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的話懸在空氣里,像一根繃到極限的弦。蘇硯沒有抬頭,只是指尖輕輕壓在皮套扣環上,金屬邊緣的微溫透過皮膚傳來。他能感覺到金核碎片在掌心下方微微震顫,那是能量未完全沉寂的余波,也是某種更深層的不安的回響。
“如果他們不用逆刻陣呢?”
這句話不是問裝備,是問命。
他合上皮套,動作緩慢而完整。六套應急符片整齊排列在刻印臺邊緣,每一塊都刻著名字,標注著閾值,像是寫好的遺書。技術上的事做完了,但人還沒準備好。
“我們修的是裝備?!彼K于開口,聲音不高,卻讓角落里的玄月睜開了眼,“但真正要扛住的,是那一刻的心。”他抬眼,目光掃過三人,“明天之前,得先把這關過了。”
沒人應聲。蕭千絕的手指還在劍柄上來回摩挲,金核碎片嵌入的位置被反復擦拭,仿佛那里會生出裂痕。洛九璃的玉牌平放在膝上,屏幕早已熄滅,她的指尖卻仍在表面劃動,像是在復盤某段無法重現的數據。玄月靠墻坐著,短刃橫在腿上,護手下的共鳴貼片泛著暗光,她呼吸很輕,但肩膀始終沒松下來。
蘇硯起身,走到中央空地,盤膝坐下。逆命紋在他掌心緩緩浮現,星核的光沉在紋路深處,不再跳動,像一口封死的井。
“你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他問。
蕭千絕冷笑一聲,沒看任何人:“后悔沒早看清家族真面目?!?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更后悔,曾經以為忠誠就是一切。”
洛九璃指尖停住。火堆在她臉上投下微弱的影,她說得很輕:“后悔當年沒救下那個人?!?
沒有名字,沒有細節,但她的手微微蜷了一下,像是握住了什么早已碎掉的東西。
玄月沉默了很久。她的手指撫過刀脊,裂紋處的紫紋已經穩定,可她的眼神像是穿過了現在,落在某個看不見的戰場上。
“后悔……殺得太少,也殺得太多?!?
她說完,閉上了眼。
蘇硯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逆命紋微微發燙,像是在回應某種內在的灼燒。
“我后悔,覺醒得太晚。”
他聲音很穩,卻帶著一絲極輕的裂痕,“如果早一點,或許就能少死幾個人。”
四人陷入沉默。不是尷尬,而是一種沉重的共振?;谝獠皇擒浫?,是背負。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拖著一段無法回頭的路,而現在,這條路通向同一個終點。
火堆噼啪響了一聲,火星濺起,落在蘇硯的袖口。他沒動,任那點紅光熄滅在布料上。
他站起身,走向火堆,彎腰拾起一根斷柴,投入余燼?;鹧婷偷仳v起,照亮了每個人的面容。蕭千絕的手終于停在劍柄上,洛九璃收回了指尖,玄月睜開眼,目光落在躍動的火光里。
“我們不是為了勝利而戰?!碧K硯的聲音不高,卻穿透了風聲,“我們是為了不讓今天問出‘如果’的人,明天再問‘如果當初’?!?
他抬起手,取下胸甲上的雙頻護心鏡?;毅y色的薄片在火光下泛著冷光,邊緣的鋸齒紋路像一道未閉合的唇。
“它擋不住所有攻擊。”他將護心鏡放在石臺上,正對四人,“但只要我們心不破,陣就不散。”
火光映在金屬表面,晃出一片流動的光斑。蘇硯第一個伸手,掌心覆在護心鏡上。逆命紋的熱意順著皮膚滲入金屬,護心鏡微微震顫,像是回應某種共鳴。
蕭千絕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來。他的手落在護心鏡邊緣,掌心的金線微微亮起,與護心鏡背面的星隕金核產生微弱呼應。他沒說話,但手指收得極緊。
洛九璃最后一個上前。她的動作很輕,指尖觸到金屬時,護心鏡表面浮現出一道極細的符紋,是蝕紋抑制層的激活痕跡。她將手覆上,掌心源力緩緩流入,穩定了那道紋路。
玄月最后一個動。她拔出短刃,將刀尖輕輕點在護心鏡中心。共鳴貼片與金屬接觸的瞬間,刀身震顫了一下,紫紋在裂隙中一閃而逝。她沒有把手放上去,只是讓刀尖維持著那一點接觸,像是在確認某種連接是否還在。
四股氣息在火光中交匯,沒有爆發,沒有震蕩,只有一種緩慢而堅定的同步。護心鏡的表面開始泛起微光,灰銀與暗金交織,形成一個短暫穩定的能量環。
蘇硯閉上眼。他能感覺到每個人的節奏——蕭千絕的執拗,洛九璃的克制,玄月的鋒利,還有他自己體內那口沉在血脈深處的星核。它們不再試圖統一,而是彼此咬合,像齒輪,像鎖鏈,像一場無聲的誓約。
火堆燒得更旺了些。風從高臺邊緣吹來,卷起幾片灰燼,打了個旋,又落回地面。
蘇硯睜開眼,將護心鏡重新嵌回胸甲。咔嗒一聲,扣合嚴密。他看向三人,聲音很輕,卻像鐵釘入石:“明天,我們只做一件事——守住該守的?!?
蕭千絕點頭,將劍收回鞘中,動作干脆。
洛九璃收起玉牌,指尖在護腕上的符片上輕輕一按,確認激活狀態。
玄月將短刃插回腰側,皮套扣環閉合時發出清脆的金屬聲。
四人各自歸位。蕭千絕靠在石柱邊坐下,閉目調息。洛九璃取出刻印儀,開始錄入最后一輪裝備日志。玄月盤膝而坐,手搭在刀柄上,呼吸逐漸平穩。
蘇硯獨自坐在火畔,掌心逆命紋緩緩平息。他望著遠方,那里是幽冥殿的方向,黑暗如鐵幕垂落。他沒有憤怒,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輕輕劃過一道弧線。逆命紋隨之微動,星核在血脈深處輕輕一震,像是回應某種即將到來的節奏。
遠處,風掠過山脊,帶起一陣細碎的沙響。
火堆的光在他瞳孔中跳動,映出一個未動的身影。
他的右手緩緩握緊,指節發白,仿佛攥著一把尚未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