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地方是許青山定的,離燕子巷不遠,他提議步行過去,誰都沒反對。
進店要了位子,許青珊坐了一會起身去洗手間,關淮眉眼柔和,目光黏著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見才移開眼。
許青山懶散靠著椅背,右手搭在桌子上,手指曲起,無意識輕叩桌面。
關淮招手示意服務生過來上茶,唇角揚起,藏不住的得意,“怎么樣,我這次的眼光不錯吧?”
“你的告白就不能換個路數,怎么還是送車。”許青山敲了下桌子,坐直起來,拿起平板點了兩道菜,語氣涼涼,“作為哥們,我勸你最好馬上收心,他們家不嫁女兒,只娶上門女婿。”
關淮一噎,抬手擋在嘴邊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張臉憋得通紅。許青珊很少提家里的情況,他只知道她上頭還有兩個姐姐,去年年尾的時候先后嫁了。
勉強止住咳嗽,眼神倏地銳利起來,多了絲探究。“你倆真認識,還是覺得我眼光不行?”
在門外碰到的時候,許青珊說是來見客戶,剛才他們照面,她吃驚的表情絕對沒有做假。
許青山雙手交疊,再度靠向椅背,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洗手間的方向。
一年前,許青珊是發小彭文修的女友,跟他確實不是朋友,甚至沒正眼看過他,即便最后一次見面,她給了他40萬。
那之后再也沒有任何聯系,不然,她別說跟蹤,跟他說話估計都沒多大興趣。
關淮見他不吭聲,意識到剛才的話不是開玩笑,臉上的表情僵住,有點兒煩躁,“我相親見的那些都不如她好。”
“你要是能說服你爸媽,以后生了孩子跟她姓,當我沒說。”許青山乜他一眼,傾身拎起茶壺倒茶,繼續下猛藥,“還有,她是我發小的未婚妻,沒跟你說么?”
關淮被他接二連三的話炸得有點懵,“她來b市有一年多了,沒聽說她有男友,男性朋友不少是真的。”
來了一年多?許青山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禁不住又看了一眼洗手間的方向,玩味的目光
關淮傾身靠向椅背,視線沒有焦距的落在窗外某一處,抬手按了按眉心。店前高大的梧桐空余光禿禿的枝干,迎著暖陽在冷風中輕搖,一下一下,比他的思緒還亂。
許青珊入職思域接手的第一個項目,是給他的畫廊開幕做策劃,給他的第一印象是有點小迷信,工作能力很強。
熟識之后經常約飯,他漸漸被她大方爽朗偶爾又迷糊的性子吸引。曖昧了小半年,中間相親見過不少女孩,也短暫跟人交往過,還是覺得她最好,這才挑了日子準備告白。
“待會你自己問她,我說的是不是事實。”許青山放下茶杯,拿著手機起身去外邊打電話。
離開霖州的時候,彭文修說他已經獲得許青珊家人的認可,準備訂婚。之后沒怎么聯系,還以為再見面會是他們的婚禮。
關淮從不撒謊,也就是說,許青珊是在彭文修說訂婚后沒多久就來了這邊。
結束跟彭文修的通話,許青山折回去,若無其事坐下。
“待會吃完飯我問下。”關淮抬了抬眼皮,有點郁悶。
他們大學的時候睡上下鋪,關系很鐵,以前交女友帶來見他,沒見他這樣。
許青山不置可否,有意無意望向洗手間的方向,透明廉價的一次性打火機,在右手的五指間靈巧翻飛。
片刻后,視線里多了一抹紅色的身影,收了打火機,不動聲色的移開眼,望向窗外。
許青珊拉開椅子坐下,刻意忽略不知何時變得微妙的氣氛,精致的眉眼浮起恰到好處的淺笑,一臉泰然。
關淮喝了口茶,笑得有些牽強,“想吃什么,我跟青山都點過了。”
“我吃什么都行,不麻煩了。”許青珊唇邊的笑容擴大,仿佛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關淮給她倒了杯茶,隨口打聽她要見許青山的原因。
“需要聊的比較多,待會吃完我單獨跟他談。”許青珊敷衍過去,端起茶杯,優雅抿了一口。
許青山聞聲抬了下眼皮,微瞇著雙眸拿眼看她,抿著嘴角不說話。
許青珊感應到他的視線,驀地有些緊張,徐徐抬眸,大大方方對上那雙眼。只一瞬,她便在他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咬著嘴角,心口突突直跳,扭頭望向窗外。
她好像被看穿了……
服務生開始上菜,許青珊平復好情緒,放在手邊的手機忽然振了下,拿起劃開接通。
聽了幾秒,抬起頭望向對面的許青山,手心又開始有點潮,“你再說一遍地址。”
青邑港燕子巷28號是許青山家,老板娘旅行社的新路線跟他有什么關系,大老板竟然要求她今天必須堵到人?
他不是支教老師么?去年她還給了他40萬,讓他拿去修繕教室。
聽著同事吐字清晰地重復了一遍地址,許青珊暗暗吁出口氣,“知道了,趕緊把資料發給我。”
掛斷電話,菜也上得差不多,短信進來,全是她要跟許青山談的內容。從碰面就壓在胸口的心虛,一瞬間散去,神清氣爽。
這通電話來得很及時,不然她的臉得丟到太平洋去,看上誰不好,為什么偏偏看上許青山?
這家店的菜味道還不錯,吃飯的氣氛卻有些壓抑。許青山話不多,自打她坐下就沒再開口,吃完筷子一放,先去埋單。
關淮扭頭,瞟一眼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想說什么?”許青珊不悅皺眉。
關淮笑了下,狀似不經意的口吻:“你跟青山真的認識?以前從沒聽你說過在b市有朋友。”
“不算是朋友,他是我一個朋友的發小,見過幾面,他離開霖州后再也沒聯系過。”許青珊側眸,視線里的高大身影已經開門出去,安了心。
“我沒聽他提起過。”關淮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給她也給自己留足面子,“走吧,你不是還有事要跟青山談。”
跟許青山的說法正好對上,那個人應該就是她的未婚夫。
目光移向一旁,眼底的熱情散去,有點慶幸,更多的是失望……結婚對象好找,各方面都合意的結婚對象不好找。
許青珊堆起虛假的笑臉,背上包跟他一塊出去,直覺許青山跟他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可她并沒有什么把柄,能讓關淮在準備告白的時候,突然剎車。
從洗手間出來,他的眼神就涼了。
出了門,天幕碧藍,陽光篩過店前的梧桐,落了一地斑駁的光影。
許青山站在樹底下,右手抄在衣服口袋里,左手指間夾著一支煙,表情漠然。身后的影子拖在地上,斜斜融進樹影,靜謐如畫。
許青珊抿緊嘴角,雙手抄進大衣口袋,低著頭跟在關淮身后走下門前的臺階。
進了巷子,身后的腳步聲沉穩有力地逼近,關淮走在前邊,手機有電話進來,接通后嗓音低低地跟人交談。她夾在兩人中間,越琢磨越窩火。
昨晚跟爺爺打完電話,夢見穿上婚紗,今天恰好又遇到讓她有些心動的人,還以為上回隨便搖到的上上簽應驗,不料錯得更加離譜。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有一種,今天的倒霉事還沒到頭的直覺。
回到許青山家門前,關淮結束通話,拿出車鑰匙解鎖,偏過頭抱歉一笑,“我這邊有點急事要處理,先走一步。”
許青珊往邊上讓開,心不在焉地捏著兜里的手機。
路虎開出去,巷子里一下子安靜下來,許青山站在陰影底下,摸出支煙叼嘴里,打火點著。
他不說話,脊背微微弓著,左手夾著煙,右手抄在帽衫的口袋里,一雙眼黑漆漆的望過來,跟明鏡似的,讓人無處可藏。
“我們思域廣告最近接了個策劃案,跟開善寺壁畫有關。”許青珊避開他的目光,正經談公事,“壁畫組由你全權負責,我想跟你了解下壁畫繪制的年代,以及想要表達的內容。”
許青山抬了下眼皮,吐出口煙,掩在白霧后的眸子暗暗沉沉,沒接話。
“許……老師?”許青珊有點毛,語氣生硬,“能跟我談談那些壁畫嗎。”
每次叫他的名字,她都有種自己喊自己的錯覺,傻得冒泡。
“沒什么好談的。”許青山抬起頭,拿出鑰匙開門進去,“嘭”的一聲關上門。
他已經離開開善寺的項目組,并且辦理了辭職手續。壁畫還要等省級專家鑒定,才能知道到底是他的結論正確,還是領導正確,目前他什么都不想談。
許青珊被關在門外,攥了攥拳頭,把火氣壓下去,抓住門上的銅環使勁叩門,“許青山你給我開門!”
門后,許青山腳步頓了下,穿過前院,推開客廳的門進去,重重關上。
上了二樓,無聲無息走到客廳上空一側的走廊盡頭,低頭望向窗外。許青珊的身影被大門遮去,聲音忽遠忽近地傳過來,有點兒氣急敗壞。
挑了下眉,掐滅上手的煙,又摸了一支塞進嘴里叼著,眼底多了絲興味。
她居然會看上他……許青山嘴角彎了下,露出一絲似是而非的笑,整顆心都活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