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君輕他人性命如鴻毛,愿于今夜子時正, 稱君之性命可有重于泰山。”
這句話寫在一張青色的短箋上, 字體閑逸而清潤,怎么看怎么都讓人難以想象, 這短箋上所描述的內容是那般血腥。更有這像是拜帖般的素雅短箋上,還有個不知道算不算署名的署名:
一個貓爪印。
這短箋還不獨這一張,旁邊還擺著另外一份, 那份上的內容自和這份上的不同,不過看字跡還有那個貓爪印,便可知道這兩份短箋出自同一個人。
拿著這兩份短箋的齊智緩緩吐出一口氣道:“是同一個人。”
他旁邊環目虬髯的連天云早按捺不住, 這會兒就火急火燎接道:“本來就是同一個人!那‘獨臂神龍’海奇闊哪怕沒有被排到武林七高手之列, 可他也是江湖一流高手, 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他殺死,正正好還是在子時正,甚至他的仆從發現他時, 說他整個人如同羽毛般飄在當空,能做到這種事的除了他還會有誰!”
連天云越說越激動, 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旁邊站著的李長青嘆道:“三弟你冷靜些。”
連天云嗐聲跺腳道:“若是以往他殺人, 我定是要拍手叫好的, 可他現在竟是殺了海大俠這等我輩中人,叫我怎么冷靜得了。”
李長青想到海奇闊在武林中的俠名,也在心中暗嘆一聲,只看向擁被坐在病榻上的齊智,“大哥, 你看此事?”
齊智沒貿然下定論,沉吟片刻對著連天云問道:“他的家人仆從可知道這短箋上的‘他人’可能會是誰?”這里的“他人”自是說性命被輕如鴻毛的‘他人’,對“天機地靈,人中之杰”齊智來說,他看得出這寫下短箋之人,也就是殺死“獨臂神龍”海奇闊之人,去殺海奇闊必定是為了這‘他人’,且‘他人’必定是具體之人,并非泛指。
海奇闊被殺后,是連天云帶著人去查勘的,他倒是沒想到這處來,道:“大哥是說海奇闊從前殺過的人?他從前仗義所殺之人可都是無惡不作之人啊。”
李長青心神一動:“大哥可是想到了什么?”
齊智將那短箋再拿起來看了一遍,緩緩道:“在海奇闊被殺之前,死在這人短箋下的六個人俱是無惡不作之人,且在短箋上他都會注明此人罪名。”
連天云雖然脾氣火爆,但并非一根筋,聞言搶白道:“大哥的意思,難道是海奇闊從前做過什么,讓他給盯上了?難不成他還真像江湖上說的有個生死簿不成?”
李長青失笑:“他的外號可不就是活閻王。”
齊智愣了下,想到這活閻王從前殺人時的特征,搖頭笑道:“這個稱號著實有那么點意思。”
“可不是,都說閻王讓人三更死,豈敢留人到五更,這個活閻王也是說在什么時候讓人死,就讓人什么時候死,適才才有那惡貫滿盈的淮南大盜高濤認為但凡渡過了這個時辰,活閻王就會放過他,但他到頭來不還是到時就斷了氣嗎。”
連天云不提起這淮南大盜還好,他一說起來,李長青就仍稱奇道:“那高濤倒也是狡詐,他讓機關大家給他打造了個堅固無比的籠子,那籠子四四方方的,只他自己知道該如何打開,在活閻王去尋他時,將自己關在籠子里,以期活閻王殺他不得,偏他在時辰未到時,就主動走出了籠子,偏在那之前活閻王人都未到,這就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齊智輕輕嘆了口氣:“活閻王此人非但武功高強,且聰慧無雙,我想著讓他助咱們一臂之力,偏我們連他姓誰名誰,長相來歷一概不知,不過我覺得現在我們大抵有了個突破口。”
他這話一出,李長青和連天云都齊齊側目。
齊智正欲說什么,屋外卻傳來了腳步聲。
來的是個獨臂黑衣人,他素來臉色冷峻,這會兒罕見露出迷茫之色,見了這商議事宜的三人,硬邦邦道:“有人過來,說他是活閻王。”
齊智三人齊齊驚呼:“什么!”
說好的神龍不見尾也不見首呢?
不說來的人是不是真的活閻王,單就先來說這一出出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說來這里是位于開封府的仁義莊,仁義莊坐落在護城河西,千檐百宇,氣象恢宏,在江湖上也很有威名,可以說是如今正道的中流砥柱,不欲正消邪漲,一心匡扶武林正義,負責主持江湖公道。
這仁義莊有三位莊主,依次是“天機地靈,人中之杰”齊智、“不敗神劍”李長青和“氣吞斗牛”連天云,他們是結義三兄弟,平時以齊智為首。
而他們口中的活閻王,則是近半年來才聲名鵲起的。
正如齊智三人所講,此人在半年來連殺包括“獨臂神龍”海奇闊在內的七個人,除海奇闊是個人人皆知的正道俠士外,其余人無不是作惡多端之人。這倒還拘束于現在正在犯案的,還有數年前就已銷聲匿跡的大惡人,甚至還有一個江湖中人都以為他早已死在仇家之手的,竟讓這活閻王找尋了出來,勾走了他們的性命。
又這活閻王在殺死他們前,都會先送拜帖般的送上短箋,上面會言明一個時辰,而無論被盯上的惡人或逃,或躲,或是尋了其他親朋來相護,他們無一例外都逃不過死劫,必定會在那短箋上指明的時辰斃命。
這也是活閻王這個稱號的由來。
齊智、李長青和連天云創建仁義莊時,正值武林逢大劫難,白道人才凋零,他們為了改變當時局勢,便采取了很多措施,其中一項就是仁義莊張貼懸賞,負責出花紅,以期鼓勵一些少年英雄,振臂而起,另外也想黑道中人,為了貪得花紅而互相殘殺。
可以說活閻王先前的舉措,是很得他們贊賞的,加上其他緣由,他們仁義莊是很想和活閻王結交,以共襄武林和平的。偏他們查了許久,也沒查到多少有用的信息,更別提親見一面了,且現在他們正道俠士“獨臂神龍”海奇闊竟死在活閻王手中,這不免讓他們多了幾分猶疑。
這本來沒什么的,可哪曾想人家主動找上了門。
連天云藏不住話道:“不是什么人冒名頂替的吧?”
名為冷三的獨臂黑衣人道:“不知。”
李長青看向臥病在床的齊智:“大哥,我先去看看?”
“也好。”齊智說完卻看向冷三,“來人可有什么古怪?”
冷三沉默不語。
齊智微微一笑道:“你平時少言寡語的很,剛才竟一氣說了十個字,這可難得得很。”
這多是調侃冷三的,齊智本是看出他說那句話時神態并不尋常。
冷三果又露出先前那略茫然的神色,“他帶了一個貓人。”
齊智:“??”
李長青和連天云亦是面面相覷,貓人?是人長得太像貓,還是個半貓半人的畸形人?
齊智回過神來道:“你說的我都想親去見一見了。”說著便從床上撐起身來,站在旁邊的李長青連忙去扶。自打九年前的衡山一役后,齊智的身體就不太好了,看他面色蠟黃,滿臉病容就可窺得一二,然而仁義莊能有今天,著實少不了他這個武林第一智者出謀劃策,這次自稱活閻王的人主動上門,怎么也得他老人家掌眼的。
那這活閻王究竟是人是閻王?那貓人又是貓還是人呢?
且來看仁義莊外。
彼時已入了冬,昨日中州這邊還下過了一場大雪。怒雪威寒,天地肅殺,千里內一片銀白,仁義莊也被大雪籠罩,并沒有仆人前來掃雪,以至于門前還是一片雪地。等到穿門入院,防風檐下凌亂地貼著些告示,都是懸賞捉人的告示,每張告示上都寫著一人的姓名來歷,所犯的惡行,以及懸賞的花紅數目,且每個人都是十惡不赦的兇徒。
在這兒貼著的懸賞共有十余張之多,可見近年來江湖中兇徒實在不少,而下面的署名,并非官家衙門,只是仁義莊主人的告示,這就是先前提到過的仁義莊懸賞貼了。
此間自稱是活閻王的人,在仁義莊的三位莊主來到待客的廳堂前,就將現如今還貼著的懸賞告示看了個遍,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揭下某個懸賞告示。
和他一起來的卻對懸賞告示沒興趣,早早的就跑到待客的廳堂里。那待客的廳堂就在風檐左邊過長階曲廊處,廳內爐火熊熊,廳內布置的也極為妥帖,招待各方俠士的酒壇就擺放在一旁,仍由客人取用,茶水也有,若是俠士想要吃飯,招呼一聲,廚房那邊立刻就會送來豐盛的飯菜,如此呆在里面,自是比在外面感受凜冬寒風舒服。
又不知是不是天寒地凍的緣故,廳堂中并沒有其他來客,再看仁義莊門下的雪地上,也只有往外奔走的蹄印,可以說活閻王和他的伙伴,是今天仁義莊的第一波來客。
卻是把仁義莊三位莊主都驚動了,他們聯袂從后面一重院落中走過來,神色皆是嚴肅得很,就連最急性子的連天云都繃著個臉。
等他們來到待客的廳堂中,目光所及,便及到活閻王的伙伴身上。
到嘴邊的客套話齊齊咽了回去不說,連天云短促的“哈”了一聲:“耍猴竟耍到仁義莊來了不成?”
活閻王的伙伴聞言,還左顧右盼了下,等反應過來連天云是在諷刺他后,他一下子從椅子上蹦起來:“你是不是瞎?”
連天云:“!!!”
齊智和李長青也不禁愕然,他們現在終于明白冷三說的“貓人”是何意了。原來坐在廳堂下首椅子上的是一只貓,一只裹著黑緞狐皮風氅的貓,那件風氅做的竟也十分合身,看那貓站起來后,那只風氅竟也只有那么長,就好似正常的風氅特意往小了做,做到只有不到周歲的娃娃才穿著合適。
可哪怕不到周歲的娃娃,不包著襁褓,反而學大人穿上大氅,也不足以讓仁義莊三位莊主這么驚訝啊。
究其原因,貓竟開口說話了!
這對嗎?
齊智最為沉著,他也是最先開口的:“看它的體貌特征,它該當是只貍貓。”
李長青:“……”
連天云:“……”
這是重點嗎,大哥?
“你這老漢還挺有眼力的嘛。”那貍貓一聽,也不和連天云一般見識了,反而由衷的夸贊起齊智。
齊智頓了頓方道:“不敢當。”
連天云接連瞥了那貍貓好幾眼,悄悄地對齊智和李長青說:“難不成它是閻王跟前的貓面,或是貓頭?”
牛頭馬面嘛。
李長青:“……”
齊智:“……”
他們委實不知道,不過他們并沒有在廳堂中看到其他人。齊智想了想先前冷三說的話,想他們委實還該有一個人,正要看向跟在他們身后的冷三,就見那不知是不是勾魂使者的貓朝著門口看去,還張口叫道:“爹。”
一聲“爹”引得眾人齊齊朝著廳堂門口側目,但見一同樣身穿黑緞狐毛風氅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他雙眉斜飛入鬢,五官英朗端麗,雙目奕奕有神,端得是顧盼燁然,哪怕是武林正道中七高手中有“玉面瑤琴神劍手”之稱的徐若愚,和他比起來也是比不上的,只這樣的人委實不像是個俠客,反而更像是富貴公子。
齊智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來人一圈,在注意到來人從雪地中而來,一雙青面白地靴卻纖塵未染后,目光不由閃爍了下,心中也多了幾分肯定。
相比之下,李長青和連天云就沒有那么收斂了,他們直直的盯著來人看,看他們變換的神情,恐怕他們是沒辦法將來人和活閻王聯系到一起去。
來人也任憑他們打量,還溫文有禮的做著自我介紹:“吾名龐元英,這是我兒龐九命,叨擾了。”
龐九命也有學有樣的,朝著齊智他們拱了拱爪,不怎么有誠意的重復:“叨擾了。”
他一開口,廳堂中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拉了過去,只對著這么一口能言的貍貓,他們還真是不知該說什么好。好在自稱是龐元英,實際上是再來穿越的顧青善解人意道:“我兒非是什么妖魔鬼怪,只他命苦,打娘胎里出來便是這副模樣,遍尋多少名醫都說不知病由,我也無法,只得帶著他再尋良醫罷。”
他說完還唉嘆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沒什么好說的,我躺平任鞭策orz
另外沒有那么快就全文完結啦,雖然我現在確實進入了倦怠期_(:3ゝ∠)_
最后欠字8000+←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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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