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宮寺柊鏡垂下鴉羽般的睫毛，指尖懸在手機屏幕上三寸處遲遲未落。
斜陽穿過藏書室的花欞窗，將她的側臉染成琥珀色光暈，連眼睫在鼻梁投下的陰影都泛著鎏金斑駁。
“.無聊”
她看著手機屏幕上貓的滑稽樣子，神色無奈，可以想象御子家的貓靈有多無語。
玉雕似的指節蜷起又松開，屏幕上那張浮世繪風格的京都街景圖便隨著鎖屏聲暗了下去。
檀木案幾上的線香早已燃盡，最后一縷青煙被穿堂風揉碎在暮色里。
神宮寺柊鏡開始收拾書本，微小的聲音驚醒了不知何時趴在窗欞邊打盹的貍花貓，銅鈴鐺在空寂的藏書室里撞出清泠回響。
抱著書本走出藏書室，踏上回廊，檐角銅鈴在晚風中搖曳著夕照金輝。
長廊地板仿佛被浸泡在蜂蜜里，新打的青蠟在余暉中泛起綢緞般的光澤，裹著少女纖足的白色褲襪在這金輝中籠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往回走了幾步，暮色漸濃，四周空無一人，木屐聲自回廊拐角漸行漸遠，像是踩在人的心底。
神宮寺柊鏡倏地感覺到了孤獨，剛才還能用抄錄麻痹自己的心，讓自己時刻處于平靜，但現在卻是壓制不住了，心緒如野草般瘋長。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
她蹙起柳眉停下腳步，想靠清靜經斬去煩惱，只是思索片刻到底沒有選擇這樣的方式。
相對于自己眼下面對的問題而言，使用清靜經獲得片刻的寧靜只是逃避而已。
她依靠在朱漆廊柱，腦海中偶然間回想起在東野瑜家中的時光。
也是這樣溫軟的黃昏，大家都擠在一個房間里，修行了一下午正要休息。
香織詩織擠在一起玩手機，他鼓搗著vlog網紅計劃，早苗和御子端著烘焙的蛋糕和甜點踩著蜂蜜般的夕陽走進屋里，甜香的氣味融入了黃昏的暖意。
如果能這樣一直作為摯友相處下去就好了。
盡管當時神宮寺柊鏡也知道這不可能，大家以后總歸是要各有歸宿的，但能多有幾年這樣相處的時光也算是相當美好的回憶。
即便是經過時間的洗禮，記憶中仲夏的陽光也不會褪色。
但沒想到事情最后居然會發展成這樣，連一年都沒到，他就被人類世界給污染成這樣。
笨蛋狐貍。
神宮寺柊鏡心中罵了他一句，略微抬頭，晚霞正將云絮染成茜色綃紗，最先亮起的金星已懸在飛檐之上。
要同意早苗的想法嗎？
握著手機的手越發緊了些，心中對結局感到悲觀。
哪怕早苗暫時能接受，可自己卻不可能和她爭什么，到最后依然是孑然一身地回到這里，竹籃打水而已。
這真的值得嗎？
神宮寺柊鏡低垂著眼眸沉思片刻。
當她睜開眼睛，心中已有了決斷。
就當是幫早苗吧。
少女拿起手機，如黑夜般寧靜的眼眸里沉落著晚星與初升的明月，澄澈剔透，一如她的所思所想。
什么意思？
我最討厭已讀不回的人了！
東野瑜見她好一會兒都沒回復，看向黑貓，是不是你后空翻練得不熟練？
喵姬有些無辜地坐在御子身邊，與東野瑜對視片刻，似乎是感受到了眼前青年的失落，走過來用腦袋蹭了蹭手背，以示安慰。
豪貓。
東野瑜嘆息一聲，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贊許道：“你做得很好，謝謝你，喵姬。”
在神社任職貓靈后，它們雖然還是靈魂狀態，卻也不再虛幻，擁有了一些力量。
某種意義上可以稱得上神明的使者了。
喵姬聽到夸贊的話，‘喵’了一聲，似乎很開心，在東野瑜身邊來回蹭了幾下，又坐回御子身邊打盹去了。
東野瑜摩挲著下巴，眼睛四十五度抬起瞅著天花板，思考阿鏡不回復的含義。
是因為害怕真正見到自己以后無法把持住內心，而導致原則進一步崩毀嗎？
能抵擋我這一套連招，可以稱得上意志如鋼了，真不愧是阿鏡。
看來短時間內是別想有所進展了，得多給她一些時間吧。
叮~~
正這樣想著，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打開一看，是阿鏡的回復。
“香織詩織吵著要來玩，明天可能要叨擾了。”
與此同時，御子的手機也收到信息，大概是阿鏡給她發的要來拜訪的一些話，不過她正沉浸在修煉中，沒有理會。
香織詩織你們做的好啊！
到時候請你們吃梨子。東野瑜松了口氣。
“正好也能檢查一下她們的修為進度，我準備利用暑假這段時間修為學習兩不誤，阿鏡你也來吧，互相印證修行才能走得更遠。”
東野瑜的語氣突然正經了起來。
神宮寺柊鏡回復了一句：“我考慮考慮。”
這還考慮？敢說半個不字，我——東野瑜解氣一般打了幾個字，然后默默刪掉。
“好，我在神社里等你。”
那邊沒有再回復了。
她的回復在意料之中，東野瑜也不感到失望，隨手關掉手機，翻出習題冊和筆記本學習了一會兒——無論是三昧真火還是日常修行，都是要在特定時刻修煉才好。
這與天地間的靈蘊狀態有關，強行一整天都修煉只會事倍功半，還有損傷道基的風險。
房間里很安靜，天光逐漸暗淡下來，東野瑜感覺書房有些黑，抬頭一看，窗外的夕陽已經完全沉落。
僅剩下天邊藍白色的亮光，庭院沉浸在藍調的底色里，綾瀨坂下偶爾響起的汽車鳴笛聲漸漸遠去，廚房飄來晚餐的香味。
知了們也轉變了鳴叫的節奏，讓已經陷入夜色的鎮守之森越發幽深。
御子和早苗還在煉化交梨，兩人端坐著，神色平靜安詳，精致漂亮的五官投下的陰影讓其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
東野瑜以純粹欣賞的目光悄悄打量二者片刻，直到御子的蝶翼般的眼睫微微顫動，似乎有醒來的跡象，方才收拾起心中的滿足與溫暖。
輕手輕腳地起身去點上蚊香，拉籠紗窗，再拉了拉書桌上房的燈繩。
咔噠！
白熾燈投下溫馨的暖黃色光芒，似乎被這光芒驚擾，明日見早苗身子微微一顫，靈臺氤氳著些許白光。
這白光很快變得明亮，如月輝流瀉的大河延伸而出，最后兩道虛幻的身影出現在她身旁。
這是她的陰神，另一道大概是琉璃吧？
兩人居然同時進入了煉氣化神的境界嗎？
東野瑜打量著她們的陰神，確定沒什么問題，心情有些復雜。
有時候人類的修行速度的確讓妖怪感到羨慕——哪怕自己曾經也是人類。
要知道自己修到這一步，可是花了十多年。
雖然其中有十年是卡在了修行法門那里，但就算不卡修行法門，至少也需要七八年才能從毫無修為到陰神出竅。
而早苗只修煉了小半年而已。
當然，這也是有交梨相助的原因，一般人類修行者就算有正法有天賦，百日筑基之后，也得積累三五年才能嘗試陰神出竅。
不過怎么也比妖怪快就是了。
“厲害啊！你們已經踏入煉氣化神的境界，算是人仙了。”
東野瑜笑著走過來說道，心中雖然羨慕，但基本都是為她們感到開心的。
不過目光落到琉璃身上時感到有些奇怪，她的陰神要比早苗嬌小一大截，身高只有一米四出頭的樣子，五官就像是早苗的年幼版，臉頰上還有嬰兒肥，身材嬌柔，看起來像是小學生。
在福知山古戰場的時候二者不是沒有區別嗎？
兩人似乎沒有聽到東野瑜的話，而是完全沉浸在了陰神出竅的奇妙感受里，東野瑜于是只笑著坐在旁邊看著兩人。
琉璃似乎已經習慣了靈魂狀態的感覺，很快恢復過來，東野瑜正想說什么，她坐了過來，看向東野瑜，眨了眨如天空般蔚藍的眼眸，豎起纖細的手指放在嘴邊。
“阿瑜，她期待這一刻很久了，不要打擾她。”清脆童稚的聲音居然也能讓人感受到其中蘊藏的溫柔。
感覺被這么小一個姑娘叫阿瑜總有些怪怪的。
東野瑜心中正吐槽著，突然感覺手臂上似乎多了一絲涼意，轉頭一看，琉璃不知何時靠了過來。
“讓我依靠一下，可以嗎？我在鏡像月亮的王座上枯坐了很久很久，幾乎快遺忘人的溫度了。”她柔聲說著。
“當然可以，不過——”
“福澤諭吉嗎？我也有哦，雖然已經去世了，不過爺爺給我建立的基金會依然每年都有不少收益，里面的錢都可以賞賜給騎士閣下。”
“真的嗎？”東野瑜眼睛一亮，但與琉璃那稚嫩的眼眸對上，總有種騙小孩子棒棒糖的罪惡感。
“額，我的意思是，那些錢還是留著給你買一些養魂的靈藥之類的。”
在琉璃小孩子一樣的外貌前，東野瑜以往的騷話說不出來了，甚至有些局促。
雖然理論上自己是同時和早苗、琉璃相處的，自己應該不會有陌生感。
但誰能想到琉璃修煉到陰神境界可以自由行走于世間后居然表現出來是小孩子的外表？
總有種和網戀對象面基以后發現對方是未成年人的感覺。
琉璃莞爾，吃吃地笑起來：“騎士閣下真是可愛。”
這就是.靈魂嗎？
明日見早苗似乎沒察覺到身邊發生的事，神色平靜地觀察著自己，不停壓抑著心中的欣喜和想要歡呼的沖動。
冷靜早苗，你是月之魔女，你不能做出這樣失禮的動作，而且這里也不是家里。
她默默念誦著清靜經壓制自己的喜悅，如浪潮一般涌動的心緒才平靜下來，她得以理智地感受此時的狀態。
感受好奇妙，似乎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乘風飛向星空。
她下意識起身，稍稍跳了跳，有一種失重感。
飛去更遠的地方吧！
這樣的想法剛冒出來，不知何處吹來一陣風，靈魂像是蒲公英一樣就要跟著風飛去遠方。
但隨即便被下方伸出來的一只手給拽住了腳踝，明日見早苗黛眉緊皺，神色冰冷的回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東野瑜，眸光冷得像是滿月之夜的銀輝。
再配上她虛幻且泛著靈力光暈的魂體，倒真有一種神明的感覺了。
見是東野瑜，少女神色稍霽，微微抬起臻首：“我需要一個解釋，騎士閣下。”
東野瑜翻了翻白眼，像是收攏氫氣球的繩子一樣拉著她的腳踝使其落地，解釋了一下第一次陰神出竅容易遇到的問題——比如一不留神就飛到千里之外。
“上次我出竅就沒收的住，從東京飛到印西那邊的一個妖怪集市去了，差點撞上那次說的冒牌菱澤水神”
東野瑜解釋過后，明日見早苗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輕哼了一聲：“這些本殿下身為月之魔女當然都知道，只是在考驗您的忠誠而已。”
“那看來在下一定合格了吧？”東野瑜無奈道。
“當您的眼中只剩下月之魔女，也就是本殿下的身影時，才算合格。”
月之魔女說著嘴角微微勾起，哼著輕快的曲子，正想詢問陰神有沒有什么法術可以用，然后就發現東野瑜身邊好像有什么東西。
不過他人高馬大的，基本全給擋完了。
少女伸長脖子一看，與琉璃的視線對上，神色怔然起來。
“姐姐.”
“妹妹——”琉璃眼中朦朧著水霧，笑著打招呼。
還沒等她說完，就見早苗咬牙切齒地質問：“你怎么能這樣！我可沒同意你也加入進來！而且你才十歲。”
“阿鏡可以，御子可以，我就不行？本殿下只是看起來十歲而已，但實際年齡可是比妹妹你還大一分鐘。”
琉璃雖然只有十歲的樣子，卻絲毫不憷已經十六歲的妹妹，輕笑道：“妹妹是害怕嗎？”
“害怕本殿下這個正牌月之魔女得到騎士閣下的效忠嗎？”
“爸爸媽媽不會同意的。”
“哈哈哈哈！”琉璃大笑三聲，與之前溫婉的氣質截然不同，“他們管不到我了！”
東野瑜一愣，不該是來一個感人至深的久別重逢的姐妹之間的擁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