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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霍顯的到來讓姬玉落身上的擔(dān)子輕了不少。
所有前方傳來的戰(zhàn)報,都會先從霍顯手里篩一遍,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他就直接給處理了,不會再讓人呈到姬玉落面前,便是呈到了,他也三言兩語就能說清信中內(nèi)容,無需姬玉落再費眼去看。
順便,他還能給出解決的法子。
不是一個,而是二三四五六個,他總是將事情想得很周全。
起初,姬玉落身邊近身伺候的侍女武婢們尚且拘束,可見他二人同吃同住,又從朝露那里輾轉(zhuǎn)打聽,心里便大抵有了數(shù),用起霍顯來也絲毫不客氣。
可這些下屬知曉霍顯的身份,旁人卻只當(dāng)他是姬玉落身邊頂頂有分量的心腹。
于是短短數(shù)日,他竟與催雪樓那些個難應(yīng)對的頭領(lǐng)打得火熱,就差拜把子結(jié)義了。
霍顯身處北鎮(zhèn)撫司多年,又和世家紈绔在一起混久了,他身上有一種痞性,這種痞性能讓他迅速混入其中,與這些狂妄自大的江湖中人打成一片。
更遑論他還尤擅拿捏人心,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竟就這么把自己的身份立住了,如今進(jìn)進(jìn)出出,旁人都恭敬稱他一聲霍公子。
姬玉落只覺得周遭都清靜了,除了時常還能聽到方恪盡的叫囂。
宣平侯的兵馬到來之前,周白虎在山上打得很是費勁,他們寡不敵眾,只能組織數(shù)場奇襲,可這么下去到底不是辦法,邊打邊往后退,每退一次陣地,方恪盡便會被嚇暈過去一次。
醒來后便要再問:“朝廷的援軍何時才到?”
直到數(shù)日后,宣平侯的兵馬終于越過太原府直往順德府奔來,方恪盡的吵嚷聲才停歇片刻。
然而,戰(zhàn)況始終沒有預(yù)想的好。
這是兩大兵權(quán)世家的對壘,蕭騁雖不似宣平侯那般熟悉戰(zhàn)場,但他身邊卻有個十分擅兵的軍事穆勒,此人打法極猛,全然不顧后果,起初確實被周白虎那幾場突襲打得手足無措,可待調(diào)整過來后,就猶如猛虎發(fā)威,換成了周白虎被壓著打,他的土匪戰(zhàn)術(shù)被識破,只能配合朝廷援軍,往兩邊包抄叛軍。
誰料穆勒棄車保帥,竟以上萬兵馬做誘餌,吸引大量火力,領(lǐng)著余下數(shù)萬人從山嶺側(cè)面撕出一道口子,分成幾股小隊,不要臉地偷學(xué)周白虎的戰(zhàn)術(shù),反守為攻,甚至劫了朝廷幾車糧草和輜重。
歷時三天五夜,雙方堪堪打了個平手,各往后退百里,安營扎寨,爭先休整。
周白虎就是在這個檔口被抬回來的。
他腿上手上各中了幾刀,眼下被包成了個粽子,聲音卻依舊嘹亮,“他奶奶的,偷學(xué)老子的打法,真不要臉!兵呢?兵呢?朝廷就帶這么點人馬,我還以為南下的兵馬有個十萬八萬,能一氣滅了這孫子!怎么只有三五萬?”
方恪盡被他吼得揉了揉耳朵,問他,他問誰?
他雖是官,可眼下朝廷都沒有皇帝,他這個吃皇糧的又頂個什么用?方恪盡只能去看姬玉落,她是催雪樓的人,催雪樓又是長孫殿下的人,如今雖未行登基儀式,但各地都不約而同將長孫與皇帝劃上了等號。
然還不及姬玉落說話,身旁的人就先開口:“朝廷哪有那么多空閑兵力可以調(diào),若非宣平侯自告奮勇,只怕連個領(lǐng)頭人都沒有。你回來前,侯爺如何了?”
周白虎這才將視線移到這個身量高大、容貌昳麗的男子身上,瞇了瞇眼說:“你又是誰?”
霍顯沒有得到答案,有些心煩,不朝他說話,反而搭著眼皮,懶懶地看向姬玉落,“他問我是誰。”
姬玉落道:“是我的人,有什么你盡管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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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朝廷的事,他比我清楚。”
周白虎狐疑地在他二人身上瞟了兩圈,視線隨之定在霍顯身上,道:“我離開時宣平侯還在帳子里,只受了些皮肉傷,不礙事,但眼下問題是,這戰(zhàn)還要打多久?朝廷不再派兵支援了?”
霍顯只淡淡說:“再等幾日吧。”
姬玉落知道,他等的是樓盼春的援軍。
從一開始,霍顯就知道朝廷兵馬有限,催雪樓的雜兵在路上阻撓叛軍前行,是為了等宣平侯大軍到來,但宣平侯想要以一己之力退敵也實屬不易,這其間,恐怕也得費個十天半月。
雙方都耽擱在山里,就看誰耗得過誰了。
可霍顯在暗地里為宣平侯加了碼,他讓寧王將兵符給了樓盼春。
這也是謝宿白愿意與霍顯合謀的原因。
說到底,這場戰(zhàn)役在他們所有人的預(yù)料之內(nèi),前路和退路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但霍顯這幾日明顯變得焦躁。
白日里沒了與人搭話的耐心,夜里在窗前一站就半宿,他的心系在城外的戰(zhàn)地上。
或者說,系在宣平侯身上。
姬玉落起初并沒有想到這一茬,眾人皆知,霍家這對父子的關(guān)系可謂如履薄冰,甚至可以說是水火不容,根本沒有誰惦記誰這種說法,但直到他方才對周白虎這么一問,才讓姬玉落豁然開朗。
霍顯這個人,明面上能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
她以為他夜里朝城樓看,是在擔(dān)心前方戰(zhàn)事,原來另有緣故。
但這一刻,姬玉落看著霍顯平靜的側(cè)臉,心里沉甸甸的,無端生出些痛感。
霍顯既然心里有宣平侯,在那些劍拔弩張的時刻,究竟是如何下得了狠手的?
他還把自己弄得被逐出家門、剔除家譜……
好生狼狽。
游神之際,姬玉落抬手在霍顯臉上摸了摸,只見霍顯輕輕一頓,挑眉看她。
她停了停,若無其事地放下手。
見周白虎無礙,兩人才雙雙離開。霍顯停在楹柱后頭,猝不及防地把姬玉落拉過去,捏著她的下巴吻住,吻得很短暫也很重,唇分開時“嘬”了聲響,他很小聲地說:“摸我不夠,親我才行。”
方恪盡還留在屋里問東問西。
周白虎卻渾無心思與他談?wù)搼?zhàn)況,沉思片刻,才道:“那個男人,該不會是她養(yǎng)的面首吧?”
方恪盡大驚,“哈?”
周白虎修養(yǎng)了幾日,便又氣勢洶洶重回戰(zhàn)營。
他這人好勝心很強,不愿讓人看輕,尤其不愿讓朝廷的兵馬看輕他們這些土匪出身的雜兵,是以傷一好,便急匆匆投入戰(zhàn)中。
雨接連下了兩日,宣平侯腿疾復(fù)發(fā),只得鎮(zhèn)守后方,周白虎來時,他正盤腿坐著,擺弄著面前碩大的沙盤。
這是講究人使的玩意兒。
周白虎瞅了半響,宣平侯本料他不懂,正要給他解釋盤面上的局勢,誰想他竟說出了個門道來,最后扒拉著個棋子往一處放,說:“原本我們想將他們趕進(jìn)山谷,四面圍剿,可他們跑了,還跑到了易守難攻的高地,現(xiàn)在這些狗娘養(yǎng)的不肯下山,還學(xué)老子的土匪打法,組織小撥兵馬突襲我們,奶奶的……干脆點,趁著天晴,咱們放火燒山,把他們?nèi)聛恚嫱赐纯炜齑蛞粓觯凑箢^還有援軍!”
宣平侯怔了怔,他原也是這樣想的。
兩方人馬都困在山里,蕭騁等人占據(jù)了高地,底下的人上不去,若是再下幾日雨,山體滑坡嚴(yán)重,更是難打,但他沒料想朝廷還有另外的援軍,忙問:“哪里來的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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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白虎說:“我們少主說有就是有,管哪里的,反正是人能打就成,少主說了,讓我們痛快打!”
周白虎覺得喚小姐不夠有威懾力,自作主張將姬玉落稱作少主,緊接著,他又將宣平侯的沙盤打亂,重新排了一番,竟叫他排出個陣型來。
這是個最大程度四面包抄的陣型,他拍桌說:“打,就照這個打!”
宣平侯卻是怔住,周白虎排出的陣型,與他心中預(yù)想的幾乎一模一樣!
但與他心有靈犀的,必然不是這個土匪頭子。
他斂了斂神色,問:“此陣誰教你?”
周白虎被看穿,略略有些不高興,哼了哼道:“是有這么個人……是我們少主養(yǎng)的一個面首,你看,我們少主的面首尚且如此厲害,可見我們催雪樓能人倍出。欸,這不是趕巧么,他跟侯爺你一個姓呢,叫什么——霍顯,對,叫霍顯!”
“啪嗒”一聲,宣平侯手里的棋子掉了,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帳外吹響了號角:“奇襲!敵方奇襲!”
“操!”周白虎拿槍就往外跑。
宣平侯拿著刀追了出去,拉住周白虎,大聲喊道:“你說他是你們少主養(yǎng)的面首?你們少主是男是女?”
周白虎吃一嘴沙,“呸”了聲,也大聲說:“廢話,我們少主自是女子——你別瞧不起女子,我們少主那可是長孫殿下親自挑的人,手把手教大的呢!”
自己人心生齟齬不要緊,但決不能讓外人看輕了去。
然宣平侯卻是松了口氣,而后神色漸漸凝重,霍顯又給自己找了個靠山。
他從前靠閹黨,靠昏君,如今倒好,靠出賣色相攀扯上江湖中人。
這面子里子他是都不打算要了。
宣平侯心里像是堵了口郁氣,不知自己是造了什么孽,生出這么個混賬東西。
走神之際,一柄彎刀從他腿間掃過,宣平侯生生挨了刀,反手砍了那敵兵的人頭。
混賬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