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劍”浪翻云本該是無人不知, 無人不曉的大宗師,奈何如今世界不對, 無論蘇夢枕、諸葛正我還是對江湖人士了如指掌的楊無邪, 他們沒有一個人聽說過這個名字。
顧紅袖自報家門后,也沒有去看他們三人, 只專注著看著串珠成線的雨簾。
惜惜的忌日就要到了。
這倒是真的。
如今進入了八月份, 距離八月十五還有幾天。
諸葛正我先回過神來,他望向穿著一身杏色長衫,眉骨嶙峋的蘇夢枕。這次并沒有再錯認,轉念想想蘇夢枕既然出現在這兒, 顯然是和這自稱浪翻云的紅衣人有關,“這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的,爾等不妨來神侯府暫時避一避雨?”
這當街可不是說話的地方。
蘇夢枕意會道:“那就叨擾了。”
神侯府就在這條街上,他們過來時正遇到六扇門的捕快從神侯府出來, 不知是遇到了什么難辦的案件, 他們碰到諸葛正我,連忙行了禮又急匆匆的離開而來。
蘇夢枕和楊無邪都沒有多問, 反倒是還帶著覆雨劍的顧紅袖,他在那幾個捕快的背影消失在雨簾后,似醉似醒的眼睛望向蘇夢枕, 淡淡道:“我竟不知我們什么時候和官府有所牽連了?”
蘇夢枕微一錯愕,才意識到顧紅袖如今是‘浪翻云’,他說的話自然是從‘浪翻云’的角度出發的,這時顧紅袖又懶散道:“那些只懂剝削民脂民膏, 卻美曰其名承天之德的家伙,難道還受不夠教訓嗎?我們不去動他們的家天下,他們就該祈神作福了。”
這話一出,三人都齊齊變了顏色,到底這話并沒有把朝廷乃至九五之尊放在眼里,甚至還有反意!
不待他們再多想,顧紅袖就往外放大雷:“朱元璋先前也不過是皇覺寺一個小行童,之所以能統率群雄,可不是靠著我們黑道的傾力支持,哪想到他得了天下竟是翻臉不認,反過來討伐起我們來。”
諸葛正我:“??”
蘇夢枕:“……?”
楊無邪:“???”
顧紅袖自顧自地說完,又望了望諸葛正我:“我竟不知京城何時出了個神侯?難不成你也和‘鬼王’虛若無一般,助了朱元璋滅元建明?”
事到如今,在場的三個宋朝人士都清楚了顧紅袖不是他們本朝人,說得也不是他們本朝事。又他們都是敏銳之人,并沒有把顧紅袖的言語只當做瘋言瘋語,想想看無論是朱元璋,還是他言語中的‘元’和‘明’這兩個國號,他們從沒有聽說過,再看顧紅袖本人,他可并不像是一般的瘋子,給他們的感覺是言之有物的,這就讓他們有了幾分探究之心。
這一探究可就出事了。
顧紅袖原本似開還閉的眼睛驀然睜大,猶如兩道電芒般射向道出當前年月的諸葛正我:“你是說我們現在身處北宋末年?”
蘇夢枕揚聲道:“我們?”
諸葛正我則更為在意:“北宋末年?”
顧紅袖看向蘇夢枕和楊無邪,試探道:“阿鷹?雨時?”原來他從剛才一直就把蘇夢枕和楊無邪,分別當做了怒蛟幫幫主上官鷹和翟雨時了。
蘇阿鷹:“……”
楊雨時:“……”
諸葛正我見狀遲疑起來,他或許不該聽此人危言聳聽下去,但神侯他老人家心中還是很在意北宋末年一說的。為何是北宋?“末年”豈不是代表著宋朝果將要亡國嗎?
說實在的,即便是一心效忠趙佶的諸葛正我,他都沒辦法昧著良心說如今是太平盛世,更何況正是因為一心忠君為國,諸葛正我才清楚如今的中原是何等飄搖。朝政日非,佞臣當道又罔顧百姓疾苦,致使民不聊生;國事積弱難反,金兵大軍壓境對中原虎視眈眈,然而朝堂上主和之聲竟有占據上風的趨勢,長此以往國將不國……諸葛正我想到這兒心中一凜,暗道他竟被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三言兩語就影響到心智,當真是被雨淋糊涂了。
不,這還不止是來歷不明的問題,而是一人竟能從后世而來的問題,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諸葛正我在心中一哂,并決定不再聽顧紅袖胡言亂語,他看向金風細雨樓的樓主蘇夢枕,竟意外發現他在若有所思,難道是傾向于相信‘浪翻云’之言?
諸葛神侯:“??”
顧紅袖才是受到沖擊呢,他目光凌厲地掃過在座三人,沉聲道:“浪某不認為浪某記憶有錯,亦清晰記得宋徽宗趙佶,宋欽宗趙恒和宋高宗趙構這等靖康之恥前后即位的昏君,更何況浪某的覆雨劍仍在此!”他說著手中的覆雨劍化作一團如閃電般的銀白弧線,流星追月般劃過虛空,又回轉到他手上。
爾后,顧紅袖站起身來:“告辭。”
說完就離開了廳堂,大踏步入了雨簾,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竟也沒誰出聲攔他。先不說剛才覆雨劍劃過虛空時,那看似簡單一招中蘊含著怎樣可恐的劍意,單就是他那一番話就很值得探究。
趙佶是當今皇上,趙恒已受封太子,盡管并不得寵,倒是趙構很陌生,皇室中并無此人。再有看這三個廟號其實就能看出不少東西來,趙構既能被稱為高宗,聯想下‘浪翻云’先前說的北宋末年,再有“前后即位”,即可說明趙構仍是當今趙氏皇族中人,只不過在那靖康之恥后改立新朝。
不管怎么說吧,“瘋言瘋語”到這份上,還真讓聽者面面相覷,心中不免信了幾分。
廳堂中一時間很是靜謐,半晌后諸葛正我緩緩開口道:“蘇公子,敢問此人的真實身份?”
蘇夢枕:“……”
蘇夢枕做事向來果決,但現在情況特殊,讓他都有幾分猶豫不決,因而當諸葛正我這么一問后,他并沒有立即回答。
諸葛正我看在眼底,道:“我觀此人前后言行不一,不,如同換了個人一般。”
蘇夢枕:“??”
諸葛正我就言簡意賅地將他遇到顧紅袖的經過說了一遍,只無論是“瀟-湘劍客”魏子云,“邪靈”厲若海還是浪翻云,他們皆是沒有聽說過,楊無邪那邊也沒有這三個人的資料。不過在前半段中,那太監總管判主意欲來李代桃僵一說,如今說來其實也挺讓他們在意的,尤其是蘇夢枕先前得知了迷天盟中的五圣主,和六圣主卻是小侯爺方應看的人。
那有橋集團顧名思義,以內御米有橋為橋梁,又憑方應看王侯之貴,于王侯間往來,且成為了京城諸派結好的對象,左右逢源。換句話說,無論開封府中誰出頭誰得勢,有橋集團總是能立于不敗之地。
蘇夢枕垂下眼簾,遮住眼中冷光。
在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之爭中,方應看擺明過態度是支持金風細雨樓的,但現在蘇夢枕不能確定了。
諸葛正我也是默然,還帶上了不易察覺的疲怠:“蘇公子?”
蘇夢枕抬起眼簾來,望向受他尊敬且剛正不阿的諸葛正我,沉吟片刻道:“小侯爺的事我現下不好置喙,只關于‘浪翻云’的真實身份,我不瞞神侯,其實他是我的紅袖刀。”
“他化形了。”
諸葛正我:“?!!”
神侯其實沒必要那么震驚吧,想想看他自己都創造出一種“傷得愈重治得愈速”的武功,名為半斷錦的,還有自在門什么樣稀奇古怪不合常理的武功沒有,又六扇門也破獲過很多匪夷所思的案件,現在也不過是紅袖刀化形而已,蘇樓主都還沒說“迷天七圣”關七也有可能是一柄劍化形呢。
不是……
是兵刃成精這件事,更具有震撼性。
說好的子不言亂力亂神呢?
蘇夢枕和楊無邪在神侯府呆了大半個時辰,才從神侯府告辭,轉而回金風細雨樓。
等看到金風細雨樓的四色樓樓尖時,一路上都在欲言又止的楊無邪忍不住問:“公子,你覺得浪翻云所言有幾成真?”‘浪翻云’的來歷乍看是荒誕不假,可顧紅袖乃紅袖刀化形,和前者比起來也不知道哪個更荒誕。
蘇夢枕想苦笑,最終卻沒有笑出來,沉默半晌道:“五成。”
說起來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勢如水火,但從明面上局勢是對金風細雨樓更有利的,只蘇夢枕卻比六分半堂更急于讓兩大勢力之爭塵埃落定。個中緣由很多,最根本的是蘇夢枕的身體等不及慢慢來,還有蘇夢枕希望在統合開封府的民間勢力后,能借此影響當權者對金是主和還是主戰的態度。
金風細雨樓是主戰派,誓在保家衛國,可后來發展若當真如‘浪翻云’所言,那多少還是讓蘇夢枕有幾分心灰意冷。
這份心灰意冷很快就消失不見,在蘇夢枕從馬車上下來時,他仍舊是金風細雨樓屹立不倒的樓主。在回那座七層石塔,也就是“象牙塔”前,蘇夢枕額外吩咐楊無邪道:“查一查小白。”
楊無邪立刻會意。
在退往白樓前,楊無邪還想起紅袖刀化成‘浪翻云’從神侯府辭別一事,至今金風細雨樓的暗線還沒有傳回消息,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這個問題嗎?
只能說顧紅袖他早回來了,等蘇夢枕來到第七層時,迎面就看到了顧紅袖。
蘇夢枕沒說話,而是仔細辨認起顧紅袖的神態來。
顧紅袖看到他,立刻就不滿地嚷嚷道:“主人,你為什么要把我單獨留在大雨里?那陣雨下得好大的。”他現在既不是虛情假意,也不是淵渟岳峙,更不是后來有名有姓時的苦大情深,而是變回了作為顧紅袖時的明凈透徹。
蘇夢枕:“……”
所以是雨下大了,讓他恢復神智的嗎?
反應過來后蘇夢枕走了過來,目若冷電般落在了顧紅袖臉上:“在被雨淋前發生的事,你還記得嗎?”
顧紅袖忽而高興起來:“主人,我渡過雷劫了!”
蘇夢枕:“……?”
顧紅袖一臉認真的解釋道:“像我和關七這樣化形的,是要在化形時遭遇雷劫的,只有渡過雷劫才算是得到天地承認,沒想到我的竟還挪后了一天。”
蘇夢枕有點錯愕,他原本以為雷擊是受關七和顧紅袖刀劍相向的氣機牽引而來,再有紅袖刀這是不記得他被雷擊后的事了嗎?蘇夢枕抿了抿嘴角,顧紅袖卻湊了上來:“主人,你難道不該為我渡過雷劫感到高興嗎?難道我先前指責不應的主人之事,讓你覺得我無理取鬧了嗎?那我豈不是不能去把不應偷,不,我是說解救出來了?”
蘇夢枕不禁挑眉。
顧紅袖假模假樣的嘆道:“他本佳刀,奈何為賊?”
蘇夢枕:“……”
說起來不應刀確實是一柄佳刀,不然也不會和紅袖刀,血河劍和挽留劍齊名。不應刀看上去沒甚顏色,黯淡無光,但等不應刀被雷損拔-出-來時,看在不同人眼中卻有不同的顏色,有的如亮烈的黑光,有的如青電,有的如赭血,有的竟是五彩光華,這就是不應刀的神奇之處,正如外人常常稱呼它為不應魔刀。
這樣一柄魔刀,顧紅袖當然對它感興趣了。
蘇夢枕雖不贊同雷損當時乘人之危的舉動,但現在情況多變,他需要調整原有的計劃,不認為現下是和雷損起沖突的好時機,當下便不動聲色道:“它既是雷損的刀,去留本該由雷損決定。說來你不是在它和關七之間,選擇偏向于關七嗎?”
顧紅袖被轉移了注意力,“主人知道小白是誰嗎?”
蘇夢枕便說已讓楊無邪去查了,顧紅袖便跑去白樓去找楊無邪。還別說白樓里竟有溫小白的記錄,雖語焉不詳但也列出了她和關七的關系,還有她和關昭弟其實是好姐妹的事也有記錄,甚至還提到她曾在六分半堂出沒,不過更多的更詳細的就沒有了。
但這對顧紅袖來說也足夠了,他在心中為這癡男怨女們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輕輕翻了個白眼,而等他回去找蘇夢枕時,對蘇夢枕感懷道:“原來不止關七一個人上演了人劍殊途,看他妹妹關昭弟和雷損也是。她一定是因為雷損和人生了女兒,忍受不了雷損給她戴綠帽子,所以才憤然離開的。”
蘇夢枕:“……”
作者有話要說: 諸葛小花:好大一個劇透!
蘇夢枕:我的紅袖刀是個蛇精病,我能怎么辦,我也很絕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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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更大章的結果沒大起來,我接著努力碼二更在十二點前更新【別嫌棄我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