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鯨島之上燈火通明。
黑色的海水拍打著黑色的島嶼懸崖,而懸崖上鑲嵌著的一個個窗戶與燈光,讓鯨島看起來像是一艘龐大的戰爭巨艦,整緩緩向南美駛去。
白晝、家長會、昆侖核心成員正在開會,連騎士預備役都暫時中斷了訓練。
會議室內安安靜靜的,核心成員們圍坐著等待消息,不知是誰在一次又一次焦急的按著圓珠筆的尾部,在會議室里顯得格外突兀。
神宮寺真紀抱著狐火,乖巧的坐在大大的椅子里,她低聲問李彤雲:“姐姐,師父怎么樣了,我能做什么嗎?”
李彤雲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她冷淡又疲憊的說道:“不用擔心,你在島上照顧好自己就可以了。”
“奧,可是你們看起來都好疲憊……”小真紀低下腦袋,一下一下的撥動著狐火的柔軟耳朵,神情顯得有些失落。
小小的身影坐在會議室里,孤孤單單。
這時,一通電話打了進來,所有人將目光齊刷刷的轉向那部響起的衛星手機。
羅萬涯接起電話,嗯了兩聲后,對所有人凝重說道:“小七他們已經蕩平了墨西哥的販毒集團,正在前往各個秘密制毒工場。”
“小七他們多久能抵達?”鄭遠東問道。
羅萬涯回答:“最近的制毒工場需要1個小時,最遠的則需要12小時驅車前往,時間都是很充足的。只是,我們還不能確定老板到底在不在制毒工場。”
回歸之前,家長會還沒抵達劍門關,便已經被鳳凰城集團軍綴上了。
他們只能躲避在山野之間晝伏夜出,以慶氏給他們提供的偽裝布來躲避追殺,這也拖慢了家長會撤離的速度。
此時此刻,沒有事情比慶塵的消息更重要。
鄭遠東看向會議室里的李彤雲:“你們都在青山號上,有危險嗎?”
李彤雲沉默片刻,她竟是先看了小真紀一眼,才緩緩說道:“青山號沒有問題,能夠撤離。”
一旁的南庚辰張嘴想要說話,卻被李彤雲擰著他大腿打斷了。
李彤雲繼續說道:“我們先回房間休息了,一旦有慶塵的消息,請立馬通知我們。白晝成員跟我走,我們再開個小會。”
她往外走去,小真紀伸手想要拉住她的衣擺跟上,卻被李彤雲扯開。
小真紀愣住了:“姐姐。”
李彤雲背對著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對真紀冷硬道:“真紀,你要參與我們的事情,趕緊回去睡覺。”
小真紀委屈巴巴:“姐姐,我也是白晝成員,我也想去開會。”
李彤雲煩躁的擺擺手:“你不是白晝成員,你不能參與這次會議。我們現在已經夠煩了,你要真想幫忙就趕緊回去睡覺,別添亂就是給我們幫忙了!現在就回去睡覺,不然以后別叫我姐姐了!”
會議室所有人都愣住了!
以往,李彤雲才是最疼小真紀的人,從來都不會說重話的那種。
神宮寺真紀怎么也沒想到李彤雲態度竟變得如此惡劣,她眼淚崩潰而出,抱著狐火往外跑去。
身穿白色狩衣的神代云羅緊隨而去,走出會議室之前,他雙手攏在狩衣的袖口里,意味深長的看了李彤雲一眼:“你猜到零想做什么了?”
說完,他沒等李彤雲回答就走了出去,似乎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待到只剩白晝成員時,南庚辰終于忍不住問道:“彤雲,青山號明明危在旦夕,為什么你要說青山號沒事?小真紀一直把你當做親姐姐,你干嘛這么對她?”
劉德柱疑惑:“神代云羅說的什么意思,零想做什么?”
李彤雲抿著嘴,無聲許久后:“從今天開始,誰也不準把青山號的真實情況告訴小真紀!零讓我們白晝成員必須登上青山號去送死,就是為了逼真紀成為時間行者進入戰場!”
先前,在零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李彤雲也很疑惑這位新晉指揮官為什么要讓白晝成員跟著青山號一起去送死,直到她歸來后看見了神宮寺真紀,想起慶塵曾經說過的話。
神宮寺真紀一直有機會成為時間行者,只是,誰也不希望這個小姑娘走進那個即將末日的世界,所以都默契的將她保護在羽翼里。
零的指揮風格異常兇狠,讓人送死的操作層出不窮,李彤雲不確定會有怎樣的命運等待著神宮寺真紀。
李彤雲說道:“騎士預備役都去訓練,你們必須盡快完成剩下的生死關!”
……
……
夜深人靜。
江雪已經沉沉睡去,黑暗的房間里,李彤雲偷偷從媽媽身邊爬起來,原本應該睡在旁邊的神宮寺真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彤雲沒有去找神宮寺真紀,她小小的身影光著腳丫來到窗邊,望著窗外大海許久后找來一張紙,就這么趴在窗臺上寫下字:遺書。
只有在青山號空中要塞上的人才明白,他們恐怕不會有下次回歸了。
“媽媽,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了吧。現在零下達命令有三種可能,一種是真紀來到里世界力挽狂瀾,我們一起活下來;一種是真紀來到里世界救下我們,她死去;一種是真紀來到里世界完成了零的某種計劃,我們一起死去。”
“零是一個人工智能,人類的生命在她眼里永遠是可以犧牲的,她太擅長犧牲人類了,我不敢賭。所以這次就讓我任性一次吧,我想神宮寺真紀在這個和平年代繼續活下去。”
“媽媽,謝謝你做我媽媽……”
小彤雲寫完一大堆話,因為過于早熟的原因,大家大部分時間總會忘記她還沒來得及長大,以至于有太多艱難的決定,都得由她來做。
她默默地看著窗外,黑色的海水波浪如雕塑般滾動著。
李彤雲將遺書藏在抽屜最低層,爬回床上,往江雪懷里拱了拱,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
……
黑色的鯨島懸崖旁,神宮寺真紀身穿白色連衣裙佇立,海風吹拂時,她仿佛飄搖著的晴天娃娃。
狐火就像是個暖寶寶,安安靜靜地團在小真紀的懷里。
身后傳來腳步聲,神代云羅笑瞇瞇的與她并肩而立,兩個白色的背影與黑色的海水對峙著。
他笑著問道:“哭鼻子了嗎?”
神宮寺真紀抽噎著:“嗯……”
她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眼淚和鼻涕:“彤雲姐姐以前不是這樣的。”
神代云羅望著波濤洶涌的大海:“她也只是想保護你而已。”
神宮寺真紀的抽噎停住了:“老師,真的嗎?為什么這么說?”
神代云羅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過來問道:“小真紀,你的心愿是什么?每個人在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心愿。”
“我童年時,最大的心愿是有吃不完的銅鑼燒。”
“我少年時,最大的心愿是成為師兄那樣厲害的陰陽師。”
“我青年時,最大的心愿是將神代這個家族埋葬。”
神代云羅輕聲問:“所以,小真紀,你的心愿是什么?”
神宮寺真紀思索幾秒:“以前我的心愿是奶奶的身體好起來,媽媽可以回到家里再抱抱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會在冬天把雙手搓熱,然后捂在我的臉頰上……我現在的心愿,是成為師父那樣的騎士。”
“成為你師父那樣的騎士嗎……”神代云羅笑意盈盈:“我其實不認同李彤雲的做法,因為他們都在替你做決定,沒有人來問問你到底會作何選擇。現在,我想問問你怎么選。”
他知道,零讓李彤雲登上青山號,就是為了讓白晝成員都陷入危險,然后逼神宮寺真紀成為時間行者。這個小女孩從一開始就是鯨島上最大的變數,她的血脈,她的天賦,都足以讓她成為最恐怖的戰爭機器。
把小女孩放在任何一個組織里,組織的領導者都必然將她往戰爭機器的方向培養。
也就只有慶塵等人,只把她當做一個小女孩,這些人對她的寵愛,與她的血脈和天賦都沒有關系。
神代云羅笑道:“還是我來做這個壞人吧。”
他將里世界的所有危機和盤托出,然后靜靜地等待著神宮寺真紀說話。
神宮寺真紀忽然問道:“老師,你說了許多,但你好像沒有說你在里世界的處境?”
“我?”神代云羅想了想:“我的處境還不錯啦,不用擔心我!”
他沒說的是,零下令讓他前往劍門關,因為零知道,只有他能守住劍門關。
老師與學生的命運,其實是一樣的,而他已經做出選擇。
“真紀啊,你準備好了嗎?”
“老師,我準備好了。我不想你們每次穿越的時候,我只能獨自留在這里。”
神代云羅摸了摸她的腦袋:“那么最后一段路,老師來陪你走吧。”
……
……
兩人來到鯨島岸邊的礁石,神代云羅看向小真紀:“準備好了嗎?”
小真紀點點頭。
他們穿戴好潛水裝備。
下一刻,英武異常的白色蒼龍呼嘯而出,兩人各自抱著白容裔的一支犄角,隨著它一起鉆入海底。
水中的白容裔迅捷異常,帶著兩人飛速下沉。
一百米。
兩百米。
鯨島之下豁然開朗,那故鄉的櫻花突然出現在眼前,整座村莊倒懸于鯨島底部。
中央的那口水井還在緩緩吞噬著水流,五彩繽紛的魚類游弋在櫻花樹的樹枝間隙,美輪美奐。
故土。
這里是陰陽師的故土,被源氏以留在了海底。
神代云羅看著遠處那巍峨的八岐大蛇,怔住了。
這是家族中記載過的罕見大妖魔,曾是源氏手中最強大的式神,沒有之一。
八岐大蛇曾三次反叛源氏,最終每一次都被重新禁錮、驅使,這也是陰陽師歷史上,唯一一個曾經掙脫過源氏血脈束縛的式神!
它此時被束縛在鎖鏈上,被112位式神鎮壓著,一根根鎖鏈從八岐大蛇身上連接到那些式神身上抽取力量,以百位式神之力,獨獨鎮壓它一個!
那112位式神,活著時曾是源氏的家臣,死后也留在源氏身邊,忠心耿耿。
神宮寺真紀在海中割破自己的手指,當源氏的血液在海底侵染,112位式神驟然睜開眼睛望過來,而八岐大蛇則開始憤怒掙扎,似乎在擔心自己再一次被源氏驅使!
神宮寺真紀有些畏懼的看向它,一時間猶豫著不敢靠近。
然而下一刻,她似乎做出了決定,堅定的朝著八岐大蛇方向游去。
盤坐在地上的112位式神微笑著看向她,他們已經等了六百多年,而這個世界沒有辜負他們的等待。
這時,一頭巨鯨從神宮寺真紀眉心飛出,如鯤鵬一般降臨至八岐大蛇頭頂。
這海底一時間如同陷入洪荒世界,倒懸著的粉色櫻花瓣在水流帶動下離開樹枝,如盤旋的星河。
海底響起悠遠的嗚咽聲,那聲巨鯨的嗚咽仿佛來自時空的彼岸,空寂又孤獨。
巨鯨裹挾著恐怖的威壓,將八岐大蛇震懾的動彈不得。
一根根鎖鏈斷裂,那112位式神相繼化作流光飛入小真紀的本命神橋之中,那八岐大蛇在巨鯨的鎮壓下,苦苦支撐兩個小時,最終也不甘心的化作流光歸順。
巨鯨游回,小真紀懸浮于河流中,巨鯨則在她身旁旋轉了一圈又一圈,這才不舍得重新回到神橋之中。
此前,小真紀雖然已經收納了它,可是實力不夠,始終沒有將它召喚出來。
現在是時候了。
神代云羅抓著蒼龍的犄角,笑著牽起神宮寺真紀的小手往海面飛去,可是他們沒有回鯨島,而是飛去更遠的地方。
……
……
鯨島內,羅萬涯正等待著消息,然而時間一點點過去,家長會成員已經掃蕩21個制毒工場,卻始終沒有找到慶塵的身影。
眾人的心情沉重起來。
羅萬涯艱難道:“只剩下最后兩個制毒工場了,如果還找不到……”
這時,衛星電話響起,羅萬涯緊張的按下通話鍵:“喂?”
里面傳來小七低沉的聲音:“最后兩個制毒工場也打下來了,可是沒找到老板,但奇怪的是,我們甚至沒有找到襲擊那座村子的人,也沒見過那些村民。”
羅萬涯愣住了,他們本來就是因為隔壁村民說,那座被洗劫的村民應該是被拉去制毒了,所以才把三大販毒集團給突突了一個遍。
結果現在三大販毒集團倒霉催的全滅了,洗劫村子的人卻沒找到?
家長會幾乎把墨西哥販毒集團的根兒都拔了。
然而,這竟然還是誤傷……?
羅萬涯想了想說道:“算了,反正也都不是什么好鳥,殺了也就殺了……但我們現在去哪找老板啊。”
鄭遠東:“我申請查看了衛星監控,從被洗劫的村子查起,一路找到了那群歹徒的蹤跡,他們的車隊在進入一片森林后消失了,距離村莊車程6小時。這一次,我專門帶隊從那座樹林搜,一定找到慶塵。但是……各位也要做好自己的準備。”
路遠面色凝重:“里世界已經危在旦夕,如果這次找不到慶塵,我們可能堅持不住了……我們會敗。”
陳灼蕖站起身來:“所有騎士預備役跟我回去訓練,這次穿越之前,我們必須完成生死關。”
慶塵在離去前已經做了最后的努力,他在中央王城殺了12000名衛戍部隊士兵,摧毀了中央王城大多數官方機構,還摧毀了中羽剛剛建立起的極夜組織,俘虜了陳余。
慶塵幾乎爭分奪秒的做著一切準備,只因為他擔心自己出現意外后,東大陸沒了還手之力。
現在慶塵確實失蹤了,可他已經盡可能的為東大陸爭取了時間。
如今,陳灼蕖他們這些曾經被庇護的人,必須有人站出來了。
臨走時。
“小真紀呢?!”李彤雲忽然高聲問道:“她剛剛不是還坐在會議室里嗎,怎么離開了?”
路遠回答道:“我剛剛看她和神代云羅離開了,可能是去吃飯了?”
“不對!”李彤雲來到神宮寺真紀剛剛坐過的地方,找到那張被淚水打濕的紙巾,頓時急了:“大家先幫忙找找小真紀,我總覺得不對勁。”
眾人在鯨島上找了半天,可小真紀和神代云羅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怎么辦?”胡靖一問道:“咱們還得帶她一起訓練呢。”
小彤雲若有所思:“不用找她了,她去走她自己的路了。”
……
……
蒼穹之上,神代云羅笑意盈盈的與小真紀并排坐在白容裔頭頂,小真紀抱著火狐暖手,背后背著一個為她特制的小傘包,看起來可愛極了。
百百目鬼則穿著白色的披風,飛在他們身旁保駕護航。
期間,有經過的航班看見下方那頭碩大無朋的白色蒼龍,乘客們全都打開小窗戶眼巴巴的看著,羨慕不已。
神代云羅說道:“羅萬涯對零的疑惑,其實我可以回答。如今東西大陸的勝負手,一邊是禁忌物ACE-002天地棋盤,一邊是戲命師的上帝視角。其實大家都看到了超越時空的命運,于是有了各自的安排。零之所以讓我去劍門關,是她知道只有我才能在那種情況下,幫助家長會安全通過劍門關。而她之所以讓李彤雲、南庚辰、劉德柱等人登上青山號,則是因為她在命運里看見了你。”
神宮寺真紀默默的聽著。
神代云羅繼續說道:“如今,你再去完成翼裝飛行的生死關已經不夠了……你做好準備了嗎?”
小真紀認真點頭:“做好準備了。”
神宮寺真紀的神情,與當初她燒去自家合掌造茅草屋時的神情一般無二。
倔強,堅定。
神代云羅恍惚間,甚至以為自己看到了慶塵,因為這種表情,他在慶塵那也曾見到過。
他笑著說道:“難怪慶塵要收你做徒弟。”
擁有呼吸術的騎士,只需要七項生死關便可以抵達半神境界,如今所有騎士預備役都經歷了五項:跳水、沖浪、攀巖、騎行速降、滑雪。
剩余翼裝飛行、高空跳傘、穿透地心。
唯有后兩項需要在不開傘的情況下,以身體掌握氣流落入天坑,進入天坑后才可開傘。
小真紀如果想要掌控八岐大蛇與巨鯨,必須在這次回歸周期里完成兩項生死關才可以,所以她選擇賭命。
即便她已經接受翼裝飛行和跳傘訓練,此去仍舊九死一生。
神宮寺真紀抱著乖巧的狐火出神道:“以前師父說,要帶我走他走過的路,我那時候還擔憂的問他,我是不是也要住到豬圈里,他說是的……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們這一支傳承里,師父都喜歡坑徒弟……老師,我想師父了,他如今下落不明,他要做的事,我想替他做一些,這樣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神代云羅笑道:“總會重逢的。”
白容裔即將抵達危地馬拉,白色蒼龍快速攀升高度,速度也絲毫不減。
就在他們即將抵達危地馬拉天坑上方時……
呼吸。
神宮寺真紀臉頰兩側驟然迸發出火焰紋路來,她縱身一躍而下。
如當初她與慶塵約定的那樣,她要走慶塵曾走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