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的后背重重撞在石柱上,喉頭一腥,血順著嘴角滑下。他抬手抹去,掌心銀紋忽明忽暗,像風中殘燭。主謀站在祭壇中央,雙手緩緩抬起,黑氣再度翻涌,比之前更加凝實,仿佛整座空間都在隨他的呼吸震顫。
蘇硯的視線開始模糊。那一瞬間,他看見的不是眼前的戰場,而是多年前邊陲小鎮的鐵匠鋪。爐火通紅,鐵錘砸在燒得發亮的刀胚上,火星四濺。師父站在旁邊,沒說話,只是伸手將他打歪的刃口扶正,然后拍了拍他的肩。
“火要燒心,人不能彎腰。”
那天他才十二歲,手掌還握不住大錘,可師父從不讓他停。每一錘落下,都要帶著力氣,帶著決心。后來村里人說他身上有邪紋,半夜舉著火把圍住鐵匠鋪,要把他趕出去。師父擋在門前,手里拎著燒紅的鉗子,一句話沒說,只是一步步往后退,直到他被推上山路,再沒回頭。
記憶跳轉。荒野雨夜,他蜷縮在破廟角落,逆命刻印第一次覺醒,手臂上的銀紋燙得像是要撕開皮肉。遠處傳來哭聲,幾個蒙面人拖著一名少女往林子走。他本可以躲著,但他沖了出去。那一戰他斷了兩根肋骨,手第一次沾了血。少女逃了,他倒在泥水里,看著天空想,原來活著不只是逃命。
還有洛九璃。那年冬雪,她從暗處走出,一劍挑開追兵的咽喉,轉身時披風揚起,冷得像冰。她沒問他為什么非要救一個陌生人,只是扔來一瓶藥,說:“下次死得慢點。”
蕭千絕第一次攔他是在南境關外。對方一身白衣,掌心光紋流轉,譏諷他說:“你這種野路子,也配碰刻印?”可當幽冥殿殺手圍上來時,那人卻站到了他身前,打得雙臂盡裂也沒后退半步。
玄月更早。他記不清具體時間,只記得某次中毒昏厥,醒來時手腕上的封印鎖已被割斷,屋檐下留了一片帶血的黑布巾。后來她出現在酒館,笑著喝酒,眼神卻一直盯著他掌心的紋路,像在確認什么。
這些畫面沒有聲音,也沒有順序,卻一一清晰浮現。不是回憶,更像是某種烙印,在他意識即將潰散時,自動燃起。
他慢慢抬起頭。
主謀正蓄力,黑氣纏繞雙臂,皮膚下的刻印紋路由灰轉紅,像是在強行催動某種禁術。蘇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銀紋還在閃,微弱,但沒滅。他用力握拳,指尖掐進掌心,疼痛讓他徹底清醒。
他撐著石柱,一點一點站直。雙腿發抖,肋骨處傳來鈍痛,像是有東西在體內碾壓。他沒管,只是往前邁了一步。
蕭千絕跪在地上,喘得厲害,聽見腳步聲抬頭,看見蘇硯站著,臉上全是血,眼神卻亮得嚇人。
“你還……能打?”他聲音沙啞。
蘇硯沒回答,只是看向洛九璃。她靠在另一根石柱邊,手指僵硬地垂著,剛才那道破禁符耗盡了她的血與神識。此刻她閉著眼,呼吸很輕。
“洛姑娘。”他開口,聲音低,卻不容忽視。
洛九璃睜開眼,目光落在他掌心。
銀紋微微跳動,映在她瞳孔里。
“我們不是為了活著回去。”蘇硯說,“我們是為了不讓某些人,把命運當成玩物。”
洛九璃沒動,但指尖輕輕蜷了一下。
他又看向玄月。她站在三人后方,刀尖拄地,影子在地面微微晃動。她沒看他,可肩膀的線條繃緊了。
“我知道你們各有苦衷。”蘇硯的聲音不大,卻傳到了每個人耳中,“蕭千絕要洗清家族污名,洛九璃要守住不該失傳的東西,玄月……你在護一個不能說的秘密。而我,只是個不想再被人趕著跑的鐵匠徒。”
他頓了頓,抬起手,按在胸口。那里,逆命刻印灼燒著,像一團不滅的火。
“可這一路,我們誰都沒真正拋下誰。”
蕭千絕冷笑一聲,撐地起身。左肩還在流血,他卻把右手抬了起來,掌心光紋重新凝聚,雖不耀眼,卻穩定。
“說得跟真的一樣。”他哼了一聲,“誰要聽你講道理。”
可人已經站起來了。
洛九璃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指尖再次滲出血珠。她沒再畫完整的符陣,只是在石面上劃出一道短痕,隨即按下手掌。血跡未干,那道痕便泛起一絲極淡的光。
玄月依舊沉默。但她握緊了刀柄,影子不再晃動,而是收攏到腳邊,像一頭隨時會撲出的獸。
主謀察覺到了異樣。他停下蓄力的動作,轉過頭,目光掃過四人,最后停在蘇硯臉上。
“你還想掙扎?”他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怒意,“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對抗什么。”
蘇硯往前又走了一步。
“我不需要知道。”他說,“我只知道,如果我現在倒下,那些我拼死護過的人,會一個個被你們踩進泥里。師父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火要燒心,人不能彎。”
他抬起手,掌心對準主謀。
銀紋驟然亮起,不再是閃爍,而是從掌心蔓延至整條手臂,像一條蘇醒的河。
“只要我還站著,”他說,“就不許你說‘一個都走不掉’。”
主謀眼神一厲,雙臂猛然張開,黑氣如潮水般涌出。整個祭壇開始震動,碎石從高處墜落,砸在地面發出悶響。
蘇硯沒有退。
蕭千絕站到他左側,光紋在掌心旋轉;洛九璃抬起手,血符殘痕微微發亮;玄月一步踏前,刀鋒離地三寸,影子拉長。
四人的氣息在這一刻重新連接。
主謀沖了過來,黑氣化作巨掌,直拍蘇硯頭頂。
蘇硯抬手迎擊,銀紋炸開,轟然對撞。
沖擊波橫掃全場,石柱崩裂,塵土飛揚。
在漫天碎石中,蘇硯的身形晃了晃,卻沒有倒下。他的右手仍舉在空中,掌心銀紋劇烈跳動,像是隨時會熄滅,卻又一次次重新燃起。
蕭千絕咬牙撐住前沖的力道,洛九璃的血符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玄月的身影一閃,刀光掠向主謀側翼。
四人同時出手。
主謀抬臂格擋,黑氣炸開,余波將玄月掀飛,撞在殘墻上滑落。蕭千絕被震退兩步,膝蓋一軟,單膝觸地。洛九璃悶哼一聲,嘴角溢血,手中的符光徹底熄滅。
蘇硯站在原地,手臂顫抖,掌心銀紋黯淡到幾乎看不見。
主謀喘著粗氣,胸口起伏,臉上露出一絲扭曲的笑。
“結束了。”
蘇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然后,他慢慢抬起眼。
銀紋,又亮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