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袁瑤衣喚了聲,清凌的嗓音飄到院中。
她完全沒想到詹鐸會出現(xiàn),還帶了四抬箱子,他來此為何?他不是有很重要的事忙嗎?
袁家的人聽了,俱是看去那位氣質(zhì)矜貴的男子,心下一想,便猜到是誰。
袁瑤衣邁過門檻,迎到院中,站去詹鐸對面:“公子怎么來了?”
“來家中看看。”詹鐸長身玉立,慣常的說話簡單。
這不算寬敞的院落中,女子纖瘦的身形立在那里,衣著簡單,在這寒冷天兒里,莫名呈現(xiàn)出一種柔和。
他昨日沒在周家,并不知道她今日回門,其實(shí)若細(xì)究的話,他大概打從開始也沒在意吧。這還是重五提了一句,他方才記起這樁。
所幸來得及,吩咐人準(zhǔn)備好過來一趟。
他作為夫主,來了,也是給她家里一個交代。
兩人相隔幾步,面對而站。
袁家人此時緩過神來,幾雙眼睛落去詹鐸身上打量。
尤其,袁絨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她知道袁瑤衣在外面出了事,原以為是個猥瑣卑劣男人,卻不想是如此人物,真真從未見過的俊美郎君。
眾人目光中,詹鐸面色自若,身形往袁家夫婦一轉(zhuǎn),彎腰拱手作禮:“袁先生,袁夫人,晚輩詹鐸這廂有禮。”
方才還怒氣沖天的袁僖,氣勢消失了個干凈。
“不用多禮。”他僵硬的擠出笑容,雙手伸出去做著要扶的姿勢。
詹鐸站直,隨之重新看去袁瑤衣:“需要做什么,吩咐重五便可。”
袁瑤衣沒什么事要吩咐,只是不想再呆著這里:“沒什么事,天不太好,想著盡早回閎州府。”
“也好。”詹鐸應(yīng)下。
這時,胡氏聞風(fēng)而來:“別急著走,留家里坐坐,天這么冷,怎能連盞茶都不吃?”
她邊走邊呵呵著笑,一張利索的嘴皮子刀片似的。眼睛亦是盯著詹鐸看,心中難免拿著和自己的女婿對比。
再看院中的四抬箱子,比宋家?guī)淼拇笄覛馀桑樕系男缀蹙S持不住。
“對,”醒過神來的袁僖跟著開口,挺了挺胸脯,拿捏起一點(diǎn)兒長輩的架勢,“也認(rèn)認(rèn)家里人。”
“我是瑤衣的二嬸,這是她堂妹,絨兒。”胡氏笑著,順著把自己女兒往前一拉。
袁絨盯著詹鐸的臉,臉頰泛紅,羞赧囁嚅喚了聲安好。
詹鐸站在那兒,被人圍著說話,清疏的眼中不喜不怒,只簡單客氣答話,應(yīng)下去隔壁稍坐坐。
像一陣亂風(fēng)刮過,所有人簇?fù)碇茶I去了隔壁,院子跟著便安靜下來。
墻根下,還擺著那四抬箱子。
“阿姐,方才的就是姐夫嗎?”袁紫玉問,眼睛盯著空空的院門。
袁瑤衣笑,嘴角印著清淺的弧度:“別瞎說。”
與世家的差別在那里,對詹鐸這樣的世家子弟,他們只能用尊稱。哪怕他現(xiàn)在留下來吃酒,也不是為了她,而是他自身的世家風(fēng)度。
袁紫玉點(diǎn)頭悄悄道:“我有些怕他。”
“他的人應(yīng)該是正直的。”袁瑤衣摸摸小妹的發(fā)頂,小孩子不會說謊,詹鐸身上卻有一種極重的壓迫感,許是上過戰(zhàn)場的原因吧。
兩人并著往屋里走,袁紫玉眨巴兩下眼睛:“阿姐,要不寫信給阿兄吧,他知道了一定會回來,到時你就能回家。”
“不成,”袁瑤衣?lián)u頭,“阿兄在外地求學(xué),明年就是秋闈,你莫要攪擾他。”
袁紫玉小臉皺著,嘟噥著:“我不想你走,二嬸說你會被人磋磨死……”
小姑娘說不出口,舌頭磕巴著。
袁瑤衣能猜到那些傳言有多難聽,笑笑道:“你信我還是信二嬸?”
“信阿姐。”袁紫玉想也不想。
袁瑤衣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通,家里不會留她。除了父親在意的袁家名聲,還有阿兄的科考。
她身為妹妹,要是沒了聲譽(yù),必會連累阿兄。科考嚴(yán)苛,要看才學(xué),更要看人本身的品性,以及家中的作風(fēng)。
阿兄的確會幫她,可若到時人回來,無非又是一番鬧騰,改變不了什么。
所以,跟詹鐸走,是目前唯一的路。
家中難得平靜,袁瑤衣坐在房間的桌邊,拼著那封被父親撕毀的信。
手邊還有一本小冊子,黃色糙紙封皮,薄紙的內(nèi)頁,只有常見書冊的一半大小,一看便知是自己裝訂。
袁紫玉拿著小冊子翻看,指著其中一頁:“阿姐,這是蒲草嗎?”
“是,”袁瑤衣探過來一眼,隨后繼續(xù)平展著碎紙,“我記下來,就會知道它有什么效用,可以和什么一起入藥。”
袁紫玉噗嗤笑了出聲,小手點(diǎn)著紙頁上的一個圈:“蒲字不會寫嗎?”
袁瑤衣跟著笑:“不會,所以畫了一棵蒲草。”
女子進(jìn)不得學(xué)堂,以前還能跟著兄長學(xué)幾個字。自從兄長去了外地求學(xué),而她大了,父母也不再讓她出門,能學(xué)的東西越來越少,很多還是以前祖父留下來的藥草記錄,多也殘缺不全。
過了一會兒,院子里傳來說話聲。
袁瑤衣以為是詹鐸回來,透過窗縫看出去,卻見是母親和胡氏。
兩個人站在墻邊,看著地上的四口箱子。
眼看胡氏彎下腰去,雙手一掀,便開了其中的一只。邊上,伍氏想制止,終究抬抬手又落了回去。
袁瑤衣眉頭一簇,起身從桌邊離開,快步去了院中。
那箱子里面裝著綢緞布料,胡氏也不見外,抱起一卷就往自己身上比,嘴里嘖嘖著:“這正好可以用來做年衣。”
然后又指著另一塊,說是適合伍氏,底下的適合袁絨。自己那里叭叭幾句話,這些綢緞已經(jīng)有了各自的主兒。
伍氏在一旁,輕聲說:“這些是瑤衣的。”
“她是咱袁家的女兒,東西進(jìn)了門,還不是大哥說的算。”胡氏滿不在乎道,一撇頭見著袁瑤衣走了來,“瑤衣,你說二嬸說得對吧。”
袁瑤衣走過去,低頭看著還想翻箱的胡氏,知道這句話是真的。
憑袁僖那好面子的脾性,胡氏說上幾句奉承話,定會送隔壁去不少。
胡氏挪步去另只箱子前,伸手就想掀開,袁瑤衣一手摁在上面,才開的箱蓋硬生生重新合上。
“你做什么呢?”胡氏習(xí)慣的繃起臉,而后咧開嘴笑,“瑤衣,你絨妹正在議親,從這兒拿幾件,也讓她多點(diǎn)兒嫁妝。”
袁瑤衣的手壓在上面,唇角微動:“恐怕不行。”
這個二嬸的厚臉皮當(dāng)真了得,前腳對她陰陽怪氣,后腳便心安理得拿東西。
是欺她性子溫和,沒有脾氣?
胡氏面上一僵,帕子一甩站起身來:“袁家是白把你養(yǎng)這么大,一家人不幫襯,說出去被人笑話死。你堂妹嫁妝多,也是給你面子增光不是?”
“再者,以后你有什么事,家里也會幫襯你,有來有往的才是長久。”
胡氏提著嗓門,那聲音就怕傳不到隔壁去。
一旁的伍氏拉了把袁瑤衣,示意她別鬧開來:“等你父親回來再說。”
袁瑤衣皺眉,抽回自己的手臂。
用著她的時候,是家人;用不著她的時候,她就是辱沒家門。
“娘,”她淡淡開口,語氣平靜,“我知家中已經(jīng)收了聘銀,那這些箱子該還回去。”
胡氏一聽,臉上全是不可思議:“你腦子壞了,送回去?這么多東西,既送來便是給家里的,是詹公子孝敬長輩的。”
“二嬸怎知是給家里的?”袁瑤衣反問,“絨妹是要出嫁,可我也要離家了,沒人想過,我也需要帶點(diǎn)兒什么嗎?”
伍氏聽了,悲從心來,把第一只箱子蓋好:“瑤衣的話不無道理,咱家已經(jīng)收了聘銀。”
這些箱子是詹鐸帶來的,胡氏確實(shí)沒有資格處理,但是也放不下這口肥肉,便想著要不要去隔壁找自己男人和袁僖。
“那就讓大哥做主吧。”
正好,重五走進(jìn)院來,瞧著墻邊的袁瑤衣,笑著道聲:“瑤衣娘子,公子讓準(zhǔn)備下,咱們回去。”
人來得正好,袁瑤衣往前走兩步,手指著箱子問:“重五,這些箱子公子是怎么吩咐的?”
重五跟在詹鐸身邊多年,心思早練的活絡(luò)機(jī)靈,稍一琢磨便知道了個大概。
他笑著:“照公子吩咐,箱里頭這些都是給娘子你的。”
“那便是我能帶回去咯?”袁瑤衣問。
重五點(diǎn)頭說是,并問要不要抬出去裝回車上。
袁瑤衣不顧胡氏難看的臉,讓重五去找人將箱子裝車。
“娘,我回屋收拾去了。”她淺淺道聲,兀自轉(zhuǎn)身回了自己房間。
身后,胡氏沒了辦法,心疼的看著箱子一個個抬出院子,只能拉著伍氏一遍遍的嘮叨。
房中,袁瑤衣開始收拾包袱,沒一會兒,聽見腳步聲進(jìn)屋。
她以為是母親進(jìn)來勸說,一轉(zhuǎn)頭看見詹鐸立在門邊。
外面天色發(fā)暗,他身量高,立在那兒,仿佛頭頂已經(jīng)貼著頂棚。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臉。
“公子,”她將原先鋪展開的碎信紙,草草塞進(jìn)包袱里,“能否再等一會兒?”
隨著她的站起,衣袂帶出一縷輕香,是一種略有清爽的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