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決、姜赤二人一前一后經過,這小子把姜決放過去,從背后偷襲了姜赤。”
“姜決二人竟沒發現他?”
“所以我才說他是獵人。”
為首的游山捕獵什長在戰場中打量著所有痕跡,他沿著死去同僚的腳步,走過他們來時的路。
他先是看了一眼陳跡藏匿的那顆樹,還有樹上三個箭孔:“姜決連射三箭都被他躲開,他的身手不會比我們差。”
什長沿著姜決的腳印,學著姜決的模樣一步步后退到空地處:“他們在此處僵持,說明姜決感受不到他的位置,最后比耐心,姜決輸了。”
有人低聲道:“怎么像是奉字營?”
一人在白骨面具下冷笑:“狗屁的奉字營,奉字營那些背信棄義之人,早死絕了。”
嘈雜聲中,游山捕獵什長抬起右拳,吵鬧聲戛然而止。
他白骨面具下,眼中野火瘋狂跳動著,像是在瘋狂思考:“他離開時帶了十二支箭,但我們只剩八人。小心,我們未必能解決他。”
五猖兵馬捉對廝殺向來無往不勝,如今需要用自己的性命計算敵人手里的箭矢數量,本就是一件示弱的事。
但戰場只需要勝利,不需要臉面。
有人低聲問道:“不會讓這小子跑了吧?”
八名游山捕獵齊齊看向遠處,暮色將沉,太陽已有一半落入遠山,夕陽將他們臉上的白骨面具染成橙色,而后灰暗下來。
日落了。
百夫長的命令是日落之前取陳跡頭顱,游山捕獵們對此從未懷疑,甚至早早盤算著該去何處喝酒,直至天亮時離開人間。
而現在,喝酒之事已拋諸腦后,不死不休。
什長沉靜道:“跑不了的,他與我等兜圈子的時候,百夫長已帶人封山,想跑?癡人說夢。”
他繼續說道:“我等的優勢是不知疲憊,無需休憩,這小子發現甩不脫我們,想把所有游山捕獵解決了再走。去一人向百夫長稟報此事,引大軍前來圍剿。”
等他吩咐完,一名游山捕獵當即將骨弓掛在背上,轉身飛速離去,毫不猶豫。
一名游山捕獵目光看著地上的腳印:“地上有兩個離開的痕跡,我們往哪追?”
什長短暫思索:“南三、東四,分頭追索。發現他的第一時間放鳴鏑箭,走。”
說罷,為首的游山捕獵比了個奇怪的手勢,手掌如刀,從咽喉筆直劃向腹部。眾人相視一眼,輕輕點頭。
下一刻,七名游山捕獵立刻分為兩隊,一隊往南,一隊往東。
……
……
天色漸暗。
什長領著三人,四人呈菱形前進,彼此相距五步。
什長在前忽然蹲下身形,小心查看眼前灌木,灌木樹枝斷裂,斷口清晰濕潤。
他用拇指指肚輕輕摩挲樹枝的斷口,判斷水份流失的程度,而后篤定道:“半柱香之前剛剛折斷的,他就在附近。他不會如此不小心,這是他故意留下的蹤跡?”
這小子到底要做什么?
山林圍獵像是一場博弈,先被猜中心思的那個人,會成為獵物。
四人同時停在原地,將骨箭搭在弓弦上緩緩拉開,小心翼翼的掃視周圍,不放過一絲風吹草動。
安靜間,樹林間忽有動靜傳來。
一名游山捕獵抬弓便射,不需看見目標,骨箭循聲而去。頃刻間,骨箭穿著一支珠頸斑鳩落在地上,驚得鳥群拍打翅膀飛上半空。
什長冷冷環視四周,無事發生。
他原以為陳跡會趁此空隙襲殺,但陳跡并未出現。
什長忽然說道:“他發現我們這邊人多,故意折斷樹枝,利用疑心將我們留在此處,好去伏擊南邊,走。”
昏暗的山林里,四人同時動身,快速向南邊靠攏過去。
然而就在快速行進時,隊末的游山捕獵經過一棵大樹,卻見大樹上忽然“長”出一只手,握著一支羽箭刺向他眼里的那團火。
羽箭迎面而來,躲不開。
游山捕獵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羽箭刺入眼眶,化為白灰散落。
什長豁然回頭,他們三人經過此處皆未發現樹旁藏著個人,原來姜決、姜赤便是這么中了埋伏。
他腦海里忍不住閃過先前一人質疑:奉字營?
什長反應極快,抬手便射出鳴鏑箭召喚同僚,另兩人則朝陳跡攢射,一支支骨箭落在灰暗的山林里,追著陳跡的身影射出。
弓箭速射的技巧有多種,有人喜歡背負箭囊,箭尾就豎在耳后,弓手射箭時高抬肘,每次放開弓弦便能順手從箭囊里抽出下一支箭。
有人喜歡一手持弓,拉弦之手握三、五支箭矢,每次放弦后便立馬搭上下一支箭。
五猖兵馬不同,他們以持弓之手握九箭,大拇指與食指形成虎口握緊弓身,中指、無名指、小拇指攥著一束箭矢搭于弓上,箭尾朝下、箭簇朝上。
每次放弦后,只需持弓之手輕抖,下一支箭便已剛剛好搭在回彈的弓弦上,分毫不差。這速射之法名為九息十八箭,便是寧朝御前三大營里的神箭手也未必能做到。
然而便是如此速度,依舊支支落空,只能將陳跡逼到一顆大樹后躲藏。
三名游山捕獵交換眼神慢慢朝陳跡的大樹左右包抄過去。他們的腳掌踩在地上,只發出極其輕微的聲響,三人慢慢拉開弓弦,只要一見陳跡便會松手。
下一刻,三人繞過大樹,卻見樹后陳跡竟不見了蹤影。
什長豁然抬弓朝樹冠瞄去,可樹冠上也空空如也。
三人心中一驚,同時轉身朝外,四處搜索陳跡蹤跡。他們一步步后退著向彼此靠攏,卻始終不見陳跡。
“去哪了?”
“利用視野死角離開了?”
“別掉以輕心,他很有耐心。”
三人屏氣凝息,弓弦崩得紋絲不動。
可他們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始終不見陳跡現身。
一名游山捕獵低聲道:“真走了?”
話音未落,卻聽東邊響起鳴鏑箭呼嘯而起,什長眼中火焰猛然一跳:“不好,他去了東邊。”
什長意識到,陳跡來偷襲他們,只是為了讓他們放出鳴鏑箭吸引其他人過來。
東邊的同僚聽聞鳴鏑箭,只會全力趕赴鳴鏑箭射出之處,哪里還會留意有人在路上埋伏?
什長朝鳴鏑箭響聲處狂奔而去:“小心,此人深諳戰場拉扯之道……”
他腦海中閃過同僚先前說過的話:奉字營?
只這幾次交手,藏匿屏息的技巧、戰場拉扯的行事作風,竟讓他覺得,仿佛真遇到了奉字營一般。
待什長領人抵達鳴鏑箭響聲處,地上已多了一捧白灰,另外兩人則在樹上留下記號,追著陳跡遠去了。
什長動身追去,兩名游山捕獵在身后提醒道:“小心又遭了埋伏。”
可什長不管不顧,似是已被怒意點燃。
月上枝頭。
樹枝搖晃間,地上的斑駁的月光如海浪。
什長一路追來,又在半途看見一處白灰,這便是又有一位同僚死在陳跡手中。
他追著追著,忽然又見前方十丈之處多了一捧白灰。
什長眼中野火瘋狂跳動:東邊只有三名同僚,如今三人皆已戰死,陳跡又在何處?
來不及多想,頭頂已有風聲傳來。
什長看見地上的月光里,一個黑影蹲在樹枝上,幾乎與自己的影子重合在一處。
“去尋百夫長!”
什長在怒吼聲中,雙腿奮力一蹬向后飛掠,三支羽箭從天而降,追著他的身影,釘在他向后飛掠的路徑上。
只要再慢半息,羽箭就會刺穿他的天靈蓋。
身體在半空向后飛掠時什長抬頭看去,卻見陳跡身上披著密密麻麻的樹枝,臉上也涂抹了泥土、粘著樹皮。
對方一手持弓,持弓的手里還攥著一束羽箭,每射出一箭,手腕輕抖便能將一支新箭箭尾搭在弓弦上。
這動作如此熟悉,比五猖兵馬還要嫻熟。
“你……”
這一瞬,世界仿佛慢了一些。
又或者陳跡搭弓的速度實在太快,襯得世界變慢了。
只見陳跡手腕再一抖,搭弓,射箭,無比流暢。
第四箭噗的一聲,這一支箭刺穿什長胸口。
陳跡手腕再一抖,搭弓,射出第五箭。
什長在空中將骨弓攔在白骨面具眼前,噹的一聲,他只覺手上巨震,擋住了這一支射向他眼眶的箭矢。
合計五箭,兩息之內射完,什長此時才剛剛背部著地。
他挪開眼前的骨弓,卻發現陳跡已趁著他雙眼被骨弓遮擋的瞬間,合身撲下。骨弓擋在白骨面具前固然有效,可廝殺時,誰丟失視野誰就失了先手。
只需這一瞬。
什長白骨面具下的那兩團野火忽然平靜了,像是早做好了某種準備。他丟棄手中骨弓,只在右手留著一支骨箭。
就在陳跡從天而降,將羽箭刺入他眼眶時,什長奮力揮起右手,攥著骨箭朝陳跡左肋刺去。
羽箭刺入他眼眶的剎那間,羽箭已達陳跡左肋,陳跡用左手隔擋這一箭,可什長用最后的力氣轉動箭矢,割破了陳跡的手腕。
世界安靜了。
什長與骨箭一同化作白灰飄散,只余下陳跡手腕的傷口流出鮮血,吧嗒吧嗒的滴落在腐葉上。
陳跡起身慢慢調理著呼吸。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腕的傷,一步步后退進月光里而后轉身向香爐峰狂奔而去。
半個時辰后。
數十名五猖兵馬封鎖此處,手提長刀的封刀接骨百夫長大步而來。
他借著月光,審視著戰場:“告訴我,發生了什么。”
三名游山捕獵得令,仔細查看戰場中的端倪:壓彎踩斷的草莖、白灰所在之處、樹枝樹皮的碎屑,半點都未放過。
其中一人指著什長來時的路:“此人誘使我等射出鳴鏑箭,在前方埋伏援兵……他藏于樹上連射五箭,以箭距看,應是兩息之內射完……”
待游山捕獵講完,百夫長眼中野火猛然一跳,輕聲道:“奉字營。”
緊接著,百夫長又否定:“不對,奉字營沒有這樣的箭術。”
他看著地上的羽箭,又看向白灰與鮮血。
百夫長身旁,立著兩名一手懷抱頭顱、一手高舉白骨旌旗的收魂立禁五猖兵馬。
其中一名收魂立禁五猖兵馬拎著頭發,將頭顱舉向陳跡離去的方向,頭顱貪婪道:“血與生魂的味道。”
百夫長抬頭看向陳跡離去的方向:“獵物足夠棘手,姜判用一條命為吾等換來血與生魂的味道,他跑不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