漏了馬腳，況且他是這么聰明的人，自己也能看出來不是嗎？
首要還是先道個歉，都是并肩的戰(zhàn)友，隱瞞確實(shí)傷感情。
亭長聳了聳肩：“無所謂。”
“其實(shí)我平常也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只是最近發(fā)生的事有點(diǎn)多了，干脆找你喝杯酒，單獨(dú)聊一下?！?
周洲默默喝酒不說話。
亭長敬了他一杯：“你有喜歡的人嗎？”
周洲飲盡杯中酒：“暫時還沒有?！币郧暗故怯羞^，不過后來發(fā)現(xiàn)人家單純把他當(dāng)好哥們，他也就沒那種心思了。
亭長：“你覺得清歡怎么樣？”
周洲不犯二的時候其實(shí)挺敏銳的，他當(dāng)即找到重點(diǎn)：“你喜歡他，干嘛問我他怎么樣？”
他搖了搖頭：“別管。”他不奇怪周洲為什么知道自己對清歡的心思。
他啊，表現(xiàn)得明顯極了，也只有清歡一個人還懵懂無知。
周洲咂了咂嘴，也就不說話了。
亭長自有分寸嘛。
畢竟一個法師，尤其是大法師，最值得稱道的就是冷靜的頭腦和穩(wěn)定的雙手。
亭長這么牛批，沒道理沒有。
要么是想得明白透徹，要么是道理都懂，就是放不下。
這兩種都不需要周洲一個對他們來說就相當(dāng)于蹣跚學(xué)步嬰孩來講。
亭長可能只是為了閑聊吧。
“你別怨清歡，雖然他今天確實(shí)做得有些過了?！?
嗯……可能還是來勸架當(dāng)和事先生的。
周洲饒有興致期待亭長這毒舌腹黑會怎么當(dāng)和事佬：“嗯哼？這不是有你嗎？”
亭長抿了抿唇：“我打不過他?！?
周洲表情如遭雷擊。
亭長被他給逗笑了，笑夠了才繼續(xù)下一句話：“不過他最近可能要休眠一段時間?！?
“畢竟也算他的父親了，接收不住打擊，正常?！?
周洲渾身一震：居然不是小情人也不是老大哥？
亭長眨了下眼，看著周洲的臉哈哈笑了兩聲：“不然你以為為什么你這么鬧騰，清歡都沒過來看看?！?
周洲：“……”周洲就是忽然想到了白天的時候腦補(bǔ)的……嗯……
父親……周洲默默把自己白天帶入的小黃蚊切換成父子頻道，他瞬間被自己弄得一陣惡寒：“可怕……”
亭長倒酒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就已經(jīng)沒了，他干脆再開了一壇，瞇著眼兒說：“生命樹的種子只有一個，早就在精靈遷徙之前就枯萎了?！?
“你知道為什么精靈族要推選王嗎？”
周洲不知道。
“你以為為什么生命樹種那么嬌貴，精靈卻還沒絕后？”他說嬌貴的時候幾乎是用嘲諷的語氣說的。
他輕笑了一聲，說起無關(guān)的，卻又似與之千絲萬縷：“他們王族一脈單傳，每一個后代都能夠完美地接受自然之心的融合?！?
周洲抓住了一個字眼：自然之心。
“自然之心能夠孕育出生命樹種，借助寄生者的生命?！?
“在生命樹種離開寄生者時，也是他的死期。”
亭長微微半靠在旁邊生了青苔的大石頭上：“這就是我不喜歡精靈族的原因?！?
“要狡猾無義，那就壞到底好了?！?
“可他卻甘愿?！?
“也不見見，有誰還記得他干了什么?！?
“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