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瑜忽然一臉義正言辭地說道:“阿辭,剛才藥還沒抹完,我繼續幫你涂吧,你別亂動。”
顧辭川藍眸一閃,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他啟唇似要說話,卻被晏瑜的光腦提示音打斷。
是離開不久的獄醫撥來的通訊,他剛才匆忙離開的時候說是有一名犯人自殺需要急救。
晏瑜心底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連忙接聽:“怎么了?”
獄醫的聲音透著慌張:“監獄長大人,這名犯人試圖自殺,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失血過多,卡特拉斯本來醫療條件就不行,又沒有血庫,這名犯人可能快不行了……”
晏瑜聞言擰起眉毛:“好,我馬上就過來。”
她望向顧辭川,有些抱歉地說道:“我現在有急事,等會再來給你涂藥。”
顧辭川離得近,已經聽了個大概:“你先去忙吧,我還沒有廢到不能自己涂藥的地步。”
晏瑜看向他的空蕩蕩的右臂袖管,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擔憂,甚至還有她自己都沒發覺的疼惜。
邵關這個畜生不僅硬生生地挖去了顧辭川的膝蓋骨,甚至還為了羞辱顧辭川身體有缺,拆掉了他的仿生智能型義肢。
晏瑜放柔了聲音寬慰:“等明天我就讓獄醫幫你把仿生智能型義肢裝上去,至于你雙腿的傷需要安裝新的仿生膝蓋骨,獄醫剛才也說了,這個手術需要膝蓋骨的電子神經和腿部神經的安裝對接,卡特拉斯現在還沒有這個條件,我會想辦法送你去隔壁的科爾星系治療的。”
她頓了頓,又連忙說道:“你不要為此神傷,帝國現在的醫療技術發達,你之前安上的具有神經連接功能的仿生智能型義肢那么逼真,功能也跟真手一模一樣,雙腿的傷你也不要擔心,做個手術就會跟常人無異的。”
顧辭川微微頷首,一臉平靜:“好。”
顧辭川知道晏瑜是怕他難過自己的傷勢和身體的殘疾,才好心安慰他,所以他也故作一副風輕云淡,毫不在乎的模樣。
但身體早已遍體鱗傷、支離破碎的他,縱然經過手術恢復了表面的光鮮亮麗,在外人看來或許是與常人無異,但顧辭川的內心卻始終陷入深深的自卑和創傷里。
他只能筑起陰鷙冷厲、孤傲寡言的高墻來掩飾自己的自卑。
隨著晏瑜的腳步聲逐漸消失,顧辭川的湛藍的眸子漸漸變得黯淡。
他知道自己這副殘缺不全、滿目瘡痍的身體有多么丑陋,多么不堪入眼。
……沒有alpha會喜歡他這種粗陋殘缺的Omega,更何況是晏瑜。她曾經有過那般絕色的未婚夫,又怎么會看得上他?
她待自己好,也不過是同情他這副落魄慘狀罷了,不要因此生出什么奢想和妄念來。顧辭川一遍遍地提醒著自己。
“阿辭!小黑皮!”
晏瑜居然又去而復返,軍靴蹬蹬的發出清脆的腳步聲。
顧辭川聽見晏瑜又叫他小黑皮,額上的青筋下意識地一抽,也便是讓晏瑜喊就算了,若是別人敢這么喊他,他非不把這人的皮剝下來不可。
顧辭川蹙起劍眉:“你回來是還有什么事嗎?”
晏瑜一步并作兩步走過來,蹲在他的身前,一臉認真地叮囑:“我走了,你可千萬別自殺啊。”
顧辭川眼皮一跳:“……自殺?”
晏瑜連忙點頭,情真意切地說道:“你可別一時想不開做什么傻事,人這一輩子長得很,雖然現在你龍困淺灘,可不代表永遠都會翻不了身。”
聽到獄醫說那名自殺的犯人可能救不活了,晏瑜不由得想起顧辭川那么高傲的一人,卻一夕被陷害跌入泥潭,還被邵關這樣的畜生折辱,他心里一定不好受,她便忍不住再回頭來叮囑顧辭川幾句。
顧辭川的藍眸漾滿無奈:“你就放心吧,我還沒那么脆弱。就算是死,我也要看到那些人比我先死,我才肯甘心咽氣。”
晏瑜這才像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似的,再度離開。
狹小晦暗的監獄里再度陷入一室沉寂,一小束光線從斜上方的屋頂風機的縫隙里鉆進來,單薄的光柱里塵埃亂舞。
顧辭川用左手撐著額頭,垂眸安靜地望著虛空,忽然低低地發出一聲輕笑。
如果經受的這一切劫難折辱都是為了能夠再次遇到她,那么對于他來說這不算苦難,而是恩賜。
甘之如始。
*——————————
“那名犯人情況怎么樣了,是真的救不活了?”晏瑜望向監獄外的獄醫,認真地問道。畢竟是條人命,她也不再是平日里那副懶散的模樣。
獄醫臉色難看地搖了搖頭:“這名犯人血型特殊,若是有血庫說不定還有得救,就卡特拉斯這個醫療條件,恐怕她根本活不到明天了。”
“這名犯人什么血型?”晏瑜追問道:“畢竟所有犯人被關進卡特拉斯是有檔案記錄的,我有權限用光腦直接查詢,萬一有犯人跟她同血型的呢?”她說著一邊打開光腦拉出了一個泛著藍光的光屏,用瞳孔驗證身份。
“Lutheran血型,”獄醫說。
晏瑜臉色一滯,突然停下了動作。
獄醫不禁滿臉疑惑地問道:“監獄長大人,您怎么突然停下了?”
“倒也是緣分,她跟我一個血型。”晏瑜眼神復雜地笑了笑:“進去吧,抽我的血。”
獄醫卻在這個時候猶豫起來:“您畢竟身份不同,要不還是再在檔案庫里查查還有沒有其他這個血型的犯人吧?”
晏瑜聞言抬眸冷冷地看了獄醫一眼,一向懶洋洋看著沒什么精神的她板起臉來,竟是不怒自威,讓獄醫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還啰嗦什么,再拖下去,人都死了。”
獄醫也不好再說什么,連忙拿出針管抽血。
晏瑜垂下眼睛,烏黑的睫毛輕抖,靜靜地看著千萬絲深沉的絳色從自己的手臂順著真空采血管流動蔓延,匯聚成一灘血花。
晏瑜其實倒也不是什么樂于奉獻的濫好人,畢竟她是帝都星十族里出來的人,自幼活在那樣蠅營狗茍的環境里,心智很容易就變得早熟甚至冷漠。只要有人觸及到她的底線,她下手比誰都利落干脆。
但她卻被葉聽白這樣良善溫柔的人帶大,她的生母也是溫和又無私的人。這么多年耳濡目染便讓她有了份同理心,雖知世故卻不世故,心底最深處依然藏了份赤誠和柔軟。手上既然有那份力量能幫助別人,也不怎么損傷自己,她就并不吝嗇。
有了急救的血源,獄醫連忙進了關押著那名犯人的牢房進行搶救,事出緊急,也沒有時間把這名犯人送去卡特拉斯的醫務室,很快便有其他獄醫和獄警帶著儀器匆匆進了牢房。
“監獄長大人。”奧斯汀顯然也是得知了消息急忙趕往這里,看見坐在牢房外的晏瑜,連忙走過來。
晏瑜平日里并不管事,工作時間是能摸魚就摸魚,對今天這個鬧自殺的犯人也不怎么清楚,便忍不住問道:“這犯人是剛來的?怎么心性如此剛烈,竟然要鬧自殺,該不會是蒙冤的吧?”
“監獄長大人,大庭廣眾的,您別胡說。”奧斯汀見晏瑜說話每個忌諱,皺著眉看了不遠處的獄警們,小聲提醒她:“畢竟現在的獄警里,也有一些帝都星來的那些督查辦的人。”
晏瑜摸了摸鼻子,又懶懶地靠在椅背上,跟沒骨頭似的。
本來這世道就不是非黑即白的,進了這卡特拉斯的囚犯,也不一定就是罪大惡極之人,像顧辭川這種被陷害蒙冤受屈的,肯定也有不少。
“監獄長,這名犯人是一名2S級精神力的Omega,因為殺害了她的養父母和繼兄,甚至還殺了一名星球的執政議長,傷了二十幾名公民才被送到了卡特拉斯,算是很危險的囚犯。”奧斯汀娓娓道來這名犯人的來歷。
“而且這個犯人竟然患有罕見的人格分裂癥,那些謀殺案就是她其中的一個反社會人格障礙做出來的。”
老實說,他這個助理當得比晏瑜這個監獄長稱職多了。
“噢,2S級別精神力的Omega?”晏瑜聞言起了興趣,倒不是2S級別的精神力讓她意外,而是這名犯人竟然是個Omega。
科特拉斯監獄里關押的絕大多數都是殘暴嗜血的alpha,另外一部分幾乎則是beta。
Omega自幼被帝國的法律嚴苛管教,很少會有Omega會成為進了卡特拉斯的重刑犯。
她挑起眉毛:“本來我都準備回辦公室補覺了,現在倒想留下來看看這個Omega了。”
奧斯汀看晏瑜這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忍不住變得愁眉苦臉起來:“我倒是發現了,您是個喜歡看熱鬧的,否則也不會天天圍著顧辭川轉。”
晏瑜聞言有些不悅:“我哪里有天天圍著顧辭川轉了?”
“反正您待顧辭川的態度可比一般的犯人特殊多了,那么護著他,不知道的,還以為您看上他了呢?”奧斯汀像個碎嘴老人一般嘀咕著,晏瑜聽得清清楚楚,她揚起眉毛,正想要好好訓奧斯汀兩句,獄醫滿臉喜色地從牢房里出來了:“監獄長大人,太好了,救活了!”
晏瑜便站起身來,忍不住想要瞧瞧這名剛從鬼門關回來的犯人。
只是在看到床上那個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的少女之時,晏瑜那雙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竟失魂落魄地愣在了原地。
“阿瓔……”她抖著嘴唇喃喃道。
這個孩子,長得好像她死去三年的妹妹,晏瓔。