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聽說過的救荒丸救荒丹共有三種。
一種是用榆樹皮、白茅根和白泥碾碎搓成的救荒丸，據(jù)說吃了可管七天不餓。
這也許確實是有可能的，因為白泥這東西幾乎不消化，也排不出來，七天之內(nèi)可能確實不餓，七天之后卻有可能直接死掉。
一種也用榆樹皮、白茅根，再加上紅棗糯米等食物，煮熟曬干碾碎，再搓成鴿子蛋大小的丸子，能存放數(shù)年。饑荒時吃一顆能當(dāng)一頓飯，不過卻得在物資寬裕的時候提前置備儲存，且不是每個地方都有這個配方。
另一種就是二師兄煉的丹了。
這種救荒丹材料很靈活，也用頂餓的東西作為主材，但卻得加入一分靈韻，靠丹藥果腹，靠靈韻吊命。尋常的吃一顆一天不餓，若靈韻充足，便叫辟谷丹，吃一顆真能管到七天。
二師兄這顆救荒丹雖然吃著像是石頭，難以下咽，可里頭卻是正兒八經(jīng)有靈韻的。
半顆救荒丹和水下肚，婦人呼吸漸漸重了些，生機(jī)也有恢復(fù)。
小師妹過了會兒，將她扶起，坐在板凳上。
“你們……”
婦人似乎能說話了，看向他們。
“我們從徽州來，是路過的道人，本想進(jìn)來討口水喝剛好遇到善信。”二師兄開口說道，卻是緊皺著眉，他也看見了里面餓死的老人，“我們來之前就聽說這邊在鬧小饑荒，許多人吃不上飯，可來了這里，卻見此地并不干旱，也無蟲災(zāi)，難道是今年夏天鬧過旱災(zāi)水災(zāi)？”
婦人望著他們，仍舊虛弱，只是搖頭。
“不是旱災(zāi)不是洪災(zāi)？”二師兄不解，“難道此地賦稅如此苛重？”
婦人停頓一下，還是搖頭。
“那是什么？”
“神……仙……”
“神仙？怎會如此？”
“……”
“可知是哪位神仙？”
“青……苗……神……”
婦人口音很重，艱難吐出幾字。
“青苗神？”
眾人一驚，皆對視一眼。
師叔給師父寫的信件中就說了，那明霞縣的青苗神香火很盛，并未被他除去而是跑掉了，對外則稱被他驅(qū)逐，難道和這里的是同一位？
是它逃到這里來了？
林覺覺得怕是很有可能——
之前他們在明霞縣時，也問了問這位邪神。
據(jù)說這是一個生得仿佛布袋一樣的精怪，行走起來像是翻跟頭，常在夜間出現(xiàn)在田野農(nóng)地。最開始出現(xiàn)在明霞縣的時候，農(nóng)人也曾懼怕，不過時間一長發(fā)現(xiàn)它并不傷人，反而幫人驅(qū)逐田野間的鬼怪，呵護(hù)甚至催使青苗成長，便為它塑了像建了廟，供成神靈。
可惜據(jù)林覺推測，這位青苗神原先大概無意助人，只是有這本領(lǐng)，有這本能，恰好被人發(fā)現(xiàn)，塑了像建了廟。
然而香火這等東西，實在是缺乏理智德行的精怪很難把持得住的。
德不足者多欲啊……
青苗神便慢慢墮落了。
這類精怪邪神，林覺在別地時從未聽說過，應(yīng)該不會有很多只。
眾人有心想再問問這名婦人，見她實在虛弱，便放棄了。
反正此地若真是那位青苗神作亂，定是索要供奉祭祀而不得后給出的“教訓(xùn)”，此地應(yīng)有它的神廟，找別人問問，或者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師兄拿出十來顆救荒丹。
“我這里有些救荒丹，尋常吃一顆，能保一天不餓，也能滿足常人一天生活所需。若是一日只吃半顆，雖然會餓，卻不會餓死，雖然虛弱，卻不至于走路都不行，便贈予善信。”二師兄說道，“省著點吃，愿能度過難關(guān)。”
“里頭那位已經(jīng)離去，善信緩過來后，便在后面挑處地方，挖個坑埋了吧。”
幾人紛紛走了出去。
又換一戶人家，這次總算有人應(yīng)。
仍是一個餓得皮包骨頭的漢子，不過狀況卻要比那婦人好些，起碼可以正常交談。
他先是為幾人指明村中水井的位置，見幾人贈他幾枚救荒丹，吃下去后，感覺真能抵餓，便解答他們的疑惑：
“原先我們這里的人并不敬神，那青苗神是幾年前到我們這來的。
“剛開始他老人家對我們很好，不僅能幫我們驅(qū)散地里的鬼怪，還能保證莊稼不被別的畜生鳥雀吃了，比別的什么神仙佛祖更管用多了，我們便給他塑了像立了廟，常常祭拜。
“可是僅僅第二年，他就向我們討要加倍的祭祀供奉，我們不給，就威脅我們青苗斷根，開始我們還能咬牙答應(yīng)，時間一長，哪出得起？
“到了今年，開春之后，大家種下糧食，剛長到膝蓋高，就在一夜間全都枯死了。
“想再種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有錢的還好，能買到吃的，若是沒錢，就只能餓死了。”
漢子深深嘆氣，十分無奈。
“原來是這樣。”
二師兄皺眉思索，又詢問道：“官府沒有施粥放糧嗎？”
“施啊，城里每日都施一碗，清得比水好些。若是住在城里靠著這碗粥也能活下去，可我們離城遠(yuǎn)，若是前去領(lǐng)粥，路上就餓死了。”
幾名道人思索一下，大概便知曉了。
這里的災(zāi)荒并不是天災(zāi)導(dǎo)致，而是妖怪邪神所為，波及范圍也不算廣，算不得大饑荒。起碼別地都還好好的，官道上也有商旅行人來往，若是原先有積蓄的人家，自然能買到糧食，若是富貴人家，多半也不影響吃喝玩樂。
畢竟那青苗神只作亂了一次，壞了一季的糧食，別的菜啊牲畜都沒被禍害到，只是讓此地的人往餓死的方向跨了一步。
唯獨苦了鄉(xiāng)間百姓。
賦稅嚴(yán)苛，剝削沉重，很多百姓與餓死之間的距離還沒有一步。
仔細(xì)算算，這只青苗神來到這里的時間和明霞縣的青苗神被驅(qū)逐的時間幾乎吻合。
看來真是同一只。
本來七師兄留在明霞縣，小師妹還擔(dān)心那青苗神會不會再回來找他，將當(dāng)初師父和它的仇怨找七師兄了結(jié)，沒想到能在這里遇到它。
幾名道人你看我我看你。
且不說亂世之中，仗劍除妖正是修道之人應(yīng)該做的，光是為不善爭斗的七師兄提前清除掉這一樁隱患也挺好。
“附近可有青苗神的廟子？”就連一向不喜爭斗的二師兄也開口問道。
“往前十里，路邊就有一間。”
“多謝善信……”
“再問一句，這青苗神是只在瑯峰縣有廟子，還是附近幾縣都有？”三師兄經(jīng)驗豐富一些，又多問了一句。
“不止瑯峰縣哦，鄰縣也有，只是究竟有幾個縣，小人沒走過那么遠(yuǎn)，就不知曉了。”
“多謝多謝。”
“多謝仙人……”
漢子吃了一整顆的救荒丹，不知這丹藥是什么做的，但是說話之間便感覺肚子里暖呼呼的，到這時候，更是感覺身上氣力正在逐漸恢復(fù)。
漢子不禁覺得神奇——
這些人是神仙下凡不成？
幾人則都走了出去。
附近幾戶人家，幾乎都有饑荒。
幾人都去查看，詢問情況，根據(jù)他們情況和人數(shù)留下救荒丹，少則幾顆，多則十幾顆。
二師兄下山時帶了不少救荒丹，主要是這玩意兒在他這里不算值錢，起碼煉制起來不麻煩，一爐能出許多顆，也不用到什么珍稀靈株丹材，以前他在山上時就煉了不少，因為那時候是真有用。
后來有了小師弟，就沒用了。
這玩意兒可存數(shù)年，但也已經(jīng)存了數(shù)年了，此次下山，他不愿浪費，便帶了一大半，大概有個一兩百顆的樣子，剩下一小半都留給了大師兄。
前幾天聽見前方在鬧饑荒，想著可能食材補給不便，還以為也許能派上用場，卻沒想到，自己還沒吃上，先分出去一小半。
好在這東西還可以再煉。
幾人走出這里，繼續(xù)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討論。
“這里已是中州和秦州交界了吧？天翁的香火道場，居然能容忍妖怪禍亂民生至此。”二師兄嘆道。
“多半他們心思早就不在這上面了。”三師兄說道，“況且此地百姓原本不信神靈，如今來了個作亂的青苗神，不正好為他們找回香火嗎？”
“還是說說如何除這青苗神吧。”林覺說道。
“這種邪神……”三師兄犯起了難，“若非擅除妖的正神出手，我們道人很難驅(qū)除。”
“為何？”
小師妹不解的道。
“你別看你們在翠微縣除了翠微城隍，這青苗神雖然沒有翠微城隍香火盛，沒有翠微城隍的神力強(qiáng)大，興許也被城隍所克制，可它既不像正神那樣被香火神道的條條框框所限制，也不像翠微城隍那樣，被限制在城內(nèi)。”
三師兄為他們解釋：
“可它又吸了香火，很可能有香火神道的神通，能在神像之間快速來去。那日我們之所以能輕松除掉翠微城隍，是因為他是城隍神，只在城內(nèi)有一座城隍廟與神像，官邸也就在城隍廟中，又是人死成的神，他既無處可去，無處可躲，又心慌得很，天時地利齊助力，自然一下就除掉了。”
小師妹聽完差不多明白了。
林覺則是和另一位邪神“劉太侯”打過交道的，自然早就明白。
相對于翠微城隍，這青苗神更加自由，有更多地方可去可躲。同時由于它原先就是精怪，所以神像被毀之后，也還能留有法力，去別處作祟。
“倒也不是全無辦法。”
三師兄牽著馬走，思考著又開口。
“什么辦法？”
“脫去道袍，毀它一尊神像，在廟宇中守著它。若它心虛且謹(jǐn)慎，必托夢于人，讓人前來查看修繕，這時便裝作尋常人，竭力阻礙。也許這青苗神會按捺不住，以真身前來查看。”
三師兄眼睛一瞇，邊走邊說：
“因為神像被毀，它無法藉此離去，又因來的是真身，抓住機(jī)會，便可以一舉將之?dāng)貧ⅰ！?
“師兄聰明啊！”
“哈哈！師父就曾如此除過妖！”
“我說呢……”
“不過我不適合！我身上有煞氣，而且我長得過于英俊威武，像是武人，一看就不尋常，哪怕我沒有法力，區(qū)區(qū)邪神，也會被我嚇住！”三師兄看了一眼他們，“你倆倒是合適，正好可以裝作父母餓死的兄妹，找它青苗神討個公道。”
林覺和小師妹不禁對視。
想要反駁他，偏他又真出了一個可行的主意，想著這也難得，便由著他厚臉皮一回了。
至于他們……
父母餓死倒是不像。
兩人生得白凈，一看就是吃得好穿得好的，哪像挨過餓的人？
也是想著三師兄難得出個主意，林覺便也不在這時反駁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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