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嬌兒……”
“嬌嬌兒……”
“……姐姐……”
“嬌嬌兒……”
“我的嬌嬌兒……”
耳邊的呼喚似是從天邊傳來,遙遠又模糊,林驕驕頭痛欲裂,努力想睜開眼睛,眼皮卻像有千斤重,怎么睜也睜不開。
她迷迷糊糊的,意識也只偶爾清楚一會,知道自己沒死。
以那家高檔私人會館的尿性,那大理石茶幾絕對是高檔貨,絕對是貨真價實的大理石,硬度絕對夠硬。
她又好死不死的用后腦勺磕上了尖角,但好歹是撿回了一條小命。
平時多積累積累人品果然沒錯!
偶爾意識清楚時,她就能聽到耳邊各色人遙遠模糊的哀哭呼喚聲,男女老少都有。
看來,她人緣還不錯,在這種快節奏,人人都恨不得一個小時當二十四個小時用的時代,竟然還有人愿意犧牲自己寶貴的時間來醫院看她。
只是,驕驕兒,誰會叫她驕驕兒,再親近的人,如老師,如茶茶,如劉文博,甚至付天宇,也只會叫她驕驕。
那個“兒”字可不像是京城四周的那種兒話音的腔調,音咬的十分重,聲聲都透著強烈的感情,和憐愛——
她不記得自己認識的人中有誰有這樣喊人的習慣……
更多的時候,她都是處在一種半夢半醒的迷糊狀態,做著離奇古怪的夢,夢境中她變成了個古代的女孩兒,那女孩兒就叫嬌嬌兒,她的父母,哥嫂,夫君,都這般寵溺又憐愛的叫她嬌嬌兒。
夢境支離破碎,時常還有重復之處,大體上卻是連得上的,仿佛是在看一出身臨其境的電視劇,又或者是在看一本紛雜混亂的小說。
就這樣大多數時候昏睡,偶爾有點意識,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林驕驕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像炸開的頭痛也慢慢緩解了不少。
她昏睡的時候還是會做那個叫嬌嬌兒的女孩兒的夢,耳邊的聲音卻清凈了不少,只偶爾有人會控制不住的哽咽一聲,叫上幾聲嬌嬌兒,又或是姐姐,其他就只剩下走動、倒水、拉窗簾、掀帳子等瑣碎的聲音。
她能感覺到有人細致又妥帖的給她擦身按摩,給她喂一些易消化的流體食物,還有人會給她喂苦澀的液體,應該是中藥。
而且,她從來沒有感覺到有人給她扎針。
她有些奇怪,怎么是喝中藥,而不是輸液打針,但也知道都是絕對為她好的,所以都努力的吞咽下去。
劉文博再怎么渾,對她還是好的,從耳邊偶爾會響起的那一聲聲痛苦又可憐巴巴的叫姐姐的聲音中就能判斷出來。
這么多年來,她雖然交了不少朋友,幫了不少人,資助的窮苦學生更是不知凡幾,但有一天,她一動不能動的躺在病床上,絕對不會放棄她的也就老師,茶茶和劉文博了。
“嬌嬌兒——”
林驕驕努力想睜開眼睛,想看看到底是誰會這樣叫她,努力了半天,卻還是徒勞。
那人突然激動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死死攥著,“嬌嬌兒!已經十五天了,你再不醒,再不醒——”
他說到這,大聲哽咽了一聲,明顯她再不醒的后果十分嚴重,嚴重到他連說都不敢說出口。
林驕驕更著急了,連說都不敢說出口,明顯不是死翹翹,就是植物人??!
她還沒給老師養老送終,還沒將劉文博性子掰過來,還沒有和茶茶一起將綠郎事業發揚光大,還沒有……
她還有很多很多事沒做,她還不想死!
更不想變成植物人,一輩子靠著各種管子,茍延殘喘到死。
那人沒再說話,只聽見他粗重的喘氣聲,可見情緒還沒有冷靜下來。
林驕驕更加著急起來,將當年高考的勁都使出來了,只為掀開那一層對于健康的人來說,重量可以忽略不計的、薄薄的眼皮。
林驕驕發著狠,當年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她都能撐過來,打敗了全國百分之九十九的考生,進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華夏大學,現在不過就是一層眼皮么!
那么難的數學題,她都能解出來!
那么復雜的政治理論,她都背下來!
那么變態的作文她都能一篇接一篇的寫!
現在不就是睜個眼么!
她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難道還能被一層薄薄的眼皮打倒了?
她這么想著,憑著心中那一口支撐著她這么多年風風雨雨的傲氣,榨干身體內最后一絲力氣,沉重的眼皮終于撐開了一點,許久以來眼前的一片漆黑,也終于出現了一線光亮。
這一線光亮給了林驕驕極大的鼓舞,她一鼓作氣拼死將雙眼全部睜開!
有那一瞬間,她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一直盯著她,不敢錯眼的林延平猛地瞪大和林驕驕幾乎一模一樣的桃花眼,激動下,攥著她手腕的手幾乎掐進她肉里,一疊聲的喊,“快,快,去叫大嫂,叫太醫!嬌嬌兒醒了!快!”
隨著他的喊聲,屋子里的人都一邊跑一邊跑動了起來,林驕驕清楚的聽到了有人砰地一聲撞到了墻上,還有一個人被什么東西絆了個大馬趴,于是又有人火急火燎的喊著去攙扶。
“快點去!磨蹭什么!”
隨著林延平這一聲吼,林驕驕眼前視線終于慢慢清晰,映入眼眶的是首先一雙滿是血絲的桃花眼,眼底一片淤青,顯然很久沒有休息好了,微黑的臉瘦的眼窩都陷了下去——
看來,她遭了這一場大難,倒是好了劉文博,那身肥肉終于瘦下去了——
不對!
劉文博再瘦,那雙豆子眼也不可能瘦成桃花眼!
更不可能變成二十剛出頭的模樣!
“嬌嬌兒,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五哥——”
他說著喉嚨哽了一聲,再也說不下去。
“五哥——”
林驕驕近乎本能的張嘴重復著,心頭的驚喜泉水般涌了出來,五哥,五哥回來了!
不對!
五哥?
她什么時候有個什么五哥了?
這時,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端著一只青白色的茶杯小步跑到了床邊,“五爺,奴婢給七姑娘喂些蜂蜜-水喝”。
林延平抱著林驕驕坐起來,靠上床頭,又拿了個大枕頭塞到她背后,接過茶杯,湊到林驕驕嘴邊,“嬌嬌兒,來,喝點水”。
林驕驕的目光落到林延平手中嬰兒拳頭大小的茶杯上,這樣小的杯子能裝多少水?抵什么用?
又鈍鈍落到他身上寬松的藍色袍子上,這才后知后覺的發現了更嚴重的事,眼前的少年少女竟然都穿著古裝!
這是什么情況?
林驕驕剛醒,反應還有點慢,見林延平將水送到嘴邊,就喝了起來,入喉才發現自己嗓子干澀疼痛的厲害,一氣喝了下去。
那少女忙又去倒,那么小的茶杯,林驕驕一口氣喝了十幾杯才示意不要了。
林延平柔聲道,“嬌嬌兒別怕,太醫馬上就到了!太醫說,只要你今天能醒來,就沒事了。
以后好好養著,就還跟之前一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我給你揉揉”。
林驕驕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現嗓子又疼又啞,根本說不出話來。
林延昭忙道,“你受了寒,燒了好幾天,嗓子也傷著了,但肯定啞不了的,別著急,先別說話,養一陣就好了”。
林驕驕費力點了點頭,正好,借著不能說話,先看看形勢再說。
她不動聲色打量了一下四周,果然全是古色古香的裝飾,連她身上蓋著的被子都是十分古舊的樣式,上面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看那精巧的模樣,說不定還是手工繡的。
她心中早已是驚濤駭浪,所幸她因為種種原因,內心越是震驚恐懼,越是翻滾起伏,面部表情反倒越少,別人瞧著倒是一副泰山崩于前不變色的冷靜模樣。
“嬌嬌兒!嬌嬌兒!嬌嬌兒真的醒了?”
一道驚喜的女聲傳來,口中喊的是這些日子她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的“嬌嬌兒”。
林驕驕慢慢抬起頭,看向出現在門口的人。
那是一個四十左右的女子,容貌普通,神色憔悴,一雙眼睛腫的核桃也似的,臉上滿是急切驚喜之色。
大嫂——
林驕驕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黯啞的啊啊聲。
那女子眼中含著的淚水,刷地就滾了下來,小跑著上前一把將林驕驕摟進懷里,“嬌嬌兒,我的嬌嬌兒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再不醒,大嫂也不想活了!”
她這一哭,林驕驕不知怎的,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
她心中已經明白二十一世紀的自己多半還是沒能活下來,一縷魂魄落到這個叫林嬌嬌的古代小姑娘身上。
而她此時決堤而出的淚水和心中洶涌翻滾的悲慟也多半是原主殘留的情緒。
她想著,只覺頭又疼了起來,鈍鈍的卻又沉重的疼痛宛如一根粗重的木樁一下又一下撞著她的頭。
她忍不住捂住頭喊了一聲,接著便重重沉入了黑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