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魔界其實看似陰森,卻和外界沒甚不同。
同樣有著茶館和酒樓,里面都住著一位風塵仆仆的說書人或游吟詩人。
那朦朧風塵氣的女子魅魔,身著紅薄輕紗,迷蒙著媚眼哼唱江南的小調,西北的古樂。
煙酒嗓與民謠兒,在兩個世界都深受追捧。
多少悲歡離合,到最后,都不過賦予戲子詩人的附庸文雅。
后面到底發生了什么?
周洲并未聽下去。
只一個艾德里安就夠他無奈的了。
他道是為什么文睦緊抓著艾德里安不放,合著是想借人家的身體復活自己愛人。
這算不算變相搞基啊?
周洲踏著高底白靴走在魔界最繁華混亂的道上,口中哼著剛剛從舞女口中學的小曲兒。
周身法師的氣場還在,旁人不敢靠前。
他聞見了點兒酒香,肚里勾了些饞蟲:“魔界真是有趣。”
亭長一眼看穿:“想去喝酒?”
“是啊,自從來這邊沒怎么歇過。”周洲也懶得遮掩。
亭長長袖一揮森林里空地上便出現一堆酒,口中仍是不饒人:“魔界的酒?哼。”
周洲好奇掀了掀蒙酒的粗布,被濃郁的梨花酒香熏得臉頰通紅。
亭長抱臂輕笑:“他們的酒怎能比得上我的?”
燈紅酒綠,正適放縱人心底的欲·望,待幾個升起警惕的魔族再一回首,巷子中已不見了那格格不入的黑袍男人。
周洲不算愛酒的人,但平時也為自己增些情調。
他當即高興起來,招呼著森林里的幾個熟人一起來。
他想開個Pa
ty。
“潘金蓮,你去叫瑪娜過來。”周洲招呼那邊蘿卜蹲拔草的壯漢。
又去把呆在河邊戲水的清歡揪過來,自己去找了佩琪和那只愛隨便扔松果的松鼠,以及傻愣愣一出場就嚇暈他的蠢熊。
佩琪此時正拱著草,被打斷便哼哼吱吱不滿:“你知不知道打擾一位藝術家的創作是多么罪惡的一件事?”
周洲:“哎呀拱白菜什么時候都能拱,我請你喝酒。”
佩琪鼻孔朝天噴了一口氣:“哼,現在知道我的好了,想和我做朋友了?沒門兒!”
周洲:“……”我什么時候說它好了?
反正好說歹說,人也算齊了。
松鼠去叫了森林里所有動物,佩琪組織它們自行開宴會。
周洲來到異界基本沒什么朋友,到現在連一個房產都沒有,混得也算凄慘了。
周洲回想起自己看的穿越小說,為自己抹了把辛酸淚。
他看著熱火朝天的森林,突然高興起來:能和友人知己一起喝個小酒做點矯情文人的事,真還算不錯。
周洲為每個人倒了一碗酒,催促著他們舉杯干一個。
佩琪看了一眼他興奮地神情,到底說不出什么煞風景的話,蹄子舉不起酒杯,它干脆變回了人形,甩一甩蓬亂的棕色卷發,輕蔑道:“給你個面子,我佩琪真是善良。”
清歡不明所以,好端端的玩著忽然說要喝酒,但也被周洲的高興感染了,與他碰了碰杯。
最終,大家的酒碗碰在一起,澄澈的梨花釀在杯壁碰觸,發出泠泠的聲響。
“敬我們跨越時空的友誼!”周洲大笑,陪著面癱臉怎么看怎么詭異。
亭長冷哼一聲:“魔界食物燒壞了腦子吧?”但他還是一口飲盡了杯中酒,倒過杯口對向眾人。
周洲率先鼓掌:“好!”
緊接著掌聲一一響起。
動物們奔來奔去,總算安定下自己的宴會形式,金錢豹和梅花鹿擊掌相鳴,大象在一旁為他們計時。
周洲在一旁吶喊助威,又悄悄問旁邊的亭長:“他們在干嘛?”
亭長:“賽跑。”
“聽說你要辦宴會,這是他們唯一想得到最熱鬧好玩的了。”
周洲跳起來:“這么好?”
周洲爬到最高的石頭上,大聲喊:“你們加油!誰贏了請誰喝酒!”
梅花鹿呦呦鳴了一聲,肌肉繃緊,猛然彈跳出去,反超了金錢豹,豹子自然不甘示弱,這個年輕的動物之王一向狂傲,信心百倍,此刻更是斗志昂揚。
它們兩個如火如荼的對決將氣氛又推向另一個高峰。
歡聲笑語中,素日里安靜平和的森林也終于可以張燈結彩起來。
這邊熱鬧異常,角魔那邊可不太好過。
呃……
具體說,應該只有一個吸血鬼不好過。
文修看著空無一人的屋子,靜默無語。
文睦推著輪椅來嘍了一眼,一看就笑了:“瞧這留下的氣息,當是你將走不久她就離開了。”
文修哭喪著臉:“哥,你可是親哥,有必要這么笑話我嗎?”
文睦憋不住,笑了幾聲,喘著氣說:“就因為是親生的啊,心有靈犀嘛。”
“我妻子尚未歸來,你自然不可抱得美人歸。”
文修:“……”你妻子是你自己趕跑的,我家美人我可寶貝著還來不及,哪能混為一談?
文修憋了憋,沒忍住氣,冷哼一聲:“我要去人間。”
文睦曾因與葉安尹一戰身體落下病根,患了心疾,情緒不能太激動。
他壓了壓自己玩笑的意思,盡量理智些,但話說出口就不受控制,難免帶著調侃:“這還生氣了,你就這么確定她去了凡間?”
文修:“自然。”
文睦想開口阻止,畢竟帶上了壓靈符才能過魔界現在的通口,但帶上壓靈符就不能摘下,一旦摘下或者發揮出超過壓靈符限制的靈力了,文修少不得被主物質界面法則驅趕懲戒。
魔神幽幽在文睦身后說:“人不輕狂枉少年,你護得了他一時,護得了他一世?”
文睦聞言嘆了口氣,還是聳了聳肩,也懶得問文修為何如此篤定。他疲憊道:“那就去吧,保護好自己。”
文修從乾坤袋里找出壓制法力的靈器,以保他能安然通過魔界通道。
他抬頭笑著應了聲:“我當然知道。”
“到時候登臨華廈白塔之巔,我怎么也不能缺席不是?”
……
周洲拎起酒壇子搭著亭長的脖子:“兄弟你不錯啊,古代都能造出這玩意兒,比二鍋頭還烈。”
亭長斜著眼看了周洲一眼,他明顯是醉了,不然他現在的反應應該是甩開周洲的手。
“什么叫這玩意兒?暮云燒。”
周洲迷迷瞪瞪:“嗯?”
亭長:“我說,這酒的名,嗝……字是……暮……云……”話未說完,他身子一晃,就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周洲:“……”
周洲推了推亭長:“喂,你醒醒……醒醒!哎呀酒量真差。”他環視四周,見全部是東倒西歪的動物。
小蘿莉端著杯子低垂著眼不知在想什么,不過據周洲推測,八成是在溜號。
那個潘金蓮看著五大三粗莽莽撞撞跟魯智深似的,酒品倒是極好,喝醉了就呆在原地蘿卜蹲拔草。
那么……
“我可還沒喝夠呢……”周洲不滿嘟嚷,干脆去找了從開始到現在就一直在喝一直沒反應的清歡。
“清歡?”
清歡抬起淳紅的臉:“周洲,干什么?”
周洲又開了一壇:“只剩咱們了。”
清歡勾著周洲的肩靠上去,熱熱的帶著酒氣的呼吸都灑在周洲脖頸上:“是啊,他們這群垃圾……”
周洲縮了縮脖子,感覺有些癢,玩笑道:“清歡你不會醉了有肌膚饑渴癥吧?”
清歡一臉沒聽懂的樣子,蹭了蹭周洲的手,絮絮叨叨地說:“沒醉……你有喜歡的人嗎?”
周洲心說:問這個干嘛?
“暫時沒有。”所以你能把頭從我脖子上起來嗎?
“魔族那個,吸血鬼,不是嗎?”
周洲:“……”
周洲疑惑:“什么吸血鬼?”
清歡一巴掌打在周洲臉上:“你還裝傻!別以為我不知道!就是那個整天端著一柄扇子的那個。”
周洲嫌棄酒杯喝得不過癮,便直接對著酒壇喝:“那小屁孩兒?你在說笑嗎?”
可見文修標志性穿著真是無人能模仿了。
周洲對壇吹的正爽,突然從旁邊伸出一只手把他的壇子打掉。
周洲看著空了的手,懵逼道:“What happe
ed?”
這位高材生英語不過關,一喝醉了怎么連一句好好的句子都說不清。
清歡翻身將周洲壓在草坪上:“都睡了,還不喜歡?”
“你們人類這么……”
周洲趕緊抬手止住他,驚恐:“什么睡了,勞資清白依舊在,怎么在你這就成了和人約過炮了?”
清歡自然沒醉,一片樹林還能醉?
他聽說人在喝醉的時候說的話都是真實的。
雖說現在周洲面色依然蒼白,說話還清晰得和平時一樣,但眼神已經朦朧,明顯是神志不清。
清歡還是比較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說真的?”
“那日在角魔扎營處,那個身帶壓靈符的白衣公子。”
“你可還記得?”
“你翻身壓倒他,他把你抱去房中……”
周洲突然感覺有點困,他思索估計是酒后后遺癥:“嗨,那個啊,他太欠揍了,不然我不會揍他,我要是不揍他我的肩膀就不會傷,人家估計是起了點愧疚,幫我療傷呢。”
周洲伸出手臂,將撐著身子的清歡抱住。
清歡:“那也就是說……”
周洲不耐的拍了拍清歡的頭發:“有什么事等會再說行嗎……我困死了……”
清歡停住即將說出口的話,眨一眨眼睛,小心的趴在周洲胸前,聽著周洲漸漸緩慢的呼吸,他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著,聲音接近呢喃:“那也就是說,你不喜歡他,現如今沒有家世傍身,并無始亂終棄之嫌……”
清歡其實不需要睡覺,但他還是閉上眼睛,感受周洲的心跳:“你知道嗎?我前兩天去查了典籍,上面說自然生靈天生無性別,只有喜歡上一個有性別的人,自己才會有性別。”
“我仍記得,那時候你跟我說要和我絕交,其實我是想說生死契一旦契成不可解除,不像你卻來了一句‘不翻船怎么墜入愛河’,我當時心臟狂跳,自然生靈的心一般都幾百年跳那么一兩次,我很疑惑,也有些為這感覺害怕,到后來,我便發現自己有了性別。”
“剛開始我知道我喜歡你的時候我是驚喜的,因為我覺得你也喜歡我。”
“只是后來久了,便發現,你對所有人似乎都這樣,披著一層冷淡的外皮,實則內里開朗,說話很注意分寸。”
“我就想,是不是你那句墜入愛河的話,也是覺得自己前幾句說得太過分,為了調節氣氛來的呢?”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
“那時候葉安尹想要給我一副適合變為女子的身體,他說我性子偏柔,估計會喜歡上男人……”
“我最一開始也以為我會喜歡男人。”
“那是我卻想到了你,神使鬼差的,拒絕了他。”
“后來我時常夢到你……”清歡聲音漸弱,幾乎聽不見。
但這里也沒有人聽見。
“夢里是幾百年前,你醉于岸邊,就像現在一樣……我疑惑于為何是幾百年前,但想想也就明白,我期望我能夠從小時候到你現在,一直認得,就像我和葉安尹,這樣我就能了解到你過去,是個什么樣子?”
“并非從契約中了解,也并非隔岸觀火,事不關己,我想加入進去……”清歡以為自己不會睡著,但敘敘了許多后,竟也在不知何時,沉入了夢里。
清歡再睜開眼時霧氣飄渺,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一女子執杯而臨之。
那女子身著紅衣翩聯,捻一絲綠意襲悠然倩影于芳手。
紅過漫野映山。
這垂垂綠蔭遮了望眼,她飲霧酒倌絲挽妝倒在云深不知處。
眉眼清冷,真可謂是一點冰雕砌雪顏,三千境再無此佳色。
她瞇著狹長帶醉眸朦朧望來,仿佛看到了自己,遙遙舉了一杯,笑容清冽。
本就該這樣快意。清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