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不是只存在于概念上的劍術嗎？”
東野瑜皺起眉頭，“目前我也只是摸索借鑒別的流派將無想劍實現了，夢想劍還是沒什么頭緒。”
自己如今對于夢想劍的唯一認知就是它的名字，這和自己從無到有創造一招劍術沒什么區別。
問題是開創一招劍術本就需要機緣和天賦，尤其是這種技近乎道的劍術，歷史上很多驚才絕艷的劍圣一輩子可能也就能領悟個一招半式。
對于這種類似于悟道的機緣來說，運氣真的比天賦重要，強求不來。
“老朽方才被那惡鬼壓制，一夢黃粱，倒是略有所得，應該能配得上夢想劍的名字。”
有馬忠康說著，感慨道：“能在長眠前領悟這樣的劍術，還有機會傳與后人，上天待我不薄啊！”
東野瑜起初有些不理解，師范的語氣似乎沒有因為他的靈魂即將消散而感到悲傷與失落，反而有一種欣喜和釋然。
或許這就是在朝聞道夕可死？
“師范，我該怎么做？”東野瑜隨后問道。
有馬忠康沉吟兩秒，夢想劍這種概念性的劍術，與其說是劍術，倒不如說已經接近法術了，是天藍一刀流劍術流派威力最強的一招，學習難度自然也是最高。
如果時間充足的話，倒可以從長計議，從概念、思想到實際施展，慢慢教導。
只是眼下時間緊迫，只能簡單說兩句，短暫展示一番，只能希望阿瑜并非凡人，能從不長的感受中領悟出自己的劍術。
“阿瑜你對神州頗有了解，不知有沒有聽說過一位名叫莊周的圣人和有關他的一個典故？是與夢相關的。”
“您指的是莊周夢蝶的典故嗎？”
東野瑜若有所思，隨后說道。
“古籍記載，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既記得如此熟悉，想必其中之意阿瑜也是了解的吧？”
教導天才很省力，教導博聞強識的天才更省力。有馬忠康心中舒暢，這樣倒不用多費口舌，可以有多一些時間給他領悟劍術了。
這篇經文修道之人基本應該都看過，畢竟莊子也是道家圣人之一。
東野瑜脫口而出標準答案：“這段話是講世事變化無常，修道之人當體察天心，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不為外物所動。”
“夢想劍與其有異曲同工之妙，記住你說的這些，放開心防，我為你展示一次，好好感受。”
不是師范，打仗呢，從來只聽說過臨陣磨槍，哪有戰陣磨槍的？東野瑜愕然：“可是這鬼王”
“不必擔心，我那老友有辦法拖住他一段時間。”
話音剛落，只見原本只是齊平鬼王腰部，遲滯其行動的洪水突然洶涌起來，
嘭！
原本波濤洶涌的水面突然發生爆炸，濃郁的水霧籠罩了一大片空間，有什么東西從水底下鉆出來了，不斷有水流涌動的嘩啦聲響起，化作無數條由水組成的巨蛇，不斷纏繞住鬼王。
嗤嗤！
有腐蝕金屬的聲音從二者顫抖處傳來。
“這么多年了，還是只會這一招半式，我都看膩了，沒有新花樣嗎？”
鬼王似乎并不在意這些具有腐蝕性的巨蛇，甚至隨手捏碎幾只巨蛇的頭顱，當世具足被腐蝕得破破爛爛，籠手不知何時掉落，露出粗壯的手臂。
皮膚卻不像想象中那樣是死人一樣的腐敗暗色，而是與尋常人無異，甚至泛著若有若無的淡金色，具有腐蝕性的水落在他手上毫無作用。
他大笑著揮舞由污穢死氣組成的巨型太刀，速度極快，刀光連成一片，仿佛有漆黑的屏障將其包裹，但凡有巨蛇接近便被切得粉碎，化作無數水滴重新落入水中。
但這些巨蛇好像無窮無盡，上一秒被擊碎，下一秒又有更多巨蛇從水底鉆出來。
再加上東野瑜一直在催動赤金寶扇，不斷有真火組成的火鳥在周圍盤旋騷擾，著實讓鬼王有些騰不出手來。
不過鬼王倒也不急，心想這等法術消耗定然不小，等他們法力耗盡就是自己將其斬首之時。
“準備好了嗎？”心中傳來師范的提醒聲，他緊接著又說道：“夢中度過的悠長時間只是現實一瞬，那惡鬼如今暫時脫不開身，不必擔心。”
“請師范稍等。”
東野瑜思索兩秒，還是有些擔心出現突發狀況，于是深吸一口氣，飛得更高一些，直到齊平云端，頭頂便是翻卷的鉛黑烏云和閃爍的雷光。
隨后坐忘身心，心體分離，用無想劍來應對突發狀況。
“我準備好了，師范。”
東野瑜說著，放開心防。
“夢想劍雖是我等編織的幻境，可若是不清楚對手的弱點，效果則大打折扣，強者輕易便可識破，切記。”
師范話音剛落，只見方才還是一片末日景象的世界好像被波紋擾亂的鏡湖般破碎，等到重新平靜清晰，已經變作了另一番景象。
是在稻荷神社門口，年節大抵是秋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來往游人不少，不過穿著都頗有古韻的和服，鳥居外的狛犬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但那條公路卻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山路，轉身一看，連城市也沒有了，山下只有些村莊聚落，官道上有來往行商，也有坐在轎籠中的貴族，倒是能遠遠望見一座大城，卻與記憶中的大相徑庭。
記憶中.是什么來著？
這是哪兒來著？
東野瑜只覺得自己似乎遺忘了很重要的事，山道狹窄，身后有人催促：“閣下何故癔癥？”
于是只好下意識跟隨游人走入鳥居，登上滿山紅楓，灑滿金陽剪影的參道。
東野瑜一路觀察著登上參道，在手水舍那里洗了手，心中更有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曾經經歷過很多次。
神社中有不少穿著顯赫的貴族男女結伴而游，身后跟著他們的仆人，說話輕聲細語，似乎怕驚擾了神明。
東野瑜懵懂地走進去，像是剛進大城市的杰瑞，路過拜殿，只覺得里面空空的，好像什么都沒有，便沒有過多理會，最后站在一座寫著芝蘭庭院的院門口發呆。
嘎吱~
院門倏地被打開，一位穿著白衣緋袴的小巫女小心翼翼推開門，身高不高，大約只有一米四五左右的身高，看起來頗為嬌小，皮膚白皙得像是桃子水嫩晶瑩的果肉，頭發很茂密，棕紅微卷，簡單梳攏在一起，末端用一根紅色絲帶扎起來。
她迎頭便撞了上來，東野瑜在發呆，因而沒躲開，兩人撞了個滿懷。
“呀！”巫女像是被嚇到的貓一樣倏地跳開，見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家門口，連忙道歉。
東野瑜呆呆地看著她，覺得很熟悉很親切，卻又似是而非，她的臉長得很漂亮可愛，眉宇間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好像不屬于凡世，應該是自己認識的人，但又覺得有些看不清。
小巫女見他不理會自己，在他眼前揮了揮手：“閣下，您站在我家門口做什么？是有什么事困擾著您嗎？”
一連問了好幾下都得不到回復，見眼前男人像是個癡呆一樣，小巫女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哭著跑回家大喊：“爺爺，我把一個人撞傻了！”
不多時，她拉著一位年邁的神官走過來，東野瑜打眼一看，這神官也頗為熟悉，但也是有著那種似是而非的感覺。
也不知自己說了什么，也不知對面問了什么，好像迷糊了一下，便聽見他說道。
“東野小友既無處可去，不如便暫留在稻荷神社中，也不讓你白吃白住，家里人丁不旺，我與家中老妻年邁不堪，孫女年幼，實在忙不過來，你若來幫忙，我們也能歇口氣。”
“您怎么稱呼？”
“伊織忠道.”
伊織忠道？好像從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東野瑜心中想著，現在左右不知道去哪兒，在這里暫留也不錯，便說著打擾了之類的話。
小巫女對于家中要多一個人似乎并沒有不滿，她說話的聲音很輕柔，有一種對凡世的疏離感，帶著東野瑜來到為他準備的房間。
“東野尼桑從外面的世界來，能說說外面都有什么嗎？”小巫女做得很端正。
“外面啊”
東野瑜沉思兩秒，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開始給小巫女講述腦海中那些光怪陸離，在這時的人們看起來像是胡言亂語的話。
不過小巫女倒是很好奇，雙手撐著香腮，夢幻般的靈眸亮晶晶的。
相處一些歲月后，東野瑜剛與神官一家熟悉些。
外面的世界卻亂起來，據說江戶周邊有大名在互相攻伐，甚至有逃兵之類的散兵游勇游蕩到了稻荷神社。
“東野尼桑，有賊寇來了，你快走！”小巫女匆忙跑回庭院。
神社中傳來神官的驚呼，東野瑜沒有在意自己為什么能聽這么遠，怒而拔出神官家的御神刀，這刀很熟悉很趁手。
東野瑜試了試刀便沖出庭院，熱血上頭后什么都不記得了，回過神來時，手中身上滿是鮮血，身后是斷成幾截的流浪武士和一些像強盜更勝過士兵的足輕。
小巫女扶起老神官，隨后有些擔心地邁著小碎步走過來，上下檢查一番才松了口氣。
之后東野瑜與神官家的關系更好了。
生活也好像按了快進鍵，每天忙得東野瑜喘不過氣來，接待游人，打掃神社，幫著神官舉辦各大例行祭典——這祭典是真多，一個月好幾次。
有些祭典會有煙火晚會，周邊村落小鎮的人會在神社這邊開辦一個小集市，掛滿紅色的小燈籠，比平時熱鬧。
每當這時，小巫女都會像是蝴蝶一般在人群中穿梭，拉著東野瑜去購買各種好吃的小吃——用的都是她的零花錢。
花小孩子的錢，東野瑜起初有些不好意思，因為禁肉令的緣故，平時吃的飯菜實在太清淡，得時常去打些山鯨才行——山鯨就是野豬。
以后回報她就是了。這樣想著，便心安地啃起剛買的鐵板燒來，絲毫沒有懷疑這年頭為什么有鐵板燒。
到了最后的煙火時刻，兩人會帶著從集市上買的各種零食，坐在庭院后方的小山坡上，一邊吃著零食，吹著愜意的夜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
很多時候東野瑜甚至跟不上少女思維的跳躍速度，不過她倒很喜歡這樣聊天。
東野瑜懷疑她是故意整自己的。
只是熱鬧過后，平日里的雜活還要繼續。
連冬天也不得停歇，要掃庭院、神社中的積雪，上房梁清理積雪等，尤其是清理屋頂積雪，有相當的危險性。
起先老神官還會來照看，不過東野瑜身手不凡，倒也沒出過什么岔子，之后便放心在書房里看書消遣了。
關系好似乎也不妨礙老神官下達干雜貨的指令。
飯真是一點沒白吃。東野瑜趴在屋頂上一邊清掃積雪一邊吐槽著。
小巫女提著暖好的酒壺坐在廊下，穿著白襪的小腳丫在來走廊邊上輕輕晃動。
“東野尼桑，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妖怪嗎？”
“不信。”
“可是御子見過妖怪哦！”
“是什么樣的妖怪？”
“嗚，是一條大狐貍，白色的，很可愛，很厲害，毛發很漂亮。”
“狐貍該用一只才對。”
“可是它很大很大，御子覺得一條狐貍更合適。”
“大的話，不該用一頭嗎？”
“那太臃腫了，就是一條狐貍！”小巫女微微鼓起小臉，仰頭望著東野瑜，但緊接著變了顏色。
“小心！”
“我超！”
噗！
“腿斷了，看來得養一段時間，可能干不了活，御子你得負責。”東野瑜躺在地上不起來，小巫女氣笑了，不過還是認真說道：“好啊！”
這樣相處了不知多少年歲，每天好像都一樣，又好像都不一樣，有小巫女在，沉悶的日子好像也變得有趣許多。
東野瑜對于過去的記憶更模糊了，當下或許更重要，他跟著神官學會了如何祭祀神明，如何組織祭典，如何與那些貴族來往。
一天，東野瑜正與老神官在書房坐談天下，小巫女在一旁不斷給他遞眼色想讓他和自己出去玩，老神官像是看不見孫女的神色一般，神色嚴肅地看向東野瑜問道。
“阿瑜，你愿意加入伊織家嗎？”
東野瑜下意識看向小巫女，這時才發現，當年的女孩已經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