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正要將這好消息告訴春塬,卻見她此時正坐在對面入定,似乎是在療傷的樣子,臉上不知何時又重新戴上了白狐面具,身周有慶云神光擁護。
那白狐面具上由彩線勾勒的五官,此時此刻在這妖魔大殿內,竟莫名有著妖異神秘的感覺。
這面具應該也是個法寶。
東野瑜心想,沒有打擾祂,也沒有眼饞的想法,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了手中細膩溫潤的畫卷上,一邊用指尖摩挲,自然而然生出一種歡喜的心情。
這是天地孕育的至寶,氣運加身,原本混沌,沒有正邪之分,在妖魔手中是魔窟,在有道之修手中便是洞天福地。
想到這里,東野瑜凝神定氣,開始全身貫注地以法力煉化這天地至寶。
只是神念剛探入,東野瑜就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廣袤星空中,星辰閃爍,道韻無數。
撓撓頭,發現自己想的有些輕松了。
眼前的畫卷畢竟是一大洞天福地化成的,想完全煉化,便如將這洞天福地當做自己的一個穴竅那樣,非大神通者不可為。
即便是留下烙印,簡單控制出入,也得以自己的神念去與這龐大洞天所代表的天地規則溝通。
哪怕天地規則沒有半點反抗,也不算容易,好像一座巍峨山岳,就這么毫不反抗地佇立在那里,任由你一個人開墾挖掘,想要做出一些更改山勢的改動也是難如登天。
當然,難歸難,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且不說能得到這一洞天福地,就光論與此方福地的天地規則溝通,對于修行者來說都是不小的福緣。
以小天地映照己身,可得大道。
東野瑜立在這方宇宙的心核處,周身是無聲流淌的星河。
這無疑是自己入道以來,除報恩系統外遇到的最大機緣。
目光所及,每一縷星輝皆倒映著東野瑜眸中的明悟。
心念微起,便有一顆孕著混沌生機的星辰脫離軌跡,溫順地落入自己掌心,光暈之中,似有開天辟地般的最初道韻在流轉。
東野瑜心隨意動,身形便化作一縷無拘無束的道痕。
時而縱身躍入九霄,駐足于彩虹之巔,看云霞生滅,演盡世間絢爛;時而俯瞰蒼茫大地,萬木蔥蘢,那起伏的林海脈絡,竟是天地呼吸的韻律。
下一瞬,東野瑜又沉入無垠深洋,斑斕的光影在周身急速流轉變幻,如同掠過萬般法則的顯化。
直至最后一點光明隱沒,沉入一片絕對的、孕育著一切的太初黑暗,于至暗至靜之中,觸摸那“無”中生“有”的玄機。
最終,萬千氣象,無窮奧妙,如百川歸海,盡數納于一心。
念頭再閃,神思已橫跨數萬光年,立于宇宙的邊界。
于此極宏觀處,只見星河流轉如旋臂,法則交織成巨網,世界的生滅、能量的循環、時空的褶皺
一切天地秘密,皆如陳列在眼前的畫卷,纖毫畢現,再無隱秘。
東野瑜立于萬道源頭,默默沉思映照修行所得,大道補足,丹田中云霞升騰,籠罩丹胚,有光明將現,心中澄明一片,再無滯礙。
我現在什么都不缺了。
東野瑜一瞬間有在這里悟道一輩子,再也不離開的想法。
若是道心不堅的修行者,或許會就此沉迷這方小天地,不過東野瑜道心澄明,這樣的想法也只是一瞬便被斬落。
東野瑜很清楚,眼前展現出來的天地雖然道韻自成,但也只是小天地,大道有缺,可以映照己身,增進修行,卻不能真的沉迷在這里。
更何況,外面的世界還有人在等自己。
東野瑜睜開眼睛,倒映著群星,如黑夜般的眼瞳中神采昂揚堅定,轉頭抽離神念,眼前一片流光溢彩,最后轉瞬回到現實。
沒來得及打量周圍,東野瑜莫名升起一種圓融滿足的心情。
連忙坐照內視,卻見丹田內紫霞漫漫,云霞深處原先是丹胚的位置此時有一點晨曦,將明未明。
這是,成了?
東野瑜意念一動,感覺只差自己的一縷意念便可結丹。
不過眼下場合不對,便壓下心中的沖動,細細感知自己修行的變化,若有所思。
“之前自己雖然法力修為到了火候,但對大道的理解還不夠深刻,所以才始終無法結丹么?”
東野瑜思索片刻,退出坐照,睜開眼,穿著白衣緋袴的春塬正坐在自己對面,面具下的明眸注視著自己。
祂似乎在給自己護法。
意識到這一點,東野瑜瞬間感覺有些尷尬,本來是說好的祂療傷,自己煉化畫卷,沒想到最后成了自己悟道,祂護法了。
“抱歉,一時沒忍住。”東野瑜稍微低頭。
春塬沒說話,只是打量片刻東野瑜,眸光閃動,微微頷首,仿佛在說,大道在前,誰來都忍不住的,人之常情罷了。
“能打開通往外面的大門么?”祂問道。
“可以。”
此時自己還未煉化大江山畫卷,但開啟通完外面的門還是能做到的。
東野瑜說著,神念一動,畫卷頓時懸浮而起,水墨勾勒的山脈、建筑倏地變得真切起來,而與此同時,周遭環境漸漸虛幻縹緲,身周有白霧升騰,腳下不知何時出現一條青石板路。
跟菱澤神域有些類似,或許一些神明的神域就是仿照這類天地生成的洞天福地所創?
東野瑜心中想著,回頭再看了一眼似真似幻的大江山,此時雨幕漸息,山間有云霧升騰,只是血月當空,遠方似有影影綽綽的妖魔潛伏,依然給人一種妖魔鬼域之感。
茨木童子等妖魔還躲在這洞天福地里,這些妖魔熟悉這里,想躲藏自己還真不好找,之后自己恐怕要多費功夫來凈化一下這里了。
這樣想著,轉頭帶著御前稻荷春塬順著青石板路往外走,濃霧很快消散,天守閣內再無二人身影。
大光明寺,
方才逞兇的芥子屋此時連殘垣斷壁也不曾留下,只余一地灰燼,庭院內燃燒的滔天神火因此也漸漸隨風散溢成點點橘紅星芒,失了東野瑜法力,又沒有可以燃燒的邪物,有偃旗息鼓的趨勢。
日下明佑等在場除妖師遠遠望著神火消散,神色敬畏,各自提著一盞紅燈籠,上面貼著各家家傳的鎮鬼符箓,彼此對視一眼,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般笑道:
“如此,我等便算是功成了。”
早就在一邊等待的笹原信一郎聽到這話,連忙走上來,微微躬身,聲音嚴肅問道:“各位前輩,這算是除妖成功了?”
他其實早來了,但這些除妖師都在鎮壓鬼物,沒工夫搭理他,便說著請笹原桑在一旁護法這樣的話,讓他隨便找個地方等一等。
笹原信一郎心中疑惑,先前拖了這么久,眼看著要壓不住的妖魔,這就解決了?
沉思片刻,腦海中閃過那名叫東野瑜的少年的身影。
那人年紀雖輕,修為卻著實強大,即便笹原信一郎見多識廣,也從未見過在這個年紀有這樣修為的除妖師,甚至于自己都沒辦法判斷其修為處于什么層面。
該是略遜于神宮寺信義先生吧?
笹原信一郎有些遲疑,這位大除妖師可沒給自己帶來過這樣強大的壓力。
轉念一想,又覺得正常,年輕人年輕氣盛,喜歡以勢凌人,而神宮寺先生作為神宮寺家家主,待人接物必然高出不止一個層面,只讓人感到如沐春風,氣質淵渟岳峙,正常來說也不會以修為來壓制別人。
不過即便那東野瑜修為不如神宮寺先生,也能算得上足夠強大的生力軍,如果先前眼前這諸多除妖師與妖魔勢均力敵,有他的加入,再加上諸除妖師一齊施法,摧枯拉朽倒也正常。
笹原信一郎想到這里微微頷首,帶著審視的目光,掃視庭院,后站在旁邊瞅了一會兒,神色驚艷。
這些除妖師的術式都是各家秘訣,不過同樣作為除妖師的笹原信一郎也能看出來大概都是些封印鎮壓的路數,咒語利落,法決簡潔,都是上乘法。
這樣上乘的法決,卻不能交予國庫,用來保境安民,真是可惜。
笹原信一郎嘆了口氣,拿出手機一看,有信號了,更加安心許多。
沒有遲疑,他先給山下的特別行動組發消息,告訴他們妖魔已經伏誅,除妖師們正在收尾,讓瀧川忠廣派人通知一下自衛隊那邊,免得巡飛彈走火。
春華院陽平、神宮寺信義等少數幾個經驗豐富的除妖師將燈籠交予自家后輩看管,自身則來到庭院邊緣憑欄眺望。
圍欄下是幾乎呈七十度的陡峭山坡,不過林木叢生,從這里望下去只能看到郁郁蔥蔥的樹冠,平日里登高望遠別有一番風味。
不過他們此時卻沒有觀景的興致。
先是抬頭望天,見先前那黑壓壓一片,如十五級臺風天災似的漩渦狀陰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甚至有天光如虹霓般從云層間隙垂落,一片雨過天晴的場面,紛紛松了口氣。
神宮寺信義打量一會兒,沉思片刻,望向東野瑜離去的方向,神色有些擔憂。
春華院陽平瞅了一眼,也皺起眉頭,捋了捋胡須。
“天朗氣清,邪氣退散,看樣子東野君應是將那朧車姬斬殺了,只是為何遲遲不歸”
身邊幾個除妖師聞言,相視一笑。
“二位大人無需擔憂,東野君人雖年輕,但法力高強,方才只是粗略一見,也并無年少輕狂的傲慢,該是不會出什么問題。”
“不過年輕人嘛,許是聽多了話本的故事,總以為斬殺大妖大魔以后有寶物可得,這會兒估計在埋頭找寶也說不定。”
二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明白對方所想,朧車姬雖然難纏,但也不該有這等天地異象,更何況先前那老鬼言稱大江山之主,這可是真真切切的弒殺過神明的大妖魔.
只是心中雖是擔憂,眼下卻也沒什么辦法,連朧車姬自己等人都只能艱難抵擋,更別說比其強大的妖魔了。
作為經驗豐富的除妖師,神宮寺信義與春華院陽平都清楚,此時貿然前往,除了給東野瑜添亂沒什么作用。
收拾好這邊的殘局,聯系各家除妖師準備支援,甚至求助于神明,才是對他最大的幫助。
更何況眼下云開霧散,天光乍現,不像是巨妖出世的樣子,想來那大江山之主該是離去了。
春華院陽平安慰道:“東野君年紀輕輕有這等修為,必有天命在身,亦或是神明庇佑,妖魔必奈何不得——誒,那是.”
正說著,老眼一瞪,伸著脖子往遠處山林望了一眼,指了指。
神宮寺信義聞言,順著老頭指的方向看過去,原先嚴肅沉重的神色頓時一松,只見東野瑜此時正從一片生長茂密的蕁麻草叢里往這邊奔跑,看到自己等人注意到他,在揮手示意。
神宮寺信義朝他點點頭,臉上露出些許贊許,不過更多的依然是肅然和作為一家之主的威嚴,見他還得一會兒才能到這邊,便雙手攏在袖子里轉身朝庭院走去。
我測,這你不來迎接我?
東野瑜愣了下,想到阿鏡的性格,只能說女兒隨爹這話是沒說錯的,搞不好阿鏡這么高冷都是和這老登學的。
心中腹誹片刻,扯開眼前快有自己胸口高的蕁麻草叢繼續往前跑,這種植物在自己前世家鄉那邊也有,土話是叫霍麻。
之所以記憶這么深刻,主要是小時候去鄉下奶奶家玩曾失足摔進過一片蕁麻叢,據說當時自己的哭聲半個村子都能聽見
很快到了大光明寺下,沿著斜坡找了條不算路的小路,隨后一躍跳進了庭院中。
這時候收尾工作已經差不多了,許多除妖師拎著封印有惡鬼的紅燈籠三三兩兩站在庭院中,似乎早已在等候東野瑜。
此時見他跳進庭院,便紛紛迎了上來,為首的便是神宮寺信義。
他朝東野瑜點點頭,神色嚴肅誠懇,躬身:“得蒙東野君出手相救,我等才得以脫險。此恩必當銘記,請受我等一禮。”
話音剛落,身后諸多除妖師也都是帶著感激的神色深深鞠躬,道:“請受我等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